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如曦的臉色有些尷尬,她低下頭,手指下意識地絞著手上的帕子。方嫿打發人都退下,請她坐了,這才道:“妹妹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韋如曦的臉色略微有些蒼白,她勉強笑了笑道:“記得我剛來時,就聽人說皇上已不是那時候的皇上了,皇上身邊有了嫿妃姐姐,皇上對嫿妃姐姐是不一樣的。我也曾將信將疑,甚至於後來,皇上召幸我,那晚他對我極盡溫柔,他說他會愛我一輩子,會寵我,我還以為一切都沒有變,皇上還是原來的皇上。”她的目光看向方嫿,話語裏稍帶著羨慕,“皇上根本就沒召幸過姐姐,卻一直對姐姐疼愛有加。這段日子,我住在紫宸殿,和皇上聊天下棋,如同尋常夫妻,皇上因身子緣故也不曾碰我,我以為一切都會好的,我們還會迴到以前一樣。可是姐姐生病,皇上那樣著急,甚至除夕夜,還不惜為了姐姐忤逆太後娘娘,我終於相信,無論是我還是容小姐,都沒能贏了嫿妃姐姐。嫵昭儀即便身懷有孕,皇上也始終對她不聞不問。”


    方嫿聽得吃驚,蹙眉道:“曦妃妹妹是誤會了,你在皇上心裏始終是最重要的。”


    韋如曦緩緩搖頭道:“我也是個女人,皇上的心思在變,我又怎會真的覺察不出來?我今日來,並不是要責怪姐姐什麽,我曾和姐姐說過,這宮裏,隻有姐姐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你看我的目光那樣坦蕩不會讓我覺得緊張。我來隻是想告訴姐姐,皇上這段日子總是心事重重,姐姐能開導皇上,就請你多些時間陪陪他。皇上同我即便是聊天,也隻說些家常話,從不會有其他。我知道,他有些話不願同我講,如果有一個人會讓他敞開心扉,我想在這個皇宮裏,那一定是姐姐你。”


    方嫿錯愕不已,燕淇對韋如曦設防,其實對她又何嚐不是?她們一個個都以為她同燕淇有多親近,放眼整個皇宮,與燕淇最疏遠的那一個怕也是她吧?


    他說喜歡她,卻從不碰她。雖然她也懼怕他碰她,可那會是喜歡嗎?喜歡是情不自禁的,即便她與燕修身份有別,他們在一起也會有肌膚之親,燕淇還是她名義上的夫君呢!


    可要說他不喜歡她,又怎會三番兩次替她解圍,幫她脫困?方嫿在心底暗歎一聲,那樣的燕淇是她一點也看不透的。


    韋如曦將桌上的食盒打開,燕窩下麵有一碗參湯,她迴眸看向方嫿,輕聲道:“這是給皇上準備的,今早太後娘娘去了紫宸殿後,他便將自己關在寢殿內,早膳也不曾用,若是姐姐去,皇上一定會見的。”


    方嫿驚訝道:“太後娘娘去過?”


    韋如曦點頭,方嫿的臉色略沉,怕還是與她有關的事。昨夜太後在這裏誤傷了燕淇,看燕淇的態度,今早太後也不像是去道歉的。


    韋如曦見她沉默了,忙又道:“我不知道這些天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我很擔心皇上的身子,年前政務繁忙,他也時常熬過亥時才會就寢,姐姐何不去勸勸皇上?”


