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什麽他都能滿足她,且從未說過一個“不”字。


    開平三十六年的那個仲夏夜,他一次在她麵前說不。


    歡兒突然闖入,哭著求她別讓淇兒那麽辛苦,她抱著她哄了好久女兒才在她懷中哭累了睡下。


    喚了宮女將歡兒抱走,她的眸華才又徐徐落在麵前之人的身上,深吸了口氣道:“哥哥也說皇上雖立了皇太孫,但卻更喜歡九皇子一些……我卻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殿下已經不在了,我不會讓任何人搶走淇兒的皇儲之位!”


    羈絆


    月華如銀,冷白的光幽幽灑落下來,燕修負手靜靜立於矮坡旁,諸多心事縈繞在心頭,如何都揮之不去。


    袁逸軒的大軍都已趕上來了,可嫿兒卻還沒有來,是途中還有什麽事耽擱了嗎?


    即便有,她為何不與他傳個信好叫他安心?


    從先前抱有僥幸到如今音信全無,燕修到底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私下也悄悄問過袁逸軒,他說不曾見過嫿兒,他是信他的琥。


    如今最後一戰在即,他作為主帥的確不該再這個時候兒女情長,隻是……他的嘴角爬起一抹自嘲的笑,喉間卻似被厲風刮過的刺痛,將她的名字輾轉念在齒間唇瓣,白馬寺最艱苦的幾年,他不得不承認,在被仇恨支撐的同時,也因為可以看見她的一顰一笑,他才能活得下來。


    倘若到最後,他真的得了天下失了她,那他定會生不如死。


    “王爺!嘬”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衛迴來了。


    燕修急忙轉身,脫口問:“可有消息?”


    月色下,侍衛的眉宇間染著一抹躊躇色,遲疑片刻,才道:“屬下在後方五十裏處聽人提過見過一個女子被當地的山賊帶走,形容很像方姑娘,但屬下們還未得到證實,留了人前往查探,屬下先行迴來稟報。”


    燕修的眸子一緊,果真還是出了意外!


    火光側影,一抹身影快速步入營帳,燕修取了弓箭才出去,早已聞得消息的華年成恰好在帳門口攔住了他。


    左右盡退,華年成才敢開口道:“王爺三思,大軍明日就拔營,還剩下最後一戰,您此刻離營就不怕將士們詬病?即便日後方姑娘安然迴來,或者等您登上高位後母儀天下,那也會被人說成是差點危害社稷的禍水紅顏。”


    燕修知他會攔著他,眼下也不打算與他糾纏在此處,隻道:“你說的我都知道,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放心,明早拔營前,我一定會迴來。母後與柳家的仇我沒有忘。”


    不過五十裏,他辦完事連夜趕迴定能來得及。


    華年成見他心意已決,自知勸不住,隻得道:“那就讓我一起去。”


    燕修卻道:“不必了,此事需要速戰速決,人多反而誤事。”語畢,他再不看他,疾步朝營外走去。


    華年成在他身後跟了一路,直至見他策馬離去,這才又極快地囑咐了跟隨的侍衛幾聲,這才眼睜睜地看著那身影越來越遠。


    星辰明月下,聞得華年成幽幽一陣歎息。


    王爺再聰穎也始終是個凡人,凡人難免要有七情六欲,遇上了,再若想要抽身,哪裏又是這般簡單的事。


    “難得見華先生沒有拚命攔著。”


    身後傳來仇定淡淡的聲音。


    華年成不覺迴頭,再望見那張麵具時,他自嘲一笑,道:“我已攔了王爺太多次了,也做了太多叫他生氣的事,俗話說,事不過三,我也不是蠢笨之人。”


    他說完,轉身朝營帳走去。


    仇定跟著迴身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低語道:“華先生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


    至情至性?


    華年成忍不住一笑,身後之人又道:“我聽聞華先生也成過親,是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嗎?”


