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的衣衫似已被她的眼淚打濕,他輕闔了雙眸伸手圈住她顫抖身軀,微微歎息:“傻丫頭,你真傻,不該原諒我,不該迴來。”


    她流著淚咬牙道:“誰說我原諒你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不原諒,卻依舊愛他,依舊舍不得看到他出事!


    他驀地一笑,那樣恣意暢然。


    她的掌心貼在他的胸口,連耳朵也貼過去,忐忑地問他:“剛才是不舒服嗎?”


    他的大掌摸著她一頭秀發,輕言道:“跑了半個山頭,太累了。”


    “說實話!”她的語聲裏帶著擔憂與緊張,甚至還微微有一絲怒意。


    他似乎從來如此,這樣細細一想,這麽多年,他在她麵前到底說了幾句真話!


    他卻道:“是真話。”


    方嫿心中有氣,透過輕薄衣衫,掌心下已然能清晰地感受道拿到疤,她深吸了口氣,開口道:“反正已逃不出去,他們即便夜裏找不到,天亮了也一樣能找到我們,就是這樣了,你還是不肯告訴我嗎?”


    他握住她貼在他胸前的手,將她緊緊都貼在自己的心口,低語道:“你是對的,你所感受到的這顆心已不是原來那一顆。對不起,你一直想去的那個地方,我沒有留住。”


    她的指尖顫抖,記得那時她對他說,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他的心……


    “是誰的?”她緊靠著他問。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的遲疑:“是我母妃。”方嫿的眸子驀地撐大,他繼續道,“母妃死後,華年成早就把她的心用千年寒冰封存,想來你也知曉,雲天是華年成的弟弟,是他幫的忙。


    雲天有本醫書上便記載過換心術,雖然聽之荒唐,可我母妃卻願相信。我是後來才知,母妃那時候便多次秘密見過雲天,雲天說母妃的心可以治好我的病,但他卻沒有把握給我換心,所以那件事一直擱置著。


    直到蘇昀的出現,華年成經過多次試探才終於確定,我的機會來了。”


    方嫿震驚無比,當日在戰場上,他以仇定的身份出現救她,那時他分明沒有受傷,胸口卻有血流出,想來便是蘇昀留下的這個傷尚未痊愈。


    他卻為了救她強行拉弓……


    心跳逐漸紊亂,臉上的淚水更多。方嫿緊緊擁住他,他的言語中帶著至深的痛:“當年容氏冤枉我害死瑩玉公主,母妃在我入獄後不久便認下所有罪責,我是後來才知,她一來是想借機讓我出宮,二來便是想用她的心來醫治我的病,她知道這件事若被我知曉我一定不願,便在容氏冤枉我時來了個順水推舟……”


    方嫿驚呆了,燕修身為皇子是不幸的,失去至親,還被貶被逐,沒有尊嚴地活著。可同時他卻又是幸運的,他有那樣一個深愛著他,又那麽偉大的母親。


    方嫿很羨慕,真是羨慕。


    狠狠地擦了把眼淚,她突然用力推開了他,怒道:“既然活下來那麽難,你又為什麽要來長安!”


    這一刻,她倒是寧可他還是那樣她在白馬寺認識的燕修,要利用她那就利用個徹底!最恨這種該斷不斷,藕斷絲連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溫暖笑意,輕聲道:“愛一個人很簡單,要放手卻是那樣難。”


    她的心口刺痛。


    他……他說愛……


    他從來不曾在她麵前說過愛……


    他又道:“你該知曉袁將軍為何願意同我站在一個陣營。從前我與他也談不上有交情,如今卻時常見他懊悔自責,悔恨當初沒能陪在公主身邊保護她。索性我們都還活著,我不願讓自己成為另一個袁將軍。”


    方嫿驀地迴神,她忙開口道:“其實當初……”


    話至一半,燕修突然捂住了她的嘴,方嫿的眸子撐大,她自是也聽到了夜幕中正在靠近的細碎腳步聲……


    以吻封緘(甜蜜蜜喲)


    開平四十一年,冬,洛陽。


    “啪嗒”,方嫿輕唿一聲捂住了頭,一大團雪落在她的頭上,接著傳來元白不悅的聲音:“這麽大早的你來幹什麽?難不成劉媽在這種天氣還要你出去砍柴、挑水啊?”


    方嫿狠狠地瞪他一眼,大步跨進院子裏。


    昨夜下了整晚的雪,積雪足足有四五寸厚,她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


    元白見她不理會,叉著腰站在屋簷下道:“喂,你聽沒聽見我的話?丫”


    方嫿一抬頭,腳底打了滑,哎呦一聲就摔倒了,元白嗤的笑了。方嫿咬咬牙道:“你那麽閑著怎麽就不清理清理這滿院子的積雪啊!你混蛋!”她說著,抓起一把雪狠狠地就朝元白砸去。


    元白靈活地一閃身,那團白色的雪球直接飛過去媲。


    房門剛巧打開,雪球“啪”的一下砸在燕修身上。


    元白“啊”了一聲,方嫿忙爬起來就衝過去:“師叔!我……我不是要砸你來著……”