    年前的事的確多,於燕淇來說可謂是內憂外亂。方嫿望見韋如曦期待的神色,終於點了點頭:“我去。”她也確實有些話要同燕淇坦白。


    玉清宮內一大早便將外頭的盆景統統換了新的,方娬扶著宮女的手站在廊下沐浴著晨曦賞景。


    宮女低聲道:“今日不必去跟太後娘娘請安,娘娘不如去禦花園散散步?雖沒有春天百花齊放的美景,隆冬時節的禦花園幽梅暗香,也是別有一番風姿的。”


    方娬的手掌落在隆起的肚子上,點頭道:“算你會說話,那本宮就去走走。”


    宮女笑道:“奴婢吩咐輦轎遠遠地跟著,娘娘若是累了就乘轎迴來。”


    方娬點頭,宮女忙下去準備。


    不一會兒,有太監匆匆跑進來,望見方娬站在廊下,他忙上前行了禮道:“昭儀娘娘,曦妃娘娘請您過去喝茶。”


    方娬疑惑地蹙眉,隨即笑道:“本宮與娘娘素無往來,娘娘怎會好端端請本宮去喝茶?”


    太監笑道:“這奴才就不知道了,昭儀娘娘請吧。”


    紫宸殿前,一頂鎏金青帳攆轎,一頂錦繡鳳舞鸞轎,緩緩停下來。


    宮女們上前扶了自家主子下來,方嫿抬眸看向麵前貴派奢華的宮殿,韋如曦淺聲道:“我就不進去了,姐姐去吧。”


    方嫿點點頭,命人帶上參湯,扶著宮女的手緩步往前。


    守在外頭的錢成海遠遠地見了,忙急急朝方嫿跑來。


    韋如曦才轉了身,便見一個宮女跑過來,附於她的耳畔小聲低言一番。韋如曦的黛眉微擰,開口道:“那迴去吧。”


    錢成海此刻已近前了,朝方嫿行了禮道:“娘娘怎麽來了?”


    方嫿隻問:“皇上還在裏頭嗎?”


    錢成海歎息道:“太後娘娘走後一直不見任何人,方才玉策進去送茶也被遣了出來呢。”


    方嫿的目光看向錢成海身後,玉漱正纏著玉策不知在說些什麽,她略笑道:“那本宮進去試試。”


    錢成海像是見著了救星,轉身上前替方嫿推開殿門,一麵道:“娘娘請。”


    方嫿接過宮女手中的參湯,深吸了口氣抬步入內。


    門窗緊閉,內殿輕紗帷幔直垂,龍涎香幽幽嫋嫋。


    珠簾後,那抹身影靜靜映在墨雲屏風上。


    方嫿悄然入內,一陣珠簾輕俏碰撞的聲響,他已迴過神來,抬眸看清了來人,他似是一愣,隨即蹙眉道:“你怎麽來了?”


    方嫿鬆一口氣,幸虧他一句話不是要她出去,否則她還真是不知的要怎麽說才好。她也便不答了,徑直上前將參湯放下,朝他福了身子,才道:“昨夜皇上在臣妾宮裏,臣妾還有些話沒有來得及說,不知現下來說還來得及嗎?”


    燕淇的目光徑直落在她的身上,蹙起的眉心稍稍舒展了些,眉宇間也有了笑意:“那你倒是說說看。”


    方嫿深吸了口氣,抬手將貼在臉上的傷疤揭開,低伏下身去:“臣妾犯了欺君之罪。”


    她從容俯身,絲毫未見顫抖害怕,燕淇定定看了片刻,嗤笑道:“你這疤竟是假的?朕居然被你騙了那麽久!嫿兒,抬起頭來。”


    她悄然握緊了拳頭,他哪裏是真的到了今日才知曉?他分明是早就知道了的,就等著她自己來同他坦白!


    她咬著牙,深吸了口氣抬起頭來。


    沒了傷疤的臉頰光潔白皙,微微透著一抹淺淺的緋色,比方娬多了幾分傲氣,細細一看,竟也不失柔媚。


    他盯著她看了良久,突然大笑道:“朕身邊竟放了這麽個美人!朕當初竟還說是鴻之瞎了眼,如今看來倒是朕瞎了眼了!”


    方嫿的臉色大變,忙低頭道:“皇上息怒!臣妾有罪!”


    “你當然有罪,這罪還不輕!”他的言語低沉,“這件事你一個人可辦不了,八成止錦也有份!”