    腳下的步子微微一滯,卻隻是一瞬,他隨即又極快地離去,沒有迴答仇定的問題。


    遠處,陳宜寧端著茶水定定地瞧著,見那邊的人都走開了,她才轉身,便見袁逸軒長身玉立在帳門前,似也注意到了那邊的情況。


    她徑直朝他走去,他識趣地側身讓開,待她入了帳子,他才抬步跟著進去。


    陳宜寧將茶水放下,低聲道:“將軍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沏了茶轉身遞給他。


    他一手接過,卻又是朝外看了一眼,道:“九王爺連夜出營了。”


    “為什麽?”陳宜寧的眸華一抬,震驚地看著他。


    袁逸軒


    殺心


    分明是在營中屯著千軍萬馬,卻也似在仇定話落瞬間萬籟俱靜了。


    燕修的目光從仇定的身上移迴,再次落在華年成的臉上,望見他眼底的肯定,燕修的心頭漣漪波動,迴身便又上馬。


    華年成拉著馬韁道:“王爺去哪裏?”


    燕修的話語稍冷:“袁將軍往哪裏走了?”


    華年成的臉色一沉,忙道:“王爺是怕這個時候他還能策反袁將軍嗎?王爺大可不必由此憂慮,袁將軍因為袁大人之死恨極了他,袁將軍隻想他死,不會背叛王爺!琨”


    燕修的氣息微斂,他怕是就是袁將軍是去殺燕歡的!


    仇定見他的臉色奇怪,不覺上前幾步,聞得燕修道:“傳令下去所有人按兵不動,他們約在哪裏見麵?”


    仇定與華年成躊躇不定,一道女聲隔空傳來:“王爺,我知道!牯”


    風影樹動,馬蹄聲裏卷起了一片“莎莎”的聲響,袁逸軒墨色的眸子緊擰,遠遠已望見前方那抹明黃色的影。


    他深吸了口氣緊握著馬韁繩往前。


    長安一別,細細一算,竟快兩年了。


    彼時他們是君臣,亦是摯友。


    如今再見,卻已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自認出現在視野,燕歡的目光便未從他身上移開過。


    開平三十九年他離開長安前往邊疆後,她曾無數次地想過他戎馬沙場時的英武神勇,如今真是見著了,卻是以這樣敵對的方式。


    她的心口短滯一念,嘴角卻是淺淺地笑了。


    人這一生到處都是選擇,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她當年選擇以哥哥的身份活下來的同時,早就拋卻了她與他之間的感情。


    從此往後,天下再沒有燕歡,隻有燕淇。


    馬蹄聲止住了,袁逸軒的目光深沉,燕歡卻驅馬上前幾步,袁逸軒示意身後的侍衛們都待在原地,他徑直往前,沉聲問:“你找我來說什麽?”


    燕歡的目光絲毫不見迴避,直直地看向他,言語間卻帶著一抹澀然:“朕早聽聞袁將軍在沙場上神勇無比,原先還以為是訛傳,今日一見果真如此。看來逸禮的死似乎對將軍絲毫沒有影響嘛。”


    乍然聞得她提及袁逸禮,袁逸軒的臉色驟青,他的眸光狠絕,厲聲道:“是你故意設計要我殺了逸禮!”


    燕歡輕緩一笑,挑一挑眉道:“是朕,那也是因為他有個背叛了大梁的大哥!袁將軍別來同朕說你現在後悔了?”


    袁逸軒沒想到麵前之人非但沒有半點痛心惋惜之情,竟還可以將話說得這般絕情!他一手悄然按住腰際的佩劍,恨不得此刻就拔劍衝上去。


    燕歡見他臉色鐵青得厲害,又兀自笑了笑,這才道:“怎麽,袁將軍見了朕就沒有什麽要問的?”


    有,他來此也隻想再問一句。


    “公主的死是不是真的和你有關?”


    雖是知道當中緣由,袁逸軒卻還是想聽麵前之人親口承認一聲。


    燕歡的眸色微微一黯,嫿兒說的果真是實話!


    她暗自吸一口氣,臉上仍是一抹輕蔑笑容,從容道:“是。所以,這就是袁將軍背叛大梁,背叛朕的理由?”