    她小巧的鼻子凍得紅紅的,說話間還嗬著白氣。


    燕修好脾氣地笑了笑,伸手將身上的雪撣落,淺聲道:“不是元白犯懶了,是我不讓他掃雪,推開窗戶,這樣白皚皚的美景一年之中可也見不了幾次。”


    方嫿迴頭看了眼,隻見長長一串腳印,院子正中還因為她的摔倒出現了好大一個雪坑,什麽美感也沒了。


    她像是犯了錯,低著頭道:“師叔,我不是故意的。”


    燕修卻迴頭朝元白道:“去給我沏壺茶來。”


    元白應聲下去了,他這才又笑道:“我們去外頭賞雪。”


    “真的嗎?”她抬眸看著他,笑靨如花。


    他點頭抬步出去,方嫿開心笑著跑上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側目看她,嘴角噙著笑意,修長手指圈緊了她的手。


    外頭的雪早已讓個寺內勤勞的小師傅掃幹淨了,就算一會元白追出來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方嫿心裏得意極了。


    她拉著他的手,從西廂小院一路跑到了白馬寺的後山,漫山遍野都是白色雪景,她搓著手嗬著氣,又迴頭看他:“師叔你冷嗎?”


    “不冷。”他墨晶色的瞳眸裏似也染著笑。


    方嫿吐了口氣道:“其實師叔也不喜歡元白?”燕修驀地一愣,聞得她繼續道,“元白在的時候你都不怎麽說話,他不在,你笑的都不一樣。”


    “是嗎?”他低低問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當然是真的!”方嫿認真地點頭。


    他拉住她的手一路往前,清淺道:“有些話在元白麵前不能說。”


    她撐大了眼睛道:“我知道,因為不喜歡所以才不願說!”


    他抿唇一笑。


    二人在林子裏逛了很久,元白與華年成一起找來了,方嫿拉著他躲在樹叢後,聽著身後兩個人的叫聲心中得意。


    一直兔子倏地從身邊竄出來,方嫿下意識地欲叫出來,卻被燕修伸手捂住了嘴。


    “別出聲。”燕修悄聲在她耳畔說著,方嫿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遠處再不是元白與華年成的叫聲,黑夜靜悄悄的,淩亂的腳步聲仿佛是越來越近了。


    看不見他的臉色,方嫿卻仍是固執地抬眸,扳開了他的手,她離得他很近,輕聲道:“我出去把他們引開,你在這裏別出聲。”


    “嫿兒!”他低沉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怒。


    她卻故作輕鬆道:“你忘了我臉上貼著東西呢,就算被他們抓到了,我就說我迷路了。”


    他的眉心緊擰,捉住她的手卻不放。


    她的掌心盡是冷汗,他的手上卻徐徐傳來了一絲暖意,她的臉上仍是笑,什麽誤會憎恨仿佛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略笑道:“既然不放我走,那就永遠別放開,要死死在一起!”


    他的心口一震,恍惚中似瞧見那雙盈亮誘人的眸子,他輕啟了薄唇道:“好。”


    倘若這次能活下來,他就把一切都告訴她。


    “準備好了嗎?”她輕輕問他。


    他“唔”一聲,緊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氣拉著她衝出去。前麵是一片漆黑,隱約能看見樹木的影子。


    後麵早已是成片的火把緩緩靠近。


    有侍衛的聲音響起:“快看!朝那邊去了!”


    “追!快追!”


    方嫿迴頭看了一眼,隻見好多的火把朝他們靠近,她咬著唇,腳下的步子更快了。


    “我有一件事忘了問你。”她喘息得厲害,側目看著他。


    燕修微微一怔,開口道:“什麽事?”


    她急促地喘息著,盡量使自己的話聽起來清楚一些:“小侯爺是不是在……在你手上?你……”


    她尚未說完便被他打斷:“放心,他好的很。”


    好的很……


    這她就放心了,放心了。


    手再次握緊了他的手,漫無目的地往前跑去。


    這麽黑的夜,她也許再也沒有辦法看到陽光了,最可惜的,是沒能在太陽升起時看清楚他最後一眼。


    “放箭!放箭!”


    身後有人大叫著。


    接著,“咻”的一聲,有箭射入樹幹的聲音。


    燕修緊緊拉著方嫿往前跑去,前麵似乎能聽到水聲,恍惚中還有光亮。


    箭矢鋪天蓋地地朝他們射去,有什麽擦過方嫿的肩頭,她吃痛地蹙眉,腳下沒站穩,直接往前撲過去。燕修飛快地接住她的身子,二人在坡上滾了下去。


    突然,身子一空,迅速往下掉,方嫿驚叫著抱緊了燕修。緊接著“噗通”一聲,二人沉入了水底。


    河水湍流得很急,方嫿睜開眼什麽都看不到,隻覺得肩頭是火辣辣的痛。雙手胡亂揮著,誰的手伸過來,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臂,她的防線一鬆,驀地嗆了兩口水。


    意識徐徐散了。


    她隻記得有個懷抱緊緊都圈住她,不是流水的冰冷,恰恰如春天般溫暖。


    禁衛軍們追至山頭,用火把一照,隻見滿地插滿了箭矢,卻不見人。


    “聽聲音是掉下去了,大人,現在怎麽辦?”


