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嫿想起他手中的玉佩,自然明白怎麽迴事,她又看著他道:“你會幫我。”


    “何以見得?”


    她笑了:“既不是敵人,自然就是朋友。”


    他也跟著笑了,一笑,眼睛便如彎月,隻剩下歡樂的縫。方嫿見他起了身,往前走了幾步,又迴頭:“我幫你。”他在心裏開心地想,幫她把疤做得真真兒的,她就一定會落選。


    容止錦自己也鬧不明白為什麽不想讓她做皇上的女人,他隻知洛陽花會上初見,她是那樣與眾不同。他的謎題曾考過很多人,卻隻她答了上來。被袁逸禮當著天下人之麵羞辱拋棄,她沒有歇斯底裏,沒有哭沒有鬧,隻淡淡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容止錦便又笑,一直笑,一路笑。


    “侯爺何事這般開心?”鴻之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麵前。


    容止錦忙低頭咳嗽一聲,“沒什麽,大人都忙完了?”


    鴻之點頭道:“營帳都已搭成,下官讓人備了酒菜,侯爺可要一起過去小酌幾杯?”


    容止錦搖頭道:“不必了,我還有點事。”他確實有事,晚上還趕著去做一條真真兒的疤呢!


    他走到營帳前,卻聽鴻之的聲音再次傳來:“侯爺,方嫿雖是太後娘娘的人,可她的身份還是秀女,您最好別與她走得太近,若傳出去,對你們都不好。”麵前之人是太後的侄子,國舅爺的小公子,有些話他也不宜說得過重。


    容止錦的眉頭一蹙,果然眼睛多的地方人就不太自由。他揮了揮手:“知道了,不會讓大人為難的。”


    易容之術


    翌日大早,方嫿才梳洗打扮好便聽外頭有侍衛說大人召見她。她忙收拾下跟著侍衛前去,鴻之就站在前麵的小河邊等她,方嫿一到,他就揮手遣了侍衛迴去。


    “參見大人。”方嫿規矩地行了個禮,與他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鴻之卻衝她笑,開口道:“我有樣東西要送給你。”


    方嫿的心猛地一跳,一時間忘了說話。他朝她伸出手來,掌心空空,哪裏有什麽東西,倒是有一條——疤?方嫿驚窒片刻,恍然大悟道:“是你!”


    “哈哈。”“鴻之”一笑,露出容止錦本來的聲音來,他得意地衝她擠眉弄眼,“如何如何?不賴?”


    昨日他說他自己易容術天下一時,方嫿還有些覺得他誇大其詞,今日一見,果真令人歎服!無論是他裝扮的鴻之,還是他給她做的疤,都完美得天衣無縫。


    他替她換了傷疤,她迫不及待地趴在水邊看,渾然天成,靠得再近也辨別不出真假!


    她迴頭驚喜地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他伸手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我做了什麽嗎?”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起來。


    鴻之一早起來就沒見容止錦,走過一個營帳時,聞得幾個秀女在議論:


    “你們說大人那麽早見方嫿幹什麽呀?”


    “誰知道呢,她是大人保進來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大人和她之間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噓——別亂說,一個是秀女,一個是監督選秀的官員,這若傳出去是要殺頭的!”


    ……


    鴻之的步子漸漸地沉重了,他今早何時見過方嫿了?


    至此以後,方嫿身邊似乎從來不缺人,有時是尖臉侍女,有時是圓臉侍女,再隔天又換了一個紅臉侍女,總之每天換人,從不間斷。長長的隊伍裏議論聲此起披伏,所有人都想知道方嫿是怎麽做到跟那麽多侍女都交好的?


    鴻之的頭是一天比一天大,他早就聽聞國舅家的小侯爺頑劣,看來這先前的時日他真是太給他麵子了,居然讓他過了那麽多天平靜的日子!


    一個侍衛上前來,皺眉問:“大人,與方秀女說話的那個侍女叫什麽?真漂亮,屬下怎麽從沒見過?她也是隨行從長安城來的嗎?”


    鴻之順著侍衛的目光瞧去,隻看了一眼,他差點就從馬背上摔了下去。那是什麽侍女?那張臉分明就是容止錦的妹妹容芷若!


    方嫿已注意到很多侍衛的目光都看著容止錦,她壓低了聲音道:“你今天的扮相太惹眼了,你不是說最好扮相平庸一些嗎?”


    容止錦一個勁地打哈欠,揉著眼睛道:“每晚做麵具,我都累死了,所以我昨晚想偷懶一下,正好發現我從長安來時還帶了一張我妹妹的麵具,就順手拿出來用了。”


    “什麽?”方嫿驚叫一聲,她忙捂住了嘴,“這是你妹妹?”


    見他點頭,方嫿心中替他妹妹哀歎,原來身邊有個會易容的哥哥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各顯神通


    各國送秀隊伍抵達長安城那一日正是七月十五,鬼節。


    傳聞這一日陰氣盛重,晚上若無故出門便會招惹陰魂。內侍太監尖聲尖氣說的時候,下麵幾個膽小的秀女已忍不住瑟瑟發抖了。太監交代完畢,便有宮女上前來領各位秀女下去休息。


    延寧宮內熏香四溢,溫熱空氣裏又帶著絲絲涼意。


    窗畔紫藤木塌上,一名美婦身著淡紋繡鳳絲衣,肩上斜斜披著一件百鳥朝鳳輕薄錦緞,保養絕佳的手仍是白皙似少女,她輕折下麵前一朵牡丹,睨了一側的宮女一眼。宮女會意,忙上前替她戴上,並將鏡子遞上前。


    美婦卻推開了鏡子,笑著看向簾外,道:“諸位大人一路舟車勞頓,各自迴府休息去。”


    “謝太後娘娘體恤。”眾人齊叩首,方起身退下。


    太後卻突然叫住其中一人:“大人。”


    “臣在。”鴻之站住了步子迴身。


    宮女見太後坐起身,忙上前將她扶起。碧色珠簾晃動,內室的身影近了,鴻之低下頭去,還以為她要提方嫿的事,隻聽她問:“這一路,止錦那孩子沒給你添麻煩?”


    “沒……沒有。”


    太後笑了笑,鬆了扶著宮女的手,鴻之忙上前伸出手臂。紅潤玉手輕搭在他的手臂上,太後又道:“晉王一切可好?”


    “晉王很好。”


    “九王爺呢?”


    “臣等去白馬寺時,九王爺病著,不見客。”


    “哦……”太後淡淡應了一聲,也不知是何意。片刻,她才又開了口,話語已是無關緊要,“皇上祭祀迴來了嗎?”


    身後的宮女忙迴道:“奴婢才去紫宸殿瞧過,皇上還不曾迴。”


    太後轉了身,道:“寶琴,你陪哀家去一趟紫宸殿,等皇上迴來,哀家有些話想與他說。”


    寶琴應聲上前伺候,鴻之已識趣地