寶鵲並不曾發覺此時茯苓的異樣,她聽得這話,登時蹙起眉尖來。


    “姐姐可不能這樣想,”她如是道,語氣甚是不讚同:“宮裏頭都是有規矩的,但凡宮女滿了二十,那都是要放出宮去,自行婚配的。姐姐容貌上乘,日後也不怕尋不到好人家,隻這額頭上若是留了疤痕,終歸還是不好的。”


    聽得這話,茯苓的眸子裏頭驀地變得黯淡起來。


    寶鵲手腳麻利地給她擦了藥,遂又道:“近來天氣又正熱著,姐姐這傷在額頭,可要仔細著些,萬不能出汗浸了傷口才是。”說罷,便開始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好。


    茯苓細聲道:“當真是多謝你了。”


    寶鵲揚唇一笑,眉眼舒展:“姐姐這話便是見外了,素日裏姐姐對我照拂頗多,眼下我不過是幫著姐姐上了兩迴藥罷了,哪裏當得起姐姐的一聲謝呢。”


    十五歲方才入宮的寶鵲,在未分配的宮女裏頭,年歲已然不小了。隻她初入宮正好遇到徐昭儀入宮,教養嬤嬤瞧她規矩學得甚快,又聰明伶俐,遂在宗正寺過來給承香殿選人的時候,將她給舉薦了去。


    隻是伺候主子和沒伺候主子時候的日子,總是區別大得很。


    寶鵲資曆淺,到了承香殿也不過隻是分到了三等宮女的位置上。她向來不善阿諛奉承,行事甚是直來直去,是以在承香殿內,與眾人相處之時,總是不討人喜歡。


    時日長了以後,承香殿內的宮人便不由自主地開始分門結派。


    樣樣都拔尖的寶鵲,自是成了眾矢之的,無人與她主動交好,更有甚者,還會時不時地在小事上頭為難於她。


    後來茯苓無意之中遇見了旁的宮人故意欺辱她,一時看不下去,便主動解了圍。


    二人就此有了聯係,來往隨後亦也密切了起來。


    茯苓道:“旁人見我這般,早就唯恐避之不及了,也就隻有你,能夠這般待我。”說到最後,茯苓的聲音裏頭莫名地夾雜了些許落寞。


    寶鵲抿著嘴,微微斂起麵上神情來。“姐姐就是太老實了些,”她輕聲道,將收拾好的東西放置一側:“這幾日我差事也多,還不知曉姐姐身上的燙傷,可都好些了沒?”


    聽得這話,茯苓一愣。


    那日徐昭儀將滾燙的湯盅給打翻,她一時不曾設防,正巧淋了個結實。後來寶鵲送來了燙傷藥,她便將就塗抹了幾日,隻最近徐昭儀又時不時地鬧起身子不適,她手忙腳亂,竟是全然忘記了這茬事。


    見茯苓良久不曾言語,寶鵲登時變知曉茯苓定是忘記了擦藥。


    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寶鵲兀自起身,一麵走到櫃子跟前去翻她前幾日給茯苓的燙傷藥,一麵嘴上卻是忍不住責備道:“姐姐總是不將這等事情放在心上,眼下本便是夏日,天氣煩悶又潮濕,若是這傷反複潰爛,到時候姐姐還不知曉要怎麽哭呢。”


    說話間,寶鵲已然是將燙傷藥自櫃子深處給翻了出來。


    茯苓抿著嘴,並不曾言語。


    寶鵲拿著那燙傷藥複又走過來,眼瞧著茯苓坐在凳子上沒有動彈,她隻好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自己心頭的不愉,硬著聲音道:“姐姐還杵在這裏做什麽,快些上藥了。”


    伴隨著話音落下,茯苓依言站起身來,解開身上宮裝的衣扣。


    今日天氣還不算太熱,隻隔著薄薄的布料,寶鵲卻依稀嗅到些許血腥味。待得茯苓將外套解下,她一眼便瞧見了裏衣滲出的點點血漬。


    再顧不上其他的,寶鵲連忙拉住茯苓脫衣服的手,急聲道:“還是我來罷。”說著,放下手中的燙傷藥,寶鵲蹲下身來,凝神仔細著將傷口周遭處的衣料給挑起。


    幾日悶著,先前的燙傷已然開始潰爛,透著濃鬱的血腥味道。


    寶鵲花了好些功夫,方才勉強將衣料給弄開。白皙的肌膚上頭,猙獰的傷痕格外刺眼,茯苓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卻換來寶鵲含淚的一記眼刀。


    “姐姐這幾日難不成半分都不曾察覺到嗎?”她如是道。


    茯苓強忍著痛,知曉自己眼下理虧,隻細聲道:“倒也不是不曾察覺,隻這幾日娘娘那裏,委實脫不了身,需得有人時時伺候著···”


    寶鵲咬著下唇,一時之間竟是不知曉應當說些什麽才好。


    徐昭儀的脾性如何,她最是清楚不過。承香殿內幾乎人人都明白,貼身伺候徐昭儀的差事最是繁瑣,稍有不慎,換來的隻有責罰與嗬斥。人人對此避之不及,唯獨茯苓每每總是梗著頭衝上前去。


    寶鵲忍不住淚眼婆娑的衝動,她小心翼翼地給茯苓上著藥。傷口上麵已然滲出了些許紅色的粘稠之物,湊近些許,隻讓人覺得略有些難聞衝鼻。


    約摸著一刻鍾之後,寶鵲方才勉強給茯苓胸前的傷口上好了藥,仔細地尋了紗布又繞了一圈,確認包紮嚴實以後,寶鵲整個人一下便鬆懈了下來。


    “姐姐這幾日隻怕還要辛苦些,我日日再來給姐姐換藥罷,總不能任由著這傷口就此潰爛下去。”她將隨手丟在地上的衣裳給收拾起,看著茯苓,繼而又道:“姐姐是承香殿的一等宮女,沒必要凡事都親力親為。其他娘娘宮裏頭的一等宮女,哪一個不是過得逍遙自在,快活得很,怎的到了姐姐這裏,便是這般地不痛快了。”


    茯苓聞言,“嗯”了一聲,也不知曉對於寶鵲的這一番話,她究竟是聽進去了,還是沒有聽進去。


    寶鵲將衣服抱在胸前,小臉上毫無表情:“還好今日我不必當值,眼下我先將姐姐的衣裳送去浣洗,姐姐還是快些收拾著,也免得娘娘又將火發到姐姐身上了。”


    聽得這話,茯苓點了點頭,寶鵲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轉身便出了屋。


    目送著寶鵲的背影遠去,茯苓垂下眼眸,麵上卻是露出了極為悲戚的神情來,她失魂落魄地尋了衣裳重新換上,心裏頭不斷地想起寶鵲所說的那番話。


    “宮裏頭都是有規矩的,但凡宮女滿了二十,那都是要放出宮去,自行婚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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