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嫿亦是知道那匕首太皇太後很是珍視,便開口道:“本宮隨你走一趟,本宮也好等你們做好了,將匕首取迴來。”太醫的話,太皇太後歸天也就這幾日了,她不想太皇太後臨走還留有遺憾。


    “是,謝娘娘體恤!”典寶忙迴身引路。方嫿未著轎攆,疾步跟隨在宮人身後。


    路過禦花園時,聞得錢成海叫“皇上”的聲音遙遙傳來,方嫿舉目瞧去,昏暗光線下,那抹明黃色的身影走得飛快。


    “皇上您慢點兒!”錢成海幹脆跑起來。


    那方向不就是紫宸殿的方向嗎?方嫿隱隱記起來了,今晚皇上召韋如曦侍寢呢,看這樣子他是在禦書房忙過頭了?眼下竟這般著急。


    韋如曦等了這麽多年終還是值得的,方嫿抿唇一笑,仿佛瞧見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件多麽令人高興的事。


    而她與燕修……


    “娘娘?”前頭的典寶見她突然停下了步子,奇怪地迴頭看她。


    方嫿忙迴神,勉強笑道:“沒什麽,走。”


    整個司寶房都靜如無人,上座梨花木案幾上,琳琅滿目的各色寶石靜置在華貴錦緞上,方嫿掃視一遍,東陵玉、綠玉髓、石榴石、祖母綠、藍寶石……


    何尚工已近前問:“依娘娘之見呢?”


    方嫿想了想,素手取了上頭的一枚紅碧璽,低聲道:“本宮曾聽太皇太後提過,上頭少了的是枚價值連城的紅寶石,你們雖找不到想通的紅寶石,這枚碧璽的顏色瞧著也差不了多少,就用它。”


    “是。”何尚工應下,迴身道,“快去嵌上!”


    工匠們忙下去做事了,何尚工請方嫿去內殿休息,方嫿正倦得很,也便沒有推辭。


    迷迷糊糊,聞得外頭傳來說話聲:


    “這嫿妃娘娘也夠可憐的,好不容易皇上信她與侯爺之事,現在又來了個曦妃娘娘!”


    “哎,你還別說,太後娘娘不喜歡她,太皇太後喜歡她又怎樣?太皇太後有風燭殘年了,也護不了她多久了!”


    “是啊,嫵昭儀再不濟,也還有個孩子,方嫿娘娘有什麽?”


    方嫿實在累及了,外頭的聲音漸漸地模糊了。


    也不知隔了多久才又重新被人叫醒,目光漸漸凝聚,見是司寶房的典寶,稱太皇太後的匕首已經重新修好。


    方嫿這才起了身,接過匕首細細看了看,前後十九顆寶石,各色迥異,一眼就覺得華貴無比。她將匕首收入懷中,抬步出了司寶房。典寶跟著出來,打算叫上宮女相送,方嫿卻拒絕道:“不必送了,本宮認得路。”


    夜風幽冷,寒意漫過青紗帳,周遭寂靜無聲,宮燈碧色的紗罩上隱隱地透出了人影來。


    帷幔低垂,朦朧裏,聞得太皇太後幾聲微弱的嗆聲,她的目光迷離地望著床邊之人,蒼白臉上帶著憂慮:“不是要你別來嗎?”


    他握上她瘦骨嶙峋的手,墨色眼底是一抹眷眷不舍。太皇太後看出來了,她自是懂,虛弱臉上有了些許笑意,喃喃道:“傻孩子……”


    方嫿的指腹淌過匕首刀鞘,心想著太皇太後見到了一定會很開心。她的步子快了,急急走進延禧宮。


    隻是奇怪,整個延禧宮靜謐得不似凡間,一路往內,竟是半個宮人都不曾瞧見?


    方嫿抬目瞧去,太皇太後的寢殿內依舊燈火通明。方嫿略一遲疑,仍是快步過去。卻在外頭,聽見裏麵隱約傳出了說話聲。


    那是太皇太後的聲音:“哀家幫不了你,等不到那一日了,咳咳,咳咳咳——”


    “太皇太後!”方嫿推門入內,卻見一抹玄色身影猛地從太皇太後床榻邊起身,未待方嫿迴過神來,那人已從西窗一躍而出。方嫿驚叫一聲,忙轉身出去,黑暗中,那抹身影似還在,她不顧一切,大聲道:“來人啊!來人!”