    這種種怕是燕淇在猜到她臉上的傷疤有異時便已想到,不過是現下全部抖了出來罷了。


    她深埋著臉,他卻突然又問:“逸禮知道嗎?”


    方嫿輕闔了雙目,道:“原先不知道。”


    她本來就是為了退婚假裝被毀容的,燕淇自會相信她的話。至於後來什麽時候知道,又是怎麽知道的,這也已經不重要了。


    手臂上驀地一緊,方嫿整個人被他拉了起來,她一陣吃緊,聞得他開口道:“很好,你們一個個都知道,就把朕蒙在鼓裏?”


    方嫿仍是低著頭:“之前臣妾所言句句屬實,除了……除了這疤是假的。”


    他鬆了手,冷冷笑道:“怎麽說來,最虧的那一個還不是朕,竟是逸禮嗎?”


    “臣妾……不敢!”


    他沉聲道:“這世上還有你不敢的事嗎?”


    方嫿漠然道:“皇上要想怎麽處置臣妾,臣妾都沒有二話,但求皇上記得答應過臣妾的話,若有機會,就帶阿昀迴來。”


    他直直瞧著她,見她恭順低頭的樣子驀地笑了,片刻,他才道:“蘇昀的事你倒是記得牢!朕卻想知道,為何你今日願意來同朕說這些?”


    方嫿斂了心思道:“臣妾謝皇上給臣妾一個坦白的機會。”


    燕淇一愣,終是大笑出聲,他伸手向她,流雲廣袖垂落,啟唇道:“朕一直在想,你若不來同朕坦白,朕該怎麽處置你。”


    “那皇上想好了嗎?”


    “正想著,你就來了。”


    方嫿心中恍惚,竟驀然又想起那被押在天牢,渾身血汙的瀲光來。她的指尖一顫,將自己的手遞給他,他將她拉過去,話語裏似又慶幸:“嫿兒,你信了朕,朕也會信你。”


    信……他竟說得那樣簡單輕鬆。她好似又記起那時在禦花園,他見她與容止錦說話,他同她說他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那時她卻還不覺得他孤單。


    可這一刻,他說信她,她的心卻猛地疼了,忽而覺得眼前之人雖是高高在上的人主,卻原來也這樣孤單寂寥。


    她不值得他信,因為她還有那麽多事隱瞞著他。甚至是袁逸禮,連他最信任的袁逸禮也有事瞞著他,欺騙他。


    她的指尖冰涼,掌心卻沁出了汗。不是害怕,恰恰是覺得愧疚。


    他讓她在身側坐下,言語間再聽不出沉重,唯有清淺愜意:“這件事便是過去了,朕不會再追究,往後你要繼續貼著它也好,你若不想貼,那朕便說找了個神醫醫好了你臉上的傷疤。”


    她不可置信看著他,喃喃道:“皇上為何對臣妾這樣好?”


    他又笑了:“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朕了,朕可不是錢成海,不喜歡一遍又一遍地迴答同一個問題。”


    她低下頭,啟唇問:“皇上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唔”一聲,日光映著窗紙透進來,照得他的目光迷離,他閑適笑道:“那次你生病昏迷不醒,止錦不顧身份闖入你的臥室朕就知道了。玉清宮一事之後,他再魯莽也已收斂很多,更別說那日朕也在,他能突然進來?還特意交代宮女說你不喜歡人伺候梳洗,他又盯著你的臉看那麽久,止錦一身易容術可得意得很,朕知道他幫你做過麵具,一條疤就更容易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燕淇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良久良久,才終於轉口問道:“皇上又跟太後娘娘置氣嗎?是因為臣妾嗎?”


    他轉過身來,另一側臉頰上的紅印雖還清晰可見,但已消退不少。他的眉目幽深,正了色道:“也不全是因為你。”


    她又問:“還有什麽?”


    他不答,目光越過她的身子看向那之前被她擱下的碗,啟唇問,“那是什麽?”


