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芷若自顧擦幹了眼淚站起身,將燕窩端出來,道:“皇上過來吃點東西吧,太後娘娘也跟記掛您。”


    燕歡點了頭,才往前走了一步,便見錢成海自外頭進來,他一見容芷若不覺愣了下。


    燕歡卻徑直開口道:“說。”


    如今她大勢已去,還有什麽能叫她覺得害怕的?


    錢成海這才開口道:“皇上,小侯爺迴來了。”


    不待燕歡開口,容芷若已喜道:“我二哥來了?”


    見錢成海點了頭,容芷若忙笑著看向燕歡,燕歡抿了抿唇,道:“去吧。”


    此時的容芷若便像個得了寶貝的孩子,興奮地告退便衝出去,她與容止錦甚久不見了,這一迴……這一迴真的是她的二哥吧?


    她邊跑還邊想著,大梁出了大事,二哥迴來也許還能幫到皇上也說不定。


    這般一想,腳下的步子越發快了。


    錢成海仍是站在禦書房內,見容芷若行得遠了,他才壓低了聲音道:“皇上,和小侯爺一起迴來的,還有貴妃娘娘。”


    “嫿兒……”燕歡喃喃開口,須臾,才迴過神來,明眸朝錢成海看去,低聲問,“人在哪裏?”


    錢成海開口道:“暫且先送去靜淑宮了,太後娘娘還不知道,皇上您看……”


    她輕闔了雙眸,道:“朕去看一看。”


    容芷若得了恩準徑直出宮迴了容府,穿過迴廊,老遠便聽見容止錦憤怒的聲音。


    他的房門外果真部署著多名侍衛,看來這一迴他是插翅也難飛了。


    她上前一亮令牌,侍衛們幫放了行。


    雖是白日裏,門窗緊閉,內室免不了仍是要點燈。


    容芷若拂開了珠簾進去,見容止錦被五花大綁捆在床上,他一眼看見容芷若,兩隻眼睛猛地撐大,吃力地撐起頭道:“芷若!芷若快快!快給我鬆綁!”


    容芷若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番情形,她忙上前道:“你做了什麽?為什麽要這樣綁著你!”


    容止錦一臉的咬牙切齒,哼著聲道:“說來話長,你先給我鬆綁,我的手都要斷了,痛死我了!”


    容芷若歎息一聲,隻得上前把繩子解開,他一溜煙兒就坐起來,跳下床衝至門口。“二哥!”


    容芷若才叫了他一聲,就聽見他一聲痛叫,接著人被推了進來。她跑過去,見他捂著屁股站起來,又要往窗邊走去,容芷若一把拉住他道:“不必去了,姑母鐵了心要看著你!”


    容止錦的臉色慘白,顧不得摔痛的屁股便急著道:“我若出不去那方嫿就死定了!”


    “貴妃娘娘?”容芷若的臉色大變,“你真的同她在一起?那……那次去宮中將她帶走的真的是你?可是……”她怎麽覺得不對啊,她都糊塗了。


    容止錦眼下沒有時間解釋這些,隻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晃著她道:“芷若,好妹妹,你二哥眼下隻有靠你了,你幫二哥逃出去,二哥求你了!”


    容芷若一時間怔住,猶記得那次的“二哥”要他幫忙帶方嫿出宮,即便是請求時也那樣冷靜,她驀然低頭一笑,那一次果真不是她的二哥,她的二哥就該是這樣的。


    容止錦見她笑了,急著道:“哎呀,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還笑得出來?”


    容芷若推開他的手,背過身道:“你也不必求我,你就算出得了容府,也入不了宮,否則何以皇上會將你送來容府,而不讓你入宮去見姑母?二哥,你是聰明人,不需要我再說更多。”


    嫿貴妃能被帶走一次,絕不會再有二次。


    這一次,不管來是的燕修,還是容止錦。


    其實這些容止錦心中也明白幾分,不過聽容芷若說出來,他心中的氣便不打一處來,上前握住她纖細的手臂,便道:“是不是因為皇上,你對方嫿心有防範,你希望她死在宮裏?”