    “這理由難道還不夠?你根本就不配做大梁的皇帝!先帝早留有遺詔,傳位於九王爺,你又算什麽,居然泰然坐在那把龍椅上那麽多年!”袁逸軒怒不可遏,手指鬆開腰際佩劍,反手抽出了背上的黃金羽箭,一手取過掛在馬鞍上的長弓,拉弓上弦就一箭朝對麵之人飛射過去!


    燕歡如畫瞳眸裏微微閃過一抹驚訝,隨即嘴角卻有笑容揚起。


    說時遲那時快,有什麽東西穿破了空氣飛過來,隻聽得“當”的一聲響,那至黃金羽箭被撞落在地上。


    袁逸軒吃驚地望去,隻見黃金羽箭旁直直地插著一支玄鐵箭矢!


    燕歡亦是震驚張望,燕修一手握著弓箭正策馬狂奔而來,陳宜寧伏在他的身後,緊張地看著眼


    遺書


    ?錢成海的聲音哽咽,再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網


    容芷若更是哭在不能自已,身子軟綿綿便倒在燕歡的身上。


    方嫿見此,猛地反應過來,用手肘撞了撞容止錦,容止錦也意識到了,忙彎腰將容芷若扶起來,低聲勸道:“芷若,別哭了……”話雖這般說著,容止錦自己的眼眶也紅了,不管麵前這一個是皇上表哥還是公主表姐,總歸是一同長大的人。


    容止錦心中暗自一歎,伸手抱住了苦成淚人的容芷若。


    方嫿的話語裏亦是帶著哽咽:“錢公公還不把皇上送迴去?辶”


    錢成海似乎恍然大悟,忙擦拭著眼淚點頭站起來。


    容止錦卻推開了容芷若,上前道:“我來。”


    他彎腰徑直將地上之人背起來,轉身走了幾步,卻見方嫿站著未動,他迴頭看向她,聞得她道:“我就不去了。澌”


    她眼下的身份實在不宜出入燕歡的軍營,再說,燕修的人就在前麵,她急著想見他。


    容止錦略一遲疑,還是點頭走了。


    錢成海主動留了一匹馬給方嫿,他將馬韁繩遞至她手中,含淚道:“姑娘走好,宮裏之事姑娘不必擔心,皇上俱已替姑娘安排妥當。”


    方嫿驚道:“公公這話什麽意思?”


    錢成海迴頭看了離去的一行人,這才道:“姑娘出了長安,宮裏便有聖旨頒下,嫿貴妃已客死異鄉。”他說完,低頭轉身離去。


    方嫿握著馬韁繩愣愣地望著,胸口忽而覺得沉悶難耐。


    她驀地又想起燕歡給她的信,一封信中說倘若她死了,那就要方嫿看二封。指尖觸及藏在胸口的信封,方嫿想了想,還是打算先見了燕修再說。


    她爬上馬背,又朝容止錦等人看了一眼,這才掉轉了馬頭。


    容止錦一行人才走了一段路,便見前麵一個士兵匆匆跑來,他一眼見了錢成海,便急著道:“錢公公,太後娘娘與國舅爺來了,急著要見皇上!”


    錢成海的臉色一白,下意識地迴過頭看向容止錦。


    容止錦亦是震驚了,爹和姑母怎會來?


    背上之人已一點點冰冷下去,容止錦灰淡的俊顏再是笑不出來,恨恨地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地加快了步子。


    容芷若在後頭叫士兵攙扶著,她一路啜泣著,雙腿發軟,要不是被人扶著,怕是早就走不動了。


    陳宜寧早已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轉身望著帳內靜坐許久的男子,她深吸了口氣上前道:“我原先以為王爺是怕將軍落入皇上的圈套,可後來見王爺獨身一人也毫發無傷地迴來了,我迴頭想想便覺此事蹊蹺。”


    若論身手,燕修定然及不上袁逸軒。


    燕修閉著雙眼坐在榻上,他的身上仍是先前的鎧甲,胸前肩胛處暗澤的血漬還清晰可見。此刻聞得陳宜寧的話,他才徐徐睜開眼睛,淡聲道:“你想知道什麽?”


