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承香殿出來的時候,堯薑難得心情大好,連帶著吵鬧不休的蟬鳴落入耳中,她亦也絲毫不覺煩躁。


    徐昭儀本是想要挽留她用午膳的,卻被堯薑以“陳皇後尋她去立政殿”而婉言拒絕了。


    眼瞧著拐了個宮道,承香殿的屋簷隱於一片蔥鬱之中,再也瞧不見了,崖香這才快幾步跟上堯薑,溫聲笑道:“殿下今日去一趟承香殿,也不算枉費此行了。”


    堯薑正準備言說之際,另一側的菘藍亦也快走幾步跟上,卻是不解道:“奴婢愚笨,今日殿下前去承香殿,難道不是為著徐昭儀身子不適一事麽?”


    聽得這話,堯薑笑而不語,崖香則是笑吟吟地看了一眼菘藍,二人並不曾主動開口解惑,於是菘藍越發困惑,蹙起眉尖來,卻又不敢再多問。


    且再說另一邊的承香殿內,送走堯薑以後,徐昭儀登時收起麵上所有神情。


    茯苓見她神色不愉,難免心中忐忑不安,卻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奉上宮人才送來的湯盅,要說的話不過才到嘴邊,隻見徐昭儀驀地一記眼刀飛來,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後者已然揚手用力打翻了她手中湯羹。


    “沒用的東西!”嬌俏的少女吐出惡狠狠的言語來。


    伴隨著清脆的瓷器破裂聲,滾燙的湯汁全然都潑到了茯苓的身上。


    夏日的宮裝本便單薄,茯苓卻是顧不上許多,往前匍匐幾步,跪在那混雜著湯汁的碎片上頭,強忍著疼痛,隻不停地磕頭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徐昭儀抬眼見他這般,心中甚是惱怒,驀地抬腳朝茯苓踹去,咬牙道:“本宮要你又有何用!”


    茯苓自是知曉徐昭儀因何惱怒,那一腳正好踹到她的心口處,就像是驀地撞上一塊石頭,茯苓隻覺一時氣短。她急促地深吸了幾口氣,複又連滾帶爬地跪到了先前的地方。


    “娘娘,”許是因著方才那一腳委實太過疼痛,茯苓的聲音略顯無力:“您要當心著身子啊,那,那淑妃娘娘再得寵,再讓陛下看重,可是,可是她入宮多年來,並不曾孕育子嗣,如何,如何比得上娘娘啊。”


    聽得這話,滿腔的怒火猶如尋到了一個閥口,登時消散開來。


    徐昭儀麵上猙獰的神色緩和,連帶著語氣亦也平緩了下來:“你方才說什麽?”


    茯苓哪敢有片刻遲疑,生怕徐昭儀再度惱怒,於是連忙道:“奴婢說,那淑妃娘娘入宮兩年都不曾孕育子嗣,娘娘入宮不過短短幾月,便已然懷上了龍裔,那淑妃,又如何比得上娘娘呢?”


    建元帝膝下子嗣稀薄,誰都知曉但凡有妃嬪能夠懷上龍裔,身份地位自是水漲船高。


    徐昭儀忽的揚唇一笑,眸子閃過明亮的光:“對啊,”她如同喃喃自語般:“我懷了陛下的龍裔,那淑妃拿什麽跟我比,她比不過的。”說著,徐昭儀忍不住笑出聲來。


    此時的她已然心情大好,因著先前得知建元帝將迎霜全然賞給吳氏一事,而不愉的心情,眼下全然都揮之不見了。


    下意識地用手捂著肚子,徐昭儀不免坐端了身子,對著茯苓道:“快,快去將本宮的湯羹捧來,本宮要精心養胎,待得胎像穩固了,本宮就去告訴陛下,陛下定會心生歡喜的。”


    伴隨著話音落下,茯苓連忙應諾了一聲。


    她不敢言說湯盅已然被徐昭儀打翻在地,隻迅速起身弓腰退出。大抵是因著方才磕頭太過用力的緣故,茯苓的額頭紅腫一片,隱隱約約還有血絲滲出。


    守在外頭的寶鵲見茯苓行色匆匆地走出,便連忙迎上前來,她自是聽見了裏頭方才的動靜。被撥到承香殿伺候徐昭儀已有幾月的時間,寶鵲如何不知自家這主子的脾性,隻是當看到茯苓額頭的時候,她仍舊難免詫異。


    “茯苓姐姐,”寶鵲輕聲喚道,後者頓足轉身朝她望來。


    “是寶鵲啊,”茯苓啞聲道:“怎麽了?”額頭的疼痛帶來一陣暈眩,她說著,突然隻覺眼前的場景似是有些模糊起來,險些站不穩,好在旁側的寶鵲及時扶住了她。


    “若是娘娘有什麽吩咐,我去替茯苓姐姐跑這一趟罷,”寶鵲如是道,言語之中難掩擔憂:“姐姐額頭上的傷勢這般重,還是得快些去太醫院尋些藥來才是。”


    茯苓勉力一笑道:“沒事,不過是些皮外傷罷了,我皮糙肉厚的,過幾日就好了。”


    這話聽得寶鵲心中委實不知滋味,人人都知茯苓是徐昭儀自母家帶來的陪嫁,本應是這承香殿內地位最高的宮女。可如今徐昭儀待茯苓卻是這般,不免叫她心中膽寒。


    “茯苓姐姐,”寶鵲壓低了聲音道:“你先在這裏等著,我去幫你跑一趟差事,等午膳過後娘娘小憩,我再陪你去一趟太醫院罷。”說著,寶鵲便拉著茯苓朝著廊上陰涼處走去。


    茯苓眼瞧著推脫不過,便隻好道:“那就麻煩你幫我跑這一趟了,方才禦膳房送來的湯羹灑了,你去幫我問一下吳娘子,可還有旁的備下沒有。”


    寶鵲想起先前所聽到的瓷器破碎聲,這才注意到茯苓胸前的那一片濕潤。


    單薄的宮裝被湯汁浸濕,隱隱約約透出最裏頭的小衣來。寶鵲壓下心頭的震驚,連忙應道:“茯苓姐姐放心便是,我這就去,萬不得耽誤半分的。”說著,寶鵲直起身來,提起裙擺一溜煙兒便跑不見了蹤跡。


    直至確認身後的茯苓瞧不見她的時候,寶鵲腳下的動作這才漸漸慢了起來。


    方才那湯盅是她親自送到門口的,即便隔著厚實的瓷片,她亦也能夠知曉那湯盅究竟有多燙。前後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已然全部都落到了茯苓的身上,寶鵲突然覺得眼角有些濕潤,她伸手去抹,卻不曾料到,淚水在這時如同決了堤一般,登時全然湧出。


    一定,一定很痛罷,寶鵲如是想著,心頭越發難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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