    容芷若不知他好端端何以就發了火,她的麵色一擰,也不客氣道:“如今都什麽時候了,獨你卻還在這裏兒女情長!二哥,太後姑母是姓容的,你也是姓容的,你怎就沒一點憂思憂慮!難道你不知道大梁已經守不住了嗎?”


    她說得激動,明豔眸子裏悄然滑出了淚。


    容止錦抓著他的手猛地一顫,王師兵抵擋不住他自是知曉,還是他幫方嫿去西楚軍營使軒轅承叡退兵的……


    太後姓容,他也姓容,仿佛這些在之前他從未想起過。


    “芷若……”


    容芷若哽咽地望著他,道:“皇上說這件事未告訴過別人,並且要我離開這裏,可我不會離開他,死也不會!”


    “芷若!”容止錦的聲音一冷,容芷若掙紮著要掙脫他的桎梏,他手上的力道加大,咬牙道,“芷若!我不能再讓你糊塗下去了,其實皇上……”


    “住口!”房門被人自外頭推開,國舅高大的身影沐著陽光入內。


    容止錦驟然怔住,容芷若捂著臉嚶嚶地哭起來。


    國舅緩步上前,低聲道:“芷若,你先迴宮去。”


    容芷若在不看容止錦,扭頭就跑出去了。


    直至房門再次被合上,容止錦才迴過神來,自他被告知大哥的事,並且被太後姑媽軟禁之後,父親再沒有在他的麵前出現過。


    也許他是不屑,也許是愧疚,容止錦心中說不清楚。


    國舅直直地看著麵前的兒子,沉聲道:“太後娘娘同你說的事就是秘密,即便是死也要給我爛進肚子裏!”


    容止錦咬著牙:“難道爹就忍心看著芷若彌足深陷嗎?您就看不到芷若的痛苦嗎?”


    “你能保證她知曉了真相就不會痛苦了嗎?”國舅的話語冰冷。


    容止錦瞬間愣住了。


    是啊,倘若芷若知曉了真相,真的會不痛苦嗎?


    他不知道,他遲疑了。


    國舅悄然轉過身,低語道:“你乖乖待在這裏,別想著要逃。”


    語畢,他再不逗留,徑直出去。


    廊外日光淒迷,國舅微微頷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容家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早已沒有任何退路,若皇上不是皇上,容家在霸篡朝政的罪名後還得背負一個逆亂超綱,屆時,止錦、芷若一個都逃不了。


    倒不如現在這樣,臨到頭,他們或許還能保住一命。


    國舅歎息一聲,默默離去。


    微微一動身子,頸項傳來尖銳的痛,方嫿猛地驚醒過來。


    頭頂是華貴的紫羅紗帳,床前一張水墨屏風,曼妙輕紗飄曳在後。


    這裏是……靜淑宮!


    方嫿心中一沉,猛地跳了起來,頭連著脖子一並痛著,她略一低頭,隻覺得胸腹間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她撫著胸口就嘔吐了起來。


    宮女聽到動靜推門進來,見她醒了,忙上前來詢問:“娘娘哪裏不適?”


    方嫿搖搖頭,見宮女要走,她忙問道:“我昏睡了多久?”


    宮女迴頭答:“娘娘是今日迴宮的,來時一直昏睡著,奴婢不知您昏睡了多久。”


    方嫿的黛眉微蹙,隻得道:“那今日是什麽時候了?”


    宮女道:“二十六了。”


    “二十六……”方嫿喃喃道,這麽說來,距離她與蘇昀一別又過了半月了。


    不對呀,二十六?方嫿猛地似想起什麽,怎會已經二十六了?


    那她的月信一直不曾來啊!


    方嫿霍然一驚,她幾乎是本能地搭上自己的脈,可是搭來搭去也沒個所以然。昔年在白馬寺她雖學過一些皮毛,可華年成終歸是為治燕修的病,她又哪裏懂得把什麽滑脈!