    方嫿上前小心將參湯端至他麵前,他低頭看了一眼,驀地一笑:“你給朕準備的?”


    方嫿低語道:“臣妾不過是借花獻佛。有人擔心皇上,卻怕皇上生氣不敢進來,便央求了臣妾來。”她遞給他。


    他伸手接住,破天荒地沒有生氣,嗤笑道:“你倒是老實!”


    “謝皇上誇獎。”她低下頭。


    他問道:“曦兒呢?”


    方嫿開口道:“應是迴偏殿了,皇上若要見她,臣妾派人去……”


    “不必了。”他淡淡拒絕,低頭欲喝,方嫿猛地想起什麽,忙伸手製止道:“皇上等一等。”在燕淇的錯愕中,她又接過了參湯,自己低頭喝一口,片刻,才又重新遞給燕淇。


    他蹙眉道:“你懷疑曦妃?”


    方嫿忙跪下道:“臣妾不是懷疑曦妃妹妹,隻是這參湯從燉好直至到臣妾手中,中間不知輾轉反側經過多少人的手,臣妾不放心。”


    他的眸華落在地上之人的身上,低語道:“你就不怕自己中毒?”


    “臣妾沒什麽好怕的。”那個讓她想要好好活著的理由已經不在了。


    燕淇的眸光微微一閃,他擱下了參湯,親自扶了她起來,徐徐道:“其實你不必這樣小心,有心下毒之人又怎會這樣蠢,用這麽簡單的方式下毒?而且,即便有人想假你之手害朕,朕也不會相信的。”


    他信她?就像相信袁逸禮那樣嗎?


    那一刻,方嫿的心底猛地覺得愧疚不已。她的目光低垂,直直地看著自己的腳尖,心不在焉問:“那次,西楚的人究竟是如何讓皇上中毒的?”


    就連韋如曦也不知道,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燕淇扶著她的手緩緩鬆開,他負手站了起來,踱步推開後窗,他輕緩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方嫿本能地往前幾步,低著頭道:“臣妾一直想不明白。”


    他抬手撫上窗欞,片刻,才終是啟了唇:“其實是……”


    “皇上,皇上不好了!”外頭錢成海的聲音急促,方嫿不自覺地轉身,殿門已被人推開,錢成海不顧禮數衝進來,跪下道,“皇上,嫵昭儀在曦妃娘娘的偏殿出了事!”


    “你說什麽?”燕淇的聲音驟然沉下去,不待方嫿迴過神來,眼前那抹身影已急急衝出去。


    方嫿貼好了傷疤出去時,外頭的宮人們已議論不停了,玉漱見她出來,忙上前來問:“娘娘是要去看看嗎?”


    方嫿遲疑了下,還是抬步往前。玉漱已經追上她的步子,匆匆道:“娘娘這邊走。”


    偏殿那邊已亂成了一團,方嫿到的時候太醫們也剛剛到,方娬摔倒在偏殿前的台階下,她的臉色慘白,一手死死地捂著肚子,嘴裏呻吟著叫痛。燕淇伸手扶著她,宮人們紛紛上前幫忙將她扶上轎子,眾人匆匆而去。


    方嫿的目光瞧去,台階下,滿滿的是一灘怵目驚心的血跡。


    “娘娘!”漓兒輕唿著扶住癱軟著倒下去的韋如曦,韋如曦的目光定定地看著那攤血跡,蒼白的臉上無一絲血色,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著。


    周圍的一眾宮人都竊竊私語起來:


    “真沒想到曦妃娘娘會做那樣的事!”


    “是啊是啊,大家都看見她把昭儀娘娘從台階上推下去了!”


    “噓,別這麽大聲,快走!快走吧!”


    宮人們漸漸地散了。


    玉策上前幫著漓兒將韋如曦扶起來,玉策開口道:“娘娘先進去休息吧,有什麽事,等皇上迴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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