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聽得此話,雖說情緒得以緩和些許,隻語氣仍舊還是有些硬邦邦道:“謹言慎行,這話當著我麵說也就罷了,日後便不要再提及了。”


    蘇子聞言,忙不迭地頷首應諾:“奴婢省得了。”


    吳氏在這時略微側了身,朝著立政殿所在的方向望去。麵上神情已然全部收斂,她本就生得溫婉可人,如今冷著一張臉,不似平日裏那般親易近人,反倒是多了幾分肅然。旁側的蘇子瞧了一陣心慌,卻又聽吳氏輕聲道:“走罷,先迴去。”


    主仆二人亦也不再逗留,很快地離開了此處,迴辛華苑去了。


    待得進了辛華苑,隻一眼便瞧見了屋內站著的李聞。


    不知曉為何,外間原本留守的小宮女此時全然不見了蹤影,吳氏神情一時凝住,眨眼卻見李聞迎了上來。


    “娘娘。”甚是恭敬地行禮,吳氏愣了愣,踱步進了屋,方才抬手示意身側的蘇子先行離去。


    屋內寂靜無人,直至蘇子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吳氏輕咳一聲,這才道:“是可有什麽事麽?”


    李聞垂著頭,他近來腳坡地厲害,即便站著亦也瞧出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大人叫奴才轉告娘娘,眼下時日不多了,大人處萬事俱備,眼下就差娘娘這裏的東風了。”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很快便消失在一陣風裏。


    吳氏扯了扯嘴角,麵色有些不大好看:“本宮會盡力而為的。”


    “盡力而為?”聽得這話,李聞似是笑了一聲,隻仍舊垂著頭,倒叫吳氏瞧不清他麵上神色來:“娘娘先前可不是這般同大人商議的,如今木已成舟,莫不是娘娘心生退意了?”


    李聞的話甚是毒辣,吳氏隻覺心中氣悶,她壓下怒氣,盡量不讓聲音抬高:“本宮何曾說過這般的話,還請公公轉告大人,本宮會在一月之內,想法子尋出立政殿內的紕漏。”說罷,亦也不等李莞再度開口,吳氏已然是側了頭,沉聲道:“眼下本宮乏了,公公先退下罷。”


    見她幾欲惱羞成怒,李聞的唇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來,沒再多說什麽,仍舊是恭敬地道了一聲:“奴才先行退下了。”爾後一瘸一拐地出了屋子。


    許是因著著實氣急,喉間忽的一陣瘙癢,吳氏忍不住掩嘴咳了幾聲。但聞外頭一陣腳步聲,隨即是蘇子極為關切地急聲道:“娘娘,您可還好?”


    大抵是李聞離去之時,重新喚了蘇子迴來。


    吳氏任由著蘇子扶住,待得穩住身形,方才搖了搖頭,啞著聲音道:“無妨。”


    可蘇子仍舊滿麵憂心忡忡,扶得吳氏坐下,又忙著倒了一杯茶水過來,見吳氏含了一口茶水以後,蘇子忍不住道:“娘娘,可是李公公又說了什麽話,惹得您生氣了?”


    蘇子向來心細,又是她的陪嫁宮婢,一直忠心耿耿,好些事情吳氏從不避諱在她麵前提及,以至於蘇子對此,亦也知曉不少。


    聽見李聞的名字,吳氏不免冷笑了一聲,卻在此時又覺喉間瘙癢,掩嘴咳了好幾聲。這一次比之方才更為猛烈,嚇得蘇子忙放下手中物什,正欲高聲喚人進殿之時,隻見吳氏略抬了手,咽下喉間不適:“不必驚動旁人,你且先伺候我歇下罷。”


    瞧著吳氏模樣著實不大好,蘇子片刻不敢耽誤,連忙應諾了一聲。


    待得吳氏躺在床榻之上,已然是一刻鍾以後的事情了。


    蘇子本想詢問是否要傳太醫前來請脈,卻因著吳氏一副神色懨懨,隻道倦了的緣故,登時打消了念頭。將屋內幔帳放下,掩去刺眼光亮以後,蘇子不再停留,弓身便退了出去。


    意識漸漸昏沉,半夢半醒之時,吳氏隻覺得自己似是做了一個夢。


    夢見尚且年幼之時,大兄抱著她一道出去看雜耍。


    彼時吳家並非新貴,父親亦也不過隻是一個正五品的中書舍人罷了。雖則於民間而言,正五品已然是頗大的官職,可在權貴多如牛毛的長安城裏頭,正五品的中書舍人,隻怕連名號都排不上。


    但那時候的自己,著實快活。家中尚且能夠溫飽,母親終日忙著料理家務,對於她的管教便疏忽許多,時常丟十來文錢,隻叫大兄帶著她出去玩耍。一來二去便是一日光陰,因而也將吳氏的性子養得甚為頑劣。


    直至那一日有人登門拜訪,在那之後,父親隻用了區區月餘的時間,便從正五品的中書舍人,一躍成了正三品的中書侍郎。


    雖然隻跳了兩品,可是在長安城裏頭,父親卻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小官吏,搖身一變成為人人趨之若附你的長安新貴。


    從桐花巷搬到朱雀大道,亦也不過花了幾日而已。


    母親再不必為著家中瑣事操勞,終日裏忙著同長安城裏頭的貴婦人們來往。她被圈在內院裏頭,開始強製性地學起了規矩來。


    隻性子早已經被養野了的吳氏,如何能夠接受成為一個日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呢?


    在再又一次被教養嬤嬤打了手心以後,那時不過才十二歲的吳氏,一氣之下便決定離家出走。甚是順利地從自家後門溜出來以後,恰逢夜深,吳氏漫無目的地行走著,卻因著腹中空空,終歸兩眼昏花,一腳踩空,竟掉進了湖裏。


    她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卻不料再度恢複意識的時候,卻是躺在一處極為陌生的地方。


    年輕俊秀的公子哥領著丫鬟前來看她,笑吟吟地告訴她,是他救了她的命。彼時情竇初開,頗為喜愛翻看話本子的吳氏,自那一眼,便將整顆心丟了去。


    直至父親尋來,吳氏方才知曉,那年輕俊秀的公子哥,竟是父親的伯樂。


    救命恩人與家父伯樂的雙重身份之下,她隻覺愛意深種。日日想法子跑出門去,隻為了能夠見上他一麵。


    紙包不住火,沒過幾日,這件事情便徹底敗露。母親大怒,斥責她不知廉恥,又下令趕走了她原本貼身伺候的婢女,連帶著整個院子裏頭的下人奴仆,全然都變成了陌生的模樣。


    吳氏反駁,說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母親卻是冷笑,笑她癡心妄想,可知其身份地位,萬不是她能高攀得起的。


    從不曾被這般對待的吳氏,登時受了打擊,加之先前離家之時曾失足落水,使得她就此臥病在床。一連幾月不見好轉,隻終日昏昏沉沉,反複發熱。


    再大的怒火也終歸消散了去,母親屈服,隻寬慰她道,待得她病好,便能見心上人一麵。


    吳氏就此心心念念,哪裏知曉,好不容易等到見他,而他卻悶悶不樂。再三追問,方才同她言說,要她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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