    “不許叫!”頸項一涼,那人的手不知何時已掐上她的脖子。


    內室忽而傳來器皿墜落的聲響,太皇太後的聲音帶著顫抖:“不要……不要傷她!”


    方嫿本能地抬眸看了一眼,那雙深色瞳眸溢出一抹震驚,掐在方嫿頸項的手驀然鬆了,方嫿飛快地拔出懷中匕首,反手刺入他的身體。他悶哼一聲,退了數步,脊背抵上冰冷牆壁。方嫿驚慌地往前跑了幾步,不慎跌倒在地上,卻仍是不忘迴頭看去。


    燈火自西窗內透出,半照在他半側身上,他的臉上蒙著麵紗,清迥目光詫異地看著她,似是不信她會傷他。


    方嫿被他看得一愣,她咬著牙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手還緊緊地握著刀鞘,而原本在她手中的匕首,此刻已深深刺入他的身體。她見他突然抬起手來,方嫿嚇得叫道:“你……你別動!”


    他不理會,手指微微用力,臉上的玄色麵罩落下。


    天空忽然間又稀疏落下雨來,隔著明晃的光,宛若閑花碎落。


    一時間,萬籟俱靜,連胸前的心跳聲亦是那般清晰。


    麵前之人,仍是如初見般俊秀,今日卻是黑色的衣,黑色的夜,仿佛他周遭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方嫿茫然站著,他已喘息開口道:“嫿兒,是我。”


    是燕修!她怎麽也想不到是燕修!她親手傷了燕修!


    給他取暖


    外頭的宮人聽到方嫿的叫聲匆匆跑進來了,內室,一地的狼藉。太皇太後昏迷在鳳榻上,衣襟上、地上都有斑駁血跡,方嫿狼狽不堪地跌坐在床頭。


    “娘娘,發生了何事?”宮女見此,嚇得臉色慘白,忙上前來問。


    外頭,腳步聲近了,瀲光帶著幾個大宮女衝進來,見方嫿在此,瀲光的神色巨變,忙疾步上前來,她才欲開口,又瞧見太皇太後唇角的血漬,更是大驚道:“娘娘,究竟發生了何事?丫”


    方嫿廣袖下的手還在不住地顫抖著,吩咐了宮女去請太醫來,這才迴眸看向瀲光。她方才進來時的神色,方嫿一眼便知,她知道實情!


    怪不得整個延禧宮空無一人,定是瀲光將他們都支開。可瀲光卻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從尚工局迴來了!


    宮女們手忙腳亂地收拾地上的東西,方嫿起了身行至簾外。瀲光迴頭朝床上昏迷不醒的太皇太後看了一眼,這才急急跟著方嫿出去。


    外間無人,方嫿一手撐住桌沿,瀲光忙扶住她道:“娘娘沒事?”


    她的聲音顫抖,拽住瀲光的衣袖問:“你到底瞞著本宮什麽?”


    瀲光的眸子微微撐大,她愕然道:“您……您看見了?”她的聲音裏帶著些許顫意,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方嫿的衣袖上,華貴錦緞上的血跡清晰可見,竟是這樣多……瀲光猛地想起什麽,心口一震,忙又問,“王爺呢?媲”


    她問王爺,方嫿還能蠢到不知她問的是誰嗎?


    她深吸了口氣,咬牙道:“本宮以為他是刺客,不慎……傷了他!”


    “什麽?”瀲光大驚,“那……”


    太醫從外頭匆匆進來,瀲光忙緘了口,她的目光隨太醫瞧去,遂又壓低了聲音道:“現下全宮上下的目光都在這裏,娘娘快把王爺帶去安全的地方。”


    “安全?何為安全之地?”她心中冷笑,她們放他進來,早已將他置於危險境地,試問如今宮中,還有安全之地嗎?


