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道:“我去求他!我去求他!”隻要燕修應了,華年成一定會答應的。


    “現在外頭在打仗,你怎麽求?”他用力抱住她,蒼白道,“你清醒一些吧!你也不想他醒來見不到你最後一麵吧!”


    最後一麵……


    容止錦的話深深地刺痛了方嫿的心,她驀然迴首,床榻上的男子仍是昏迷不醒,她的雙腿一軟,整個人突然倒下去。


    “方嫿!”容止錦抱住她,什麽也不必問,他已知道她全都記起來了。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他還想不明白,可眼下他卻懊悔非常,扶她過去床邊坐下,他才悔恨道,“這段日子我從不在你麵前提他,是因為我嫉妒。我總覺得你待他比對我好,我不說便是存了一點點小私心,對不起!”


    方嫿緩緩搖頭,眼下這些早已無關緊要。


    容止錦別開臉,低語道:“我去外頭,你若有事就喊我。”


    他轉身行至門口,方嫿突然叫住他:“侯爺,當初皇上要你做麵具的時候,你知道他要做什麽嗎?”


    容止錦整個人呆住,他的雙拳緊握,臉色越發鐵青,卻是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


    隻因皇上說有急事要迴長安,他隻以為皇上為了穩定軍心才要人假冒自己留在越州,他根本沒想到皇上是留袁逸禮下來送死!他若一早就知道,即便他在討厭袁逸禮,也一定不會放任不管!


    方嫿不再說話,容止錦頓了頓,終是抬步出去。


    戰場上驚天動地的聲響仿佛也在瞬間掩去,方嫿的眸華緩緩迴落在袁逸禮蒼白容顏上,淚水濕了衣襟,她哽咽地拉過薄衾給他蓋上。


    錢廣延坐在指揮台上,眼看著袁逸軒單槍匹馬衝破了重圍朝自己衝來,他下意識地起身抽出了長劍。


    袁逸軒殺紅了眼,他自己全身也有多處受傷,他卻像是不知道痛,大叫著殺到錢廣延麵前。


    錢廣延足下一蹬,飛身下去與袁逸軒交手。邊上的士兵們見此,也不知道該從哪裏插手相助,便隻能圍著愣愣地看。


    袁逸軒一路交戰,體力雖比不得錢廣延,可他被一絲執念纏著,出招狠辣,且招招斃命。錢廣延起初還能招架得住,慢慢就落了下風,猝不及防間,胸口已被狠狠地踢中一腳。


    他捂胸退後數步,低頭吐出一口血,袁逸軒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提劍就刺上來,錢廣延大驚,忙伸手去擋。


    劍尖“當”的一聲刺中錢廣延的劍身,袁逸軒猛地上前,迫使麵前之人一路後退,他運氣上劍,細微處,已然可聞見劍身裂開的聲音。


    袁逸軒沾滿鮮血的臉上掩飾不


    住的悲痛,他咬牙道:“你一早就知道!一開始就知道是不是!”


    錢廣延滿口的血腥味,他低頭吐了一口血沫子,冷笑道:“將軍在背叛皇上的那一刻便該知道有此下場!”


    袁逸軒悲憤非常:“可他是無辜的!逸禮是無辜的!即便我背叛皇上,逸禮對他的忠心他難道看不到嗎?”


    錢廣延笑道:“袁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鑒,替皇上去死,是我們身為臣子的光榮!將軍該替袁大人高興才是!再說,袁大人的死也是將軍的功勞!”


    “他私底下可也喊過你一聲大哥!難道你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我與將軍各為其主。”


    “我不為九王爺!”手上的力道加大,袁逸軒的眸中一片肅殺,他失望道:“你跟隨我那麽多年,如今竟然也助紂為虐!”他大吼一聲,“砰”的一聲,劍尖刺斷錢廣延手中的長劍,直接刺穿他的身體!