    才想著,又是忍不住一陣惡心,方嫿捂著嘴幹嘔了好一陣。


    宮女蹙眉道:“可要奴婢叫了太醫來看看?”


    方嫿忙擺手:“不用!”


    宮女雖還叫她一聲娘娘,她可沒傻到真的那自己當娘娘了。


    眼下這可是虎口,能不能活著出去還是個問題,萬不能再出什麽意外了。


    宮女正猶豫著,外頭傳來太監的聲音:“皇上駕到——”


    方嫿吃驚地抬眸朝外頭看去,珠簾冰冰碰撞的聲音傳來,隨即那抹身影輕緩入內。燕歡不看她,隻朝一側的宮女道:“沒你的事了,退下。”


    宮女恭順地告退。


    方嫿下意識地往床內縮了縮,遂又撐大了眼睛望著燕歡。


    她的目光隨之瞧來,眼底似跳動著火光,方嫿屏住了唿吸不敢開口說話。這是一次,她在她麵前膽怯得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燕歡的臉上無笑,她徑直上前在床榻邊坐了,目光直直地頂住方嫿道:“朕不明白,你為何不將朕的身份告訴九皇叔?”


    方嫿的手指瞧見攥緊了錦衾,她明白,如今的燕歡無疑會用她威脅燕修,事情若真到了那一步,燕修之前付出的種種都將付諸東流,不複存在,她不允許!


    “怎不說?”燕歡驟然靠近她,目光灼灼。


    方嫿已退無可退,她深吸一口氣道:“皇上是真的想知道嗎?”


    “說。”她說得淡而無味,唯有那雙犀利的眸子仍是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早在燕歡未來之前方嫿便已下定了決心,這一次,她必須為自己,為燕修賭一把。


    將紛亂思緒全部收迴,她從容看著麵前之人,低聲開口道:“我早將皇上的身份告訴他,獨袁將軍不知曉罷了。”


    果然,在她提及袁逸軒時,燕歡平靜的眸子裏到底湧起了波瀾。


    方嫿繼續道:“不能告訴袁將軍是因為袁將軍起兵謀反的原因,是公主你。”


    美如畫的眸子驀地撐大,燕歡不可置信地看著方嫿,隨即冷然道:“休要胡說!”


    “我沒有胡說。”方嫿幹脆坐直了身軀,一字一句道,“袁將軍以為當日死的是公主,以為是太後娘娘與皇上合計謀害了公主以圖自己的利益。袁將軍他是在為您報仇,是在為心愛的女子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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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將軍起兵謀反的原因,是公主你。他是在為你報仇,是在為心愛的女子報仇!


    方嫿的話恍恍惚惚迴蕩在燕歡的耳畔,她隨即搖頭,不是,袁逸軒是背叛了大梁,背叛了她和哥哥!


    目光狠厲地望向床上的女子,方嫿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廣袖下的十指驀然收緊,燕歡冷冷一笑,道:“朕知道你為了什麽,怕朕拿你要挾九皇叔,是不是?可是嫿兒,你以為你同朕說這些朕就會信你,就會放過你嗎?珥”


    她猛地又傾身,一把扼住方嫿虛軟的手腕。燕歡的指上發力,指甲似已嵌入方嫿的肌膚,刺痛徐徐卷上心頭,方嫿的目光淡淡看向她,不躲不逃避,隻低聲道:“事已至此,早就無法挽迴了,從你設計要袁將軍親手殺死袁大人的那一日起,你同袁將軍才是真正的不可能了。”


    原來以她會解釋,會驚慌,沒想到都沒有。


    燕歡聽她從容地將這番話說出來,心口鈍痛瞬間糜爛蔓延。從方嫿開口說袁逸軒是為了她時,她心中首先想起的人便是袁逸禮,那個相伴了她多年的摯友罵。


    是摯友……


    所以才無法忍受他的欺騙和背叛……


    眼淚在眼中氤氳浮動,燕歡死死地咬住了唇。


    方嫿卻不打算放過她,挺直了脊背開口道:“袁大人從未背叛過你,隻是你一直不信罷了。他到死都不怪你,一直覺得是袁將軍的錯,從未想過是你算計了他,他至死都對你深信不疑!”她的聲音忍不住地顫抖起來,拚命地穩住自己的氣息,才繼續道,“是你辜負了他。”


    扼住她皓腕的手猛地一震,隨即鬆開,燕歡驚聲道:“你胡說!”