    瀲光憂心於太皇太後,聞得方嫿這樣一問,她猛地怔住,半晌,才道:“娘娘的住處,便是延禧宮裏最安全的地方!”


    瀲光早已不在眼前,她的話卻一遍遍縈繞在方嫿的耳畔。誠如瀲光所言,宮人們都焦急地關注著太皇太後的病情,無人注意到她悄然離場。


    西窗下的陰暗處,他仍在。


    趁著夜色將他扶迴了房間,也不敢點燈,憑借著昏暗的光線將他安置在床上。


    “師叔。”方嫿顫聲叫他,他的神智尚且清醒,握住她的手問:“太皇太後如何?”


    方嫿搖了搖頭。


    他的臉上已失盡了血色,墨色瞳眸低垂,虛弱道:“是我不好。”


    “不……”她哽咽道,“是我不好,我不該下手傷你!”她都後悔死了,他扼住她的手已經鬆了,她為何還要下手!


    “嫿兒……”


    “先別說話,你等我一下!”


    翻遍了整個房間也沒有找到藥,方嫿急得快哭了。


    外頭卻突然有人敲門,方嫿震驚望去,聽見瀲光的聲音傳來:“娘娘,是奴婢。”


    方嫿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忙打開了房門,瀲光將手中的瓷瓶塞入她的手中,低聲道:“奴婢借口說娘娘傷了手才問太醫要的,再多便是不能了。王爺……怎麽樣?”


    方嫿緊緊握著手中的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瀲光的神色凝重,隻道:“娘娘既沒有告發王爺,便是會救他的,是嗎?奴婢隻想告訴娘娘,王爺入宮隻是來看看太皇太後,別無其他!”


    方嫿這才想起瀲光不知她與燕修的關係,今夜於瀲光來說已是萬般無奈,才會冒險信她。見方嫿點了頭,瀲光才鬆了口氣道:“奴婢該迴去伺候太皇太後了,今夜奴婢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娘娘。”


    語畢,她已伸手拉上了房門。


    方嫿來不及細想,轉身匆匆入了內室。將所有的帷幔全部放下,她才在裏頭點了一盞宮燈。


    他煞白臉上盡是汗珠,她將宮燈移近,他這才抬眸看她,低聲問:“是誰?”


    “你放心,是瀲光。”宮燈被擱在床頭,燭輝微微閃動在她亦是蒼白的臉上,在聽到是瀲光時,她見他稍稍鬆了口氣。她半咬著唇,俯身顫抖地去解開他的衣裳。才揭開衣襟,便見他胸口露出一樣東西,藏青的布裹住什麽東西在裏頭。方嫿蹙眉伸過手去,他卻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師叔……”她吃驚看著他。


    他自顧將東西取出,塞入枕下,強忍住不適道:“嫿兒,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方嫿此刻隻想著怎麽救他,哪裏會執著於他藏起來的東西?眼下什麽也不顧,找了剪刀來小心地剪開他的衣裳,他的唿吸聲漸漸微弱下去。


    “師叔!”她撫上他的胸口,他的心跳聲在她的掌心下幾乎微不可聞。她忙取了他身上的藥喂他服下,一手握住了匕首,深吸一口氣,咬牙將匕首拔出,再將事先準備好的藥倒上,用幹淨的紗布緊緊地按住。


    劇痛使他又清醒了些,迷離的目光漸漸聚攏,緩緩落在眼前女子瘦弱的身軀上。


    她死死地咬住牙,避免自己因害怕哭出聲來,眼淚卻是不停地往下掉。


    他艱澀一笑,道:“傻丫頭,哭什麽?”


    她哭得更厲害,卻又想拚命地忍住。她隻想他過得好,又怎想到,竟是她差點不慎就殺了他!


    “你……你怎麽會在延禧宮裏?”她的聲音透不盡的顫抖,此刻仍是後怕。


    他疲憊合上雙眸,噓聲道:“我得知太皇太後病重,入宮來……來見她最後一麵。皇上顧忌我,必不會讓我去見……見太皇太後。”


    他的唿吸聲急促,話語越發微弱,方嫿忙按住他搖頭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說話了!”


