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充媛哪裏不知曉陳皇後這是對吳氏不滿,心中不免笑吳氏的妄為自大,麵上亦也絲毫不加掩飾,隻似笑非笑道:“持寵而嬌,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


    聽了這話,陳皇後略斂了眼簾,遮住眸中所顯露的情緒,不再言語。


    她頭一次會這般對旁人冷嘲熱諷,賢良淑德久了,有些時候倒是忘記了從前的脾性。偏巧周充媛所言,亦也是她曾經一直堅信的道理,心中略有苦澀泛起,陳皇後難免失笑,恍惚端起茶盞之時,卻一不小心,手抖了抖,裏頭的茶水便順勢灑落了出來。


    旁側的白芨登時發出一聲驚唿,忙不迭地掏出袖子裏頭的錦帕,隻一步衝上前去,爾後在陳皇後的身側半蹲了下來。


    下首的堯薑亦也被驚得登時站起身來,朝著陳皇後處快步走去。好在那茶水已然涼透了,灑在手上,並沒有什麽大礙。


    拉著母後的手左右看了看,確認無恙之後,堯薑這才輕輕地鬆了一口氣。複又瞧見陳皇後身上衣裳沾了些茶漬,微微浸濕,便喚了白蘇近身來,與白芨一道扶著陳皇後,朝著內殿而去。


    待得陳皇後的身影消失在屏風之後,堯薑於羅漢床上坐下,這才施施然抬眼,朝著周充媛望去,語氣不鹹不淡道:“充媛是個聰明人,隻是有些話,還需謹慎一些才是。”


    堯薑何嚐不知曉,陳皇後的失態,大半緣由是因著周充媛所言,隻是不能明說,便隻能旁敲側擊。


    好在周充媛很快地心領神會,甚是乖巧地頷首應諾,堯薑的神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些。二人又說起了旁的話來,約莫一刻鍾的功夫,陳皇後已然收拾妥當,換了身衣裳,領著貼身宮婢自內殿而出。


    又說了一會兒子無關緊要的話,外間的日頭漸漸大了起來,有零零散散的光透過窗戶灑進殿內。晨間原本有些微冷,以至於周充媛同堯薑出來的時候,皆是穿得厚了些,使得眼下二人這一身穿戴,略有些不合時宜。


    可周充媛畏熱,耐著性子坐了許久,因著來的時候早,又身在立政殿內,生怕儀態出了差錯,便隻好忍著這股子的悶熱。直至額前碎發全然被汗水浸濕,陳皇後這才注意道,也無別的什麽事情,於是便道:“眼下時辰不早了,今日端午家宴又事務繁雜,充媛不若便先行迴宮去罷。”


    聽了這一番話,周充媛麵上露出顯而易見的歡喜神情來,連忙起身行了禮,領著宮人幾乎毫不遲疑地便匆匆出了殿。


    瞧著周充媛飛快離去的身影,陳皇後忍不住笑道:“這周充媛,倒是個有趣。”


    對麵的堯薑沒有應答這話,隻側了臉去看殿門,神色淡淡:“兒臣瞧著這時辰快到用餉食的時候了,聽聞自吳昭儀呈了協理後宮之權,那辛華苑便越發熱鬧起來了,也不知道今日是去了哪一個貴客,竟是能拖著吳昭儀這個時辰都不知過來。”


    話音落下,陳皇後忽的斂了麵上的笑意,頓了頓,方才對著旁側的白芨和白蘇吩咐道:“你們去把前些時日進貢來的瑪瑙棋盤給拿過來。”


    二人頷首應諾,稍稍欠身,很快便出了外殿。


    待得腳步聲遠去,堯薑亦也尋了個由頭,將隨侍的崖香與菘藍給打發了出去,殿內其他留守的宮人也都離得遠遠的,母女二人相視一眼,陳皇後這才道:“我昨日瞧過女史那邊陪侍禦寢的冊子,這月才過了五日,你父皇便去了辛華苑三次。”


    話音落下,堯薑半眯了眼,伸手粗略摸著麵前茶盞的輪廓,隻低聲細語道:“母後這是害怕吳氏恩寵過盛,日後誕下麟子麽?”


    陳皇後輕輕地“嗯”了一聲,堯薑卻是忽的笑道:“若是兒臣沒有記錯的話,前些日子宮裏不是已經派了花鳥使去民間了麽,想必過不了多久,便會采選一批良家子入宮來。吳氏身子一向孱弱,陳太醫不是也說了麽,如她那般,是不易受孕的,再加上前些日子落水小產,母後稍稍費點心思,良家子入宮總能分得些許恩寵出去的。”


    聽到長女忽的提及采選良家子一事,陳皇後不免心中詫異,隻是眼下還顧不上許多,她驀地想起先前周充媛所言,於是歎道:“吳氏承寵,若當真是相貌姣好,那也罷,總歸以色侍人,終歸有容貌漸老的時候。隻是你父皇待吳氏,很不一般。”說到最後,陳皇後的語氣染上了些許無可奈何。


    堯薑對於父皇母後中間的恩怨並不甚清楚,可她卻也知曉陳皇後的這一番話,的確屬實。前一世的建元帝,力排眾議要立吳氏為繼後,已然並非是因著喜好其容貌的緣故。


    沉吟片刻,堯薑複又道:“兒臣知曉,這良家子入宮,隻是暫且平分恩寵罷了。可總是要有人來分散吳氏的精力,宮中母後手腳施展不開,但宮外尚且還有外祖父他們。吳氏的持寵而嬌,依仗的不過是她吳氏一族的榮光罷了,若是這榮光沒了,母後覺得又如何?”


    “你的意思是。。。”陳皇後忽的頓住,微蹙眉頭地看著長女,後者則是極為緩慢地點了點頭。


    放置在桌案之上的手指忍不住地彎曲,陳皇後扣著桌麵,一時之間隻覺得喉間幹澀,卻又聽見長女道:“兒臣知道,今日端午家宴,母後大抵是要為兒臣與顧大表兄求父皇賜婚,既然母後已然答應了姑母,又何須差這一步呢?”


    話音落下,陳皇後腦中隻餘嗡嗡作響,她突然不知曉應當如何已對,好似此刻的自己,在長女的麵前,已然被剝光所有的遮掩,一絲不苟。


    見陳皇後神情劇變,堯薑扯了扯嘴角,心裏頭亦也有些堵得慌。她先前讓人去尋遠黛,從後者的口中得知,那日之後昭陽大長公主又來了立政殿幾次,幾乎都是錯開她而來。


    每每出來,後者麵上神情都極為愉悅,原先的猜測得以肯定,隻是不知道為何,如今說出口,卻沒有自己最開始所設想的那般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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