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皇後開門見山,顯然猜出了自己的話中之意,昭陽大長公主絲毫不覺意外,隻不緊不慢道:“我知曉弟媳這些年來,忍氣吞聲,不過是為了幼子不被當年之事所牽連罷了。”


    話音落下,陳皇後麵色忽的一凝,卻又聽見昭陽大長公主繼而又道:“陛下終歸是我的親弟,又是自幼在我麵前長大,脾性如何,我怕是比弟媳你這個與他同床共枕之人還要清楚許多。”


    這一番話自是沒錯,即便陳皇後與建元帝成婚數十年,可二人唯獨過了幾年的琴瑟和鳴,餘下的日子都是相敬如賓,若說了解建元帝,隻怕都沒有當下頗得盛寵的吳氏更為了解。


    陳皇後苦笑道:“殿下既然清楚陛下秉性,那便應當也知曉陛下絕不是那般會輕而易舉地退讓之人。”


    聞言,昭陽大長公主忽的笑了一聲,彎了眉眼:“正是知曉陛下並非輕易退讓之人,我這才到了立政殿,隻盼得能與弟媳共議一二。”


    陳皇後略顯詫異地看著昭陽大長公主,卻隻瞧見後者額頭上貼的花鈿。


    “殿下這是什麽意思?”短暫的沉吟過後,陳皇後隻如是道。


    昭陽大長公主慢悠悠地抬起眼,毫不避諱地與之直視,二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裏頭,瞧見了不謀而同的想法。


    唯獨陳皇後心中一驚,不免警惕起來,低聲道:“殿下最為了解陛下,應當知曉陛下不喜後宮幹政。此事我隻當從未發生過,還請殿下快些離去罷。”說罷,驀地轉過頭,全然一副逐客之意。


    不過昭陽大長公主顯然並沒有因此而覺得不愉,她湊近了些,頭頂的珠翠輕晃,發出細微的聲響來:“辛華苑的吳氏年輕貌美,如今尚未到桃李年華。我聽聞前些時日吳氏因落水而小產,緣起堯薑殿下。雖說陛下並未因此追究,可你我二人都知,隻怕疑心漸起,尤其是對弟媳你。難不成弟媳要等到吳氏坐大,再誕下龍裔麽?”


    吳氏雖說孕育子嗣艱難,可並非懷不上。她先前既然已經小產過一迴,卻也意味著建元帝對其更加憐惜,寵幸自是不用說的,怕是假以時日,吳氏再度懷上龍裔,亦也是極有可能的。


    隻陳皇後著實不願如此,仍舊板著聲音,疏遠道:“殿下還是請迴罷。乾兒雖說不得陛下寵愛,可是終歸還是嫡出的長子,名正言順,殿下的心意我自是心領了。”


    若是說平日裏,昭陽大長公主見著陳皇後這般地油鹽不進,隻怕早就拂袖離開,哪裏還能夠厚著顏麵留下。


    先前二人關係不睦,亦也是因著陳皇後墨守成規,明明年歲尚小,偏巧要做出一副老氣沉沉的樣子,久而久之,昭陽大長公主自是不喜。


    不過如今畢竟是自己有求於人,一想起長子的不爭氣,昭陽大長公主隻得咽下喉間苦悶,繼而道:“弟媳做事,向來都不喜給自己留半點餘地。”


    待得瞧見陳皇後似是動了動,昭陽大長公主便驀地頓住,半響後複又道:“前幾日窈兒身子有了起色,我便去了太醫院翻看脈案,卻無意之中瞧見了弟媳的脈案。自前幾月落水以來,弟媳的身子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還記得父皇在時,長安城裏頭有一戶權貴人家,唯獨嫡係一脈,隻不過那戶人家的元妻歿了,留下一兒一女,後頭又在族裏長輩的安排之下,娶了另一戶權貴的女兒,原本想著門當戶對,定是會好好待前頭留下的一兒一女,哪裏知道,卻是可憐了那兩個孩子啊。”


    陳皇後自是知曉昭陽大長公主口中所說的那戶權貴人家,原是道明帝在位時候,時任中書侍郎的杜太柏。那杜太柏前頭的元妻,是自幼一道長大的表妹,本是少年夫妻,又是青梅竹馬,哪裏知曉在生下幼子之後的第三年,表妹病入膏肓,於某一個大雪紛飛之日,撒手人寰。


    杜太柏與表妹情誼深厚,本是不打算續娶填房的,可是卻耐不住族裏長輩們的三番兩次勸說,隻得挑了個門當戶對人家的嫡出女兒。


    原本杜太柏想著,總歸出身不俗,自是不會虧待表妹留下的長女幼子。卻不曾想到,那繼室夫人過門一年不到,就懷了身孕。直至次年春天誕下一子,對待前頭元妻留下的一兒一女,便越發地不上心。


    初時明麵上,總讓人覺得她從不曾虧待繼女繼子,凡事都比親兒更為用心。若是親兒與繼子起了衝突,受罰的總是親兒,連帶著繼女的吃穿用度,亦也比親兒好上許多。


    就此又過了幾年,杜太柏發現,長女越發嬌縱蠻橫,而前頭元妻留下的幼子,亦也成日遊手好閑,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紈絝子弟。


    他除了失望以外,倒也沒有什麽。總歸對於表妹的一兒一女,他一向偏愛。直至有一日,長女與人私相授受之事被人揭露出來,杜太柏因此大怒,而長女亦也在百般羞愧之下,一根白綾吊死在閨房之中。


    緊接著,元妻的幼子於府中同繼室夫人的親兒打鬧,失手將其推下湖中。那時正值寒冬臘月,那繼室夫人的親兒自是險些丟了半條命。


    前頭才因著長女之事倍感蒙羞的杜太柏,後來瞧見幼子如此,更是覺得心寒十分,總認為是自己素日來的偏心,方才造就如此局麵。於是杜太柏一氣之下,便讓同樣落入冰冷湖水之中的幼子,跪了三天三夜。


    幼子原本便體弱多病,因此亦也一命嗚唿。


    杜太柏悲痛之餘,對繼室夫人所出的親兒,越發疼惜起來。隻在夜深人靜之時,時常憶起那一兒一女,總覺得愧對表妹。


    眨眼便過了十年,繼室夫人所出的親兒已然成婚生子。杜太柏於一次夜深人靜之時,竟無意之中聽到繼室夫人貼身丫鬟與旁人言說,當年一兒一女之事。


    長女與人私通,不過栽贓誣陷,而所謂的幼子推弟弟下水,亦也不過憑空捏造而已。所有的一切,自是繼室夫人不願前頭元妻留下的一兒一女,與自己親兒相爭,方才出此毒計。杜太柏隻覺震驚,又後悔莫及。


    隻可惜木已成舟,長女幼子早已經在黃土之中,化為了一堆白骨。


    杜太柏無法接受長女幼子皆是因自己的緣故而蒙冤死去,更不能原諒自己竟是縱容繼室夫人做下一切的元兇之人。


    最終,杜太柏提起廚房裏頭的菜刀,於深夜之中,砍死了自己的繼室夫人。


    中書侍郎弑妻一案,便是由此而起。因著兇手杜太柏已然畏罪自盡,大理寺隻在最後查明了真相,就此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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