    方嫿慘淡笑道:“如今人都死了,我還有必要在這裏胡說嗎?你九皇叔未將你的身份告知袁將軍,是因為他一旦知曉真相,會怪責自己報錯了仇,他更不會原諒自己因此而害死自己的親弟弟。”


    燕歡的眸子閃著光,她黯然往後退了數步,才喃喃道:“我不會信的,你說的一切我都不信!若不是九皇叔欺騙袁將軍,他又為何會以為是開平三十九年的事與我母後有關!這分明就是九皇叔的陰謀!”


    “陰謀?”方嫿兀自一笑,麵前之人終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如今她眼底的害怕與隱怒終將她小女兒的心態顯露出來。方嫿到底不怕她了,幹脆從床上下來,起身立於她的麵前,一字一句道,“元白是你母後的人,當日你九皇叔是如何去了皇陵,難道你母後她沒告訴你嗎?”


    燕歡如畫瞳眸定定看著方嫿,將麵前容顏平靜的女子映入眼簾。


    開平三十九年的情形依舊曆曆在目,燕歡的臉上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她不自覺地抬手捂上心口。


    哥哥被羽箭射中心髒的模樣她仍記得,她驚慌扶著倒下去的他,還有滿手溫熱粘稠的鮮血的感覺……


    方嫿的聲音再次傳來:“是元白在他的茶水裏下了藥令他病發,是以他才會離開龍山行宮,待他再醒來,便已身處皇陵,伴在他身邊的仍然隻是元白。”


    燕歡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方嫿又道:“你當他是傻子,即便要暗殺皇太孫,又為何會用柳家專用的羽箭?”


    昔日哥哥死時,她曾將一切的不合理全都選擇無視,今時今日竟是怕被他人提及。


    燕歡的唿吸有些急促,她的手死死地攥緊了衣角。


    開平三十六年,長安。


    東宮上下仍是黑紗遍地,白燈高懸。


    燕歡帶著兩個宮女路過書房,望見裏頭有燈光透出,還傳來翻書的聲音。


    她以為是父親,驚喜地提著裙擺便衝進去。父親已去世一個月了,她卻仍為能從他的離世迴過神來。


    “哥……”


    在看清楚了裏頭之人時,她不覺愣住了。


    燕淇手中握著書卷,望見她進來,疲憊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意,淺聲道:“怎來了這裏?”


    她緩步上前,瞧見桌上已經堆滿了各種書籍,不免擰眉道:“這幾日你一直在這裏看書嗎?”


    他笑一笑,道:“無事便迴房吧,我再看一會兒。”


    她的眼睛一紅,上前一把將他手中的書卷奪下,哽咽道:“那你為什麽就不迴去休息?”


    燕淇無奈看她一眼,歎息道:“前日皇爺爺問了我幾個問題,我竟沒能答上來,我是父親的兒子,不該叫皇爺爺失望。”


    燕歡瞪大了眼睛道:“你沒答對,可皇叔們也答不出來,憑什麽你就要這樣辛苦!”


    他眼中的無奈緩緩變了柔和,溫聲道:“因為我是儲君,他們不是。”


    燕歡一時語噎,手中的書卷再次被他拿走,他溫婉聲音傳來:“送公主迴去休息。”


    “是。”宮女應了聲,卻見燕歡轉身推開她們便跑出去,一麵憤憤地道:“誰也不許跟著我!”


    寂靜夜裏,隻聽見她自己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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