    錢廣延低頭愣愣看一眼,隻聞得一陣兵器摩擦血肉的聲響,袁逸軒狠戾將長劍抽退,錢廣延的身體晃了晃,隨即重重地倒在地上。


    一側的士兵見此,都嚇白了臉,顫抖地叫道:“將軍死了!將軍死了!”


    主將一死,王師兵瞬間猶如一盤散沙。


    晉王與陵王利於城牆上遠遠望見,二人臉色微變。


    陵王道:“四哥,眼下是你去指揮作戰,還是我去?”


    晉王嗤笑道:“依我看,你我都不必去了,這一戰我方必敗,還是保存你我的實力要緊。畢風,下去準備。”


    陵王朝畢風離去的身影看了眼,不免問了句:“四哥還有什麽要緊事嗎?”


    晉王蹙眉道:“自然是逃命迴晉國的要緊事,怎麽,六弟難道還打算留下等死嗎?”


    一句話說得陵王臉色大變,眼下也什麽都顧不得,忙帶著侍衛轉身下去。


    外頭瞬間似乎亂了起來,到處都能聽到奔走的腳步聲。


    容止錦的聲音傳來:“我去看看怎麽迴事。”


    接著,方嫿聽到他離開的聲音。她下意識地站起身,掀起了簾子張望一眼,隻見那邊的士兵全都往城門方向去了,方嫿的黛眉微蹙,才動了步子,便聽得身後傳來袁逸禮微弱的聲音:“嫿兒。”


    她驚喜地迴頭,忙衝過去:“你醒了?”


    臉上笑著,眼淚卻仍是止不住落下來。袁逸禮勉強一笑,道:“哭什麽,我……我沒事。”


    她狠狠地點頭,緊緊握住他冰冷無一絲溫度的手,哽咽道:“你沒事,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的目光迴轉,瞧見插在自己胸口的羽箭,手指無力地觸及箭身,方嫿忙按住道:“你別動,侯爺……侯爺去叫軍醫了,軍醫來了就能給你拔箭,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他點點頭,微弱笑道:“我以為是在做夢,你……你怎會來?皇上呢?”


    方嫿的心頭劇痛,他還想著皇上!


    他不知道就是皇上設計讓他留下來送死,設計要他大哥親手殺他!


    渾身顫抖不已,可她卻不能將事實告訴他,不能讓他知道不僅是袁逸軒親手殺他,連他所信任的皇上都背棄了他!


    她擦了把眼淚,低聲道:“我求皇上讓我來的,我擔心你,所以你一定要好起來,答應我好不好?”


    他笑了,努力地反握住她的手,卻實在是沒有力氣,方嫿忙用力握住,衝著他笑。他的眸子晶亮,將她整個身影都映入其內。他不提袁逸軒,那她也不會提!


    氣息漸漸弱下去,他的目光仍是定定地凝視著她,隨即輕聲道:“皇上說要給我們賜婚,我知道……知道你不願意,可是嫿兒,我聽他那樣說,我還是很……很高興,哪怕隻是曇花一現……”


    方嫿哭著俯身抱住他,在他耳畔低低道:“你忘了,我們很早就有了婚約,不需要皇上賜婚!”


    他仍是笑,言語中帶著方嫿從未聽過的溫柔:“你才忘了,那婚約早就……”


    “洛陽花會是你悔婚的,你隻要肯收迴那時的話,我方嫿還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她急急打斷他的話,顫抖地吼出來。


    懷中之人卻沒了聲響。


    方嫿緊緊抱住他,開口道:“你不肯嗎?你還要再棄我一次嗎!”