    陳宜寧快步行至他麵前,咬著牙道:“王爺明知將軍與皇上的深仇大恨,為什麽不讓將軍殺了皇上?”


    燕修嗤笑道:“將軍雖說與本王是合作關係,眼下卻也是本王的人,本王有本王的做事方法,本王要燕淇死在戰場上。”


    陳宜寧的秀眉微擰,緊拽著衣袖道:“所以,皇上還活著?”


    她的眸光直直地望著他,猶記得袁逸軒問他是放了皇上還是殺了皇上時,他什麽都沒有說。


    後來皇上的人馬都來了,袁逸軒這才無奈隻能帶著她撤迴。


    陳宜寧心有恍惚,麵前男子眉目清淡,似乎不像是在撒謊,莫非真的是她想多了嗎?


    燕修又微微闔上了雙目,昨晚連夜趕去見嫿兒,剿了那山賊窩才知道那個女子並不是嫿兒,隻是有些相似罷了。


    他心中忐忑,卻又像是有些放心,也許嫿兒本沒事,就在哪裏候著伺機來見他。


    也虧得他迴來了,否則今日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悄然暗吐了一口氣,他複又睜開眼睛,見陳宜寧依舊站在帳內,他淺聲笑道:“陳姑娘不去袁將軍帳中嗎?”


    陳宜寧悠然一笑,緩緩迴神道:“我同將軍的關係,是方姑娘告訴王爺的嗎?”


    燕修點頭,這件事實在沒有瞞著的必要。


    陳宜寧輕柔笑道:“方姑娘離開軍營好久了,王爺想她嗎?”


    “想。”他說得毫不遲疑,每時每刻都在想,醒時夢中都在想……


    眼下但凡有一點她的消息,他都會拋下一切趕去她的身邊。


    隻可惜……


    嫿兒,你到底在哪裏?


    他悄然握緊了拳頭,外頭卻傳來仇定的聲音,他入內,見陳宜寧也在,不覺愣了下。


    陳宜寧識趣地道:“我先告退了。”


    “什麽事?”燕修望著那雙麵具都是眼睛,他好久不曾見過這樣的仇定了。


    果真,仇定的一句話令他瞬間愣在了當場——燕淇死了。


    怎麽會這樣?


    燕修的臉色驟變,他記得很清楚,他走的時候燕歡還好好的,雖然受了傷,可那傷在肩胛處,便是看過去血流得有些驚心,但那並不致死!


    “怎麽死的?這消息又是從何而來?”


    仇定不假思索道:“都在傳是與袁將軍見了一麵後死的,說是被袁將軍親手殺了。消息是我的探子探的的,絕對錯不了,容氏和國舅也已到了軍中,眼下那邊已亂成一鍋粥了,王爺,是出兵的好時機了。”


    燕修的俊眉緊擰,這麽說來,竟是真的?


    “王爺,末將願為先鋒!”


    耳畔傳來仇定堅決的話語,燕修的心裏卻亂得很,這件事來得太過突然,他還有些想不明白。


    燕歡怎就突然死了,到底是怎麽死的?


    “王爺?”仇定未見躊躇,“都什麽時候了,王爺還猶豫什麽?”


    燕修仍是擰著眉心,他徐徐轉過身去,低聲道:“將軍,讓本王再想想。”他的額角滲出了細汗,仿佛一陣躊躇後,竟又懷疑起這到底是不是燕歡的陰謀詭計。


    當年容氏與燕歡手段狠辣,心思縝密才至他與母妃不得翻身,如今越是離成功近,他心中反而越是不安。


    登基


    帳簾被人飛快地掀起,容止錦急喘著氣衝進來道:“爹,他們打過來了,快帶姑母走!”


    國舅迴眸看了一眼,遂又看向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闔的太後,低歎一聲道:“不必了,你帶芷若離開這裏。殘璨睵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家王妃可甜可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楚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楚離並收藏我家王妃可甜可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