    他終是點了頭。


    逾子時,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方嫿驀然心驚,幾乎是本能地站了起來,疾步行至窗邊。悄然打開一條縫望出去,外頭到處都有人走動,宮燈仿佛是要映照亮半壁天空。方嫿不覺迴頭看一眼,床上之人已昏睡過去,莫不是宮中有所察覺,在找刺客嗎?


    方嫿才想著,便聞得敲門聲傳來,她的心差點就跳出胸口了!


    “誰?”拚命深吸了口氣,才將顫意斂起,方嫿冷冷地開口問。


    “娘娘,是奴婢。”


    是瀲光!


    方嫿忙過去打開了房門,瀲光悄悄給方嫿遞了一套男人的衣裳來,她告訴方嫿,這是先帝在世時留在延禧宮的。地上還有一盆幹淨的水,她亦是幫方嫿搬了進去。


    “太皇太後如何?”方嫿急著問。


    瀲光歎息道:“還昏迷著,未醒。奴婢已告訴宮人們,就說娘娘這幾日夜夜侍奉太皇太後身子吃不消,所以您才迴寢宮歇息了。娘娘,王爺換下的衣裳要燒掉!”


    不愧是太皇太後悉心調教之人,想的那樣周到。


    方嫿點了頭,瀲光才問:“王爺如何?”


    方嫿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衣裳,歎息道:“本宮不知,脈象很虛弱,眼下卻不能叫太醫來看……不然,你尋個由頭,就說本宮身子不適,要太醫來看……不,也不妥!”即便躲在紗幔後讓太醫診治,萬一露出了馬腳,那便誰也保不住燕修的命了!


    瀲光卻低聲道:“怕是現下也找不到太醫了。”


    “為何?”


    “太後娘娘派人來延禧宮將太醫們都帶走了,隻留下一個太醫照看太皇太後。”


    方嫿驚道:“怎會這樣?太後娘娘病了?”方嫿脫口一問,忽而震驚道,“難道皇上病了?”這般急著叫走所有的太醫,病得不輕嗎?


    瀲光搖頭道:“上頭不說,奴婢也不知,娘娘進去,奴婢迴去了。”她看起來是真的不知道,匆匆福了身便迴去。


    方嫿抱著懷中的衣物迴至內室,燭火掩映著燕修蒼白臉龐,他睡得並不安穩,俊眉緊蹙,似是承受著巨大的痛。


    她替他擦拭了身子,小心換上衣服,他未醒來,卻在她與他指尖相觸之際,猛地握住了她的柔荑。她吃一驚,卻又悄悄鬆了口氣,不管太後叫太醫們去作何,她都該慶幸今夜宮裏動蕩,隻有這樣,燕修才能更安全。


    等明日,她就出宮借著看蘇昀去找華年成,華年成一定能救他!


    輕薄日光透過晨靄照在木窗上,外頭腳步聲密集,門被“轟”的一聲推開,緊接著,宮裏的禁衛軍魚貫而入。


    門口,燕淇孑然而立,他看著燕修的目光森冷,忽而,他的臉色一沉,開口道:“私闖禁宮,給朕將床上之人殺了!”


    霎時,一室刀光劍影,侍衛們手中的佩刀鋥亮,直直朝燕修刺去。


    “不要!”方嫿驀然從夢中驚醒,目光急急看向身側之人,他的容色蒼白,卻不是夢裏的血腥場麵。她徒然長長舒了口氣。


    指腹搭上他的脈搏,仍是微弱,她那一刀給了他重創,豈能還奢望他能一夜之間恢複過來?


    外頭,傳來宮女的聲音:“娘娘,奴婢們來伺候您起身。”


    蘇昀不在身邊的日子,因為臉上傷疤的問題,方嫿向來不準她們近身伺候,在延禧宮裏,也隻接受她們打水而已。宮裏便有人說嫿妃奇怪得很,不喜人接近,她也從來一笑置之。


    今日,是連進來都不能了。


    她起了身道:“擱外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家王妃可甜可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楚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楚離並收藏我家王妃可甜可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