    “嫿兒……”


    “你是不是還要拋下我一次!是不是!你還想拋下我一次嗎!”她害怕得像個孩子,執拗地抱著他,一遍一遍地問。


    袁逸禮的手徐徐撫上她顫抖的脊背,她哭得叫他覺得心碎。他怎舍得拋棄她,當年在洛陽是他不懂事,是他不知她的好。


    他有快樂溫暖的童年,卻以為她也同他一樣。


    是以他把她的堅強倔強當成踐踏他尊嚴的行為,他隻記得自己的驕傲,卻忘了她的。


    視線開始慢慢變得模糊,他努力地撐起意識想要將她看得更清楚。


    他舍不得


    丟下她,卻不肯說收迴那時的話。


    倘若時間能迴到過去,即便是死他也不可能做出當眾棄她的事來,可是沒有如果,過去的早已過去,他們終究是錯過了。


    她心裏愛上別的男人,他明白,更不會強求。


    他不說話,方嫿整顆心都覺得虛空難過,她鬆開了他,含淚雙眸狠狠盯住他,咬牙道:“說話!你說話啊!你是不是要拋下我,是不是!”


    他蒼白臉上卻是有了笑容,話語如風般和煦:“皇上賜婚你不願,如今……又是為何?”


    她露出清淺笑容,半帶著哽咽半帶著笑道:“你不會騙我!”


    他依舊笑著道:“這是感激,卻不是愛。”


    “我可以學,我會努力……”


    “嫿兒。”他搖頭勾住她的手,“愛情學不會,也無需努力。”


    她拚命地搖頭。


    他的語聲更弱了:“我總想聽你叫我的名字,不是袁……袁大人。”


    她咬著唇,哽咽地叫他:“逸禮,逸禮……”


    他深深凝望著她,目光卻漸漸有些迷離,方嫿用力握住他的手,聞得他輕輕地道:“世人隻道洛陽牡丹甲天下,卻不知金陵梅花亦是別具風味,‘別角晚水’、‘單瓣跳枝’、‘水紅朱砂’……”


    方嫿仍有淚水打濕臉龐,忍住胸口的難受道:“等你的傷好了,你一定要帶我去看一看。我沒去過金陵,沒見過你說的那些美景。不都說‘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金陵花’嗎?我不但要看梅花,還要看金陵的櫻花、杜鵑……


    我還沒去過袁府,你要帶我參觀,要去讀書台,我要看你小時候念書的地方,看你的書房,你生活過的一切。”


    他點點頭,嘴角帶著幸福的笑,眼睛卻是緩緩閉上。


    方嫿驚道:“不要睡!你看著我,看著我!軍醫馬上就來了,你不會有事的,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


    她下意識地扣上他的手腕,微弱的脈息幾乎已經覺察不到!


    他艱難地動了動唇,“嫿兒,我今日……很高興……”


    “逸禮!逸禮!逸禮——”


    床上的男子靜靜躺著,睫毛掩住了雙眸,他的唇邊仍有笑意。


    她大聲叫著他的名字,不顧一切嚎啕大哭。


    此事外頭已亂成一片,有人掀起了帳簾入內,方嫿絲毫沒有察覺。那人大步上前,看了床上的男子一眼,隨即抬手一掌劈在方嫿頸項。她隻覺一陣劇痛襲來,眼前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容止錦一路聽他們都在說頂不住了,越州城要被攻破了,他不信,奔上了城樓往下一看,見他們的人果真已抵擋不住,大部分人早就棄械投降,隻有少部分人還在殊死抵抗。


    一個士兵跑過來,撞在容止錦的肩上,他忙道:“侯爺快走吧!您是容家的人,要是落在九王爺手裏一定不會放過您!趁眼下越州城未破,您快從地道走!”


    地道?容止錦的心頭一跳,他倒真還不知道有地道!


    “還能堅持多久?”


    那士兵蒼白著臉道:“最多兩個時辰!”


    容止錦迴頭朝城下看了眼,叛軍已抬著巨木用來撞破城門,他咬著牙,忙轉身下了城樓朝袁逸禮的營帳跑去。


    “方嫿,不好了,越州城……”容止錦掀起了帳簾,裏麵哪裏還有方嫿的影子?他的臉色一變,“方嫿!”


