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立政殿內始終籠罩著一股沉重而壓抑的氣氛,宮人皆是小心翼翼,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李乾跪坐在陳皇後的床榻之前,神色憔悴,這幾日,他幾乎是衣帶不解地在旁側侍疾。每日卯時而來,夜半方歸,可即便如此,太醫的麵龐仍舊日日沉寂,言語愈發簡潔,李乾年歲雖小,卻也知曉那意味著什麽。


    母後與長姊接二連三地出事昏厥,使得這個不過十歲的小人兒,不得不開始擔驚受怕,這幾日他睡得極不安穩,夜半時分常常驚醒,才短短幾日,整個便消瘦不少。


    無法抽身離開立政殿,去璿璣殿探望長姊,李乾索性便讓四喜替他每日來迴幾趟,時時向他稟告長姊的近況。


    待得堯薑入殿之時,隻見四喜跪坐在地上,正同李乾說著話。


    小人兒憔悴非常的麵龐之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抬眼之間,又瞧見立在屏風旁側的堯薑,後者駐足似是站了好一會兒,迎上李乾的目光,隻苦澀地笑了笑,低聲喚道:“阿弟。”


    即便已然從四喜的口中得知了長姊蘇醒一事,但是乍然看見,李乾仍舊還是沒能忍住,哇的一下哭了出來。他終歸還是個稚童而已,這幾日突然被迫成長,早已經堆了滿腹的委屈,卻無人能夠傾述,眼下堯薑的出現,自然成為了他的一個宣泄點。


    見幼弟突然哭了出來,堯薑支撐著虛弱的身子,連忙上前。床榻之上的陳皇後靜靜地躺著,隻一眼望去,好似睡著了一般。


    伸手將幼弟攬入懷中,堯薑輕輕地拍了拍小人兒的背,輕聲安撫道:“阿姊在呢。”


    李乾吸了吸鼻子,嗅著長姊身上淡淡的藥香味道,隻覺得甚是滿足,甕聲道:“乾兒這幾日,很想阿姊。”其實本來是有著千言萬語,都想要一五一十地告訴長姊,隻是不知曉為何,話到了嘴邊,卻隻是說出了這麽幾個字而已。


    心疼之餘,堯薑悠悠地歎了一口氣,目光所及之處是陳皇後安然昏睡的麵龐,她隻覺得眼下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安撫好了阿弟以後,堯薑喚來白芨,細細地問了些這幾日來陳皇後的近況。


    白芨一向心細,這些時日她亦也不曾有半點閑下來的時候,幾乎日日都往返於立政殿與太醫院。隻是當問及太醫如何說的時候,白芨卻忽然沉默了下來。


    堯薑心中疑惑,正準備再次開口詢問的時候,卻見白芨神色黯然,似是有些遲疑道:“陳太醫說,是娘娘自己不願醒過來。”


    話音落下,就好像是平地裏炸起一記驚雷似的,堯薑有些晃神,下一刻,白芨卻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俯著身子,隻顫抖著聲音道:“殿下,您,您可要救救娘娘啊。”


    大抵白芨仍舊是覺得,作為陳皇後最為寵愛的長女,堯薑一定能夠讓陳皇後迴心轉意,從昏睡之中醒來。


    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堯薑險些沒能站住,她眨了眨眼睛,方才輕聲問道:“父皇可來過了?”


    白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顯然是沒有想到堯薑會突然問及建元帝,愣了愣,聲音裏頭仍舊帶著一絲濃厚的鼻音:“陛下今日早些時候來過。”看樣子,建元帝應當隻是待了一小會兒,便離開了。


    堯薑無奈地笑了笑,彎下身,扶起白芨。


    此時的她不過才從幾日的昏睡之中醒來,並沒有吃過什麽東西,以至於氣力細微。好在白芨向來機靈,順勢站了起來。


    “本宮知曉你忠於母後,隻怕,日後還需勞煩你多費心了。”堯薑如是道。


    白芨有些惶恐,連忙道:“殿下,伺候娘娘,本就是奴婢的分內之事,怎的,怎的能說是勞煩呢。”


    堯薑不以為然,拍了拍她的手。


    母後至今昏睡不醒,是她始料未及的。她隱隱約約地猜到了母後之所以不願醒來,大抵或多或少都與父皇有關,隻是眼下有些話不能說得太過明顯,一切亦也隻能看造化而言。


    於床榻旁坐下,堯薑輕輕牽起了陳皇後的手。


    許是因著一直昏睡的緣故,陳皇後的手微微彎曲,看上去綿軟無力。堯薑用雙手包住,歎了一口氣:“兒臣還記得,母後曾經說過,人這一輩子,切莫做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無論如何,唯獨活下去,才是真的有希望。”


    堯薑其實記得,說這話時,她不過才八歲而已。


    夜深賴在立政殿內不肯離開,非要與陳皇後一道就寢。迷迷糊糊的時候,便聽見陳皇後與白芨說了這麽一番話。


    直到現在,堯薑才終於明了其中深意。


    與陳皇後說了一會兒話,幾乎都是亂七八糟的。李乾甚是安靜地跪坐在一旁,生怕出聲驚擾了什麽。


    待得將陳皇後的手重新放下,堯薑這才抬眼,朝著李乾望去,輕輕頷首道:“這些時日,倒是辛苦你了。”


    她鮮少有這樣對李乾說話的時候,小人兒一癟嘴,甚是委屈道:“阿姊莫不是覺得,乾兒什麽事都做不好嗎?”


    這倒是個誤會了,堯薑笑了一聲,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阿弟柔軟的麵龐:“沒有,因為乾兒做的很好,所有阿姊很欣慰。”


    欣慰這樣的阿弟,不是前一世那個膽小怕事,十分懦弱的阿弟。至少他能夠在自己與母後同時都出事的時候,還能有條不紊地侍疾,讓四喜來往於璿璣殿與立政殿間。


    李乾抿嘴,他略側過了頭,去看床榻之上的陳皇後,語氣忽的沉了下去:“阿姊,你說,母後是不是因為乾兒總是不聽話,這才不願意見到乾兒,索性不醒了?”


    小人兒說這話時,略帶著擔憂與害怕。


    堯薑失笑道:“母後怎會不喜乾兒,母後隻是身子虛弱,一時浸了寒氣,這才始終昏睡不醒的。待得母後醒了,知曉這些時日,乾兒甚是乖巧地在旁側侍疾,定然會十分欣慰的。”其實如這樣的話,李乾早不知道在這幾日聽了多少次了,但是長姊說出口,他隻覺得莫名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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