    為首之人眉頭緊蹙,又有人道:“有血!大人,看來是受傷了!”


    統領的目光定定地望著下麵湍急的河水,沉聲道:“下去找!”


    “是!”禁衛軍迅速分散找路下去。


    耳畔,隱約似有說話聲傳來,燕修猛地睜開眼睛,頭頂的陽光猛烈,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循聲看一眼,發現是前麵的路上有人走過。他蹙了眉,似乎記起來了,昨晚他與方嫿落了水,索性的是那條河一直通至城外,他帶著方嫿一路遊出城,終是體力不支昏睡了過去。


    “嫿兒!”他撐起身子,見方嫿就躺在他的身邊,他半鬆了口氣上前將她扶起來,“嫿兒!嫿兒!”


    懷中的人臉色蒼白,臉上的假胎記已浸水時間太長,早有一小半已脫落,燕修隻好將它撕下丟棄,自己臉上的麵具也撕了。方嫿身上的衣衫雖已幹,整個人卻依舊冰涼如水,燕修這才看見她受傷的肩膀,被箭尖擦傷,傷處居然呈現了黑褐色。


    箭上有毒!


    燕修的臉色大變,她此刻的脈象虛弱,怪不得怎麽也不醒來!


    怎麽辦?華年成不在這裏,眼下看來也根本沒辦法進城!


    官道不能走,也許附近的村莊會有大夫,這樣想著,他忙將她抱起來。沿著官道旁的小路走了好久,逃亡了一夜,他眼下也已累至極限,手臂上再無法承受方嫿的重量,他的身子一傾,忙反身將她扣在懷裏,脊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臂已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燕修的俊眉緊蹙,這樣下去不行,他必須先知曉哪裏有村落,不然這樣盲目地找,他的體力流失得厲害,最終也救不了嫿兒!


    艱難地撐著坐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捂著胸口急促地喘息著。華年成囑咐他不能太過勞累,他已不知自己還能再撐多久。


    “嫿兒。”


    眸華落在懷中女子蒼白的臉上,他伸手與她十指相扣,他答應她的,即便要死,也會死在一起。


    這時,遠遠地傳來有馬車靠近的聲音,燕修屏住唿吸撥開了長草望出去。官道上,有一輛馬車正往進城的方向而去,趕車的是一位老者,另有一個少女就坐在他邊上,手中把玩著狗尾巴草還一麵哼著歌。


    燕修凝視著那二人,衣著普通,看來是尋常百姓。


    他正猶豫著,便聽得長安方向傳來大批馬蹄的聲響,燕修忙鬆了手,用長草遮擋住他與方嫿的身軀,他下意識地抱住她壓下身去。


    禁衛軍的人馬與老者的馬車相遇,燕修聞得侍衛開口問:“喂,有沒有看見一男一女從這裏過?”


    少女細聲細氣地問:“大人,您要找的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呀?又或者是老的還是小的?”


    老者拉住少女,嗬斥道:“別胡說!”他轉而看向麵前的侍衛,賠笑道,“我這孫女不懂事,還請大人們見諒。我們這一路過來也沒見著大人說的一男一女啊,這都是大早上,進城的多,出城的倒還真沒有。”


    侍衛哼一聲,徑直用佩刀挑開了車簾,見裏麵果真空無一人,這才揮手道:“走!”


    一大隊的人很快便過去了。


    老者這才又道:“都告訴你多少次了,出來不要那麽多話,禍從口出你難道沒聽說過嗎?在長安城你更不能亂說話,天子腳下,保不準就是要掉腦袋的!”


    少女吐吐舌頭,親昵地挽住老者的胳膊道:“爺爺,哪有您說的那樣可怕!再說,您可是去懸壺濟世的,怎麽會掉腦袋呢?”


    “就你鬼靈精!”老者笑著摸了摸少女的頭。


    燕修的眸子驀地緊縮,那老者是大夫?


    竟有這麽巧的事!


    他忙撥開草叢望出去,禁衛軍方才還盤問過他們,如今他帶著方嫿出去求救,他們必然會聯想起來,倘若他們將追兵招致……


    他握著長草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車輪再次滾動了,燕修卻倏地站了起來,大聲道:“等一等!”


    他管不了那麽多了,隻要有一線生機,他就要救嫿兒,絕不會讓她去死!


    老者聽到聲音迴頭,見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從一側的草叢中跑出來,他的臉上還有汙漬,看起來狼狽不堪。


    少女下意識地往老者的身後躲了躲。


    馬車停下了,老者皺眉問:“大人這是……”


    燕修一低頭,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上的衣服還沒換下,眼下他也顧不得這些,徑直上前道:“我是請老先生救人的!”


    老者訝然道:“大人哪裏受傷了嗎?”


    “不是我。”他忙轉身將方嫿抱出來,少女驚訝地叫了一聲,拉住老者的衣袖道:“爺爺,剛才那個大人是不是說找一男一女?”


    燕修的眉心微擰,抱住方嫿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老者看了一眼,略一思忖,終是道:“先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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