    袁逸禮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容止錦於帳門口一站,不見他動,似乎連胸膛都沒有起伏了。容止錦的指尖顫抖,他瞬間愣住了。


    “小侯爺!”身後傳來陵王的聲音。


    容止錦本能地迴頭看了眼,陵王大步過來,拽了他的手道:“你還不趕緊走!難道真的想等叛軍衝進來被抓去擋人質嗎?”


    容止錦被他拉了出去,走了幾步他才猛地迴過神來:“我不和你們一起走!”他掙脫了陵王的手,他還要去找方嫿!


    “小侯爺!”陵王大吼了一聲,見他急急離去,陵王忙朝侍衛使了個眼色。


    侍衛會意,疾步上前從身後將袁逸禮打昏,直接扛上肩。


    “快走!”陵王說著轉身朝地道的方向而去。他不免瞥一眼侍衛肩上的容止錦,冷冷一笑,這位可是國舅的兒子,太後娘娘的親侄子,不管今日之後誰主天下,把他交給袁逸軒亦或是太後,那都少不了他的好處,他又怎會放任這個香餑餑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耳畔是遠處振聾發聵的聲響,馬蹄聲驟然近了,隨即傳來仇定的聲音:“王爺!”


    燕修驀地睜眼,他徑直站起來,迴頭直聲問:“如何?”


    仇定一眼瞧見他的臉色大吃一驚,他忙看向華年成道:“不是說帶王爺休養去了?他的氣色怎還這樣差?”


    燕修卻不待華年成開口說話,重新問了一句:“仇將軍,那邊如何?”


    仇定


    不悅地沉聲道:“贏了!”


    燕修未有預期中的高興,仇定繼續道:“袁將軍不知怎麽了,突然殺紅了眼,把對方的主帥都殺了。不過,若是錢廣延沒有死,這一場仗不會贏得這樣容易。”


    燕修的眉心緊蹙,仇定不知為何,他卻知道。他往前走了兩步,沉聲道:“給本王備馬。”


    “王爺……”


    華年成才開了口,已被燕修打斷:“備馬,本王要進越州城!來人,看著華先生,沒有本王的命令,不許他離開這裏半步!”


    接過士兵牽過來的馬,燕修翻身上去,策馬朝城門方向衝去。


    握著馬韁繩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著,他低頭咳嗽一聲,斑駁鮮血灑在胯下馬背上,方才出箭用力過度,他全憑一絲執念強撐著。


    可嫿兒還在城中,他必須要去的!


    袁逸軒帶人衝進越州城,士兵們蜂擁而入,繳械的王師兵全都軟禁,不願投降的全部處死!


    士兵們挨個營帳搜索落網之人。


    袁逸軒渾身浴血地走入軍營,握著長劍的手顫抖不已,劍尖一路拖著入內,鬆散泥地被劃出了蜿蜒的痕跡。


    目光環顧,最後落在那明黃頂的營帳上。


    袁逸軒的心口沉痛,原以為麻木了,可終究他還是個活人。


    長劍“咣當”一聲落在地上,他惶惶然朝那頂營帳走去。


    身後淩亂的腳步聲仿佛淡去了,慘叫聲、求饒聲也都聽不到了。


    他顫抖地伸手掀起了帳簾。


    床榻上的人安靜躺著,雙眸輕闔,仿佛熟睡。


    他踉蹌入內,那支黃金羽箭仍是直直插在床上之人的胸口。


    開平三十年仲夏,金陵讀書台。


    年僅十歲的袁逸禮低頭跪在院中的刺槐下,烈日曬在脊背上,幾乎要將人曬落幾層皮。


    袁向陽端正坐在亭中,訓斥道:“果真是出息了!誰讓你把考試的答案傳給別人的?你以為你很聰明,就能無視規矩嗎?”


    十五歲的袁逸軒欲開口,卻見袁向陽冷睨他一眼,“不必替他求情!”接著,一節赤鞭被丟過來落在袁逸軒的腳邊,袁向陽道,“你身為大哥就該好好管教幼弟,今日你親手抽他二十鞭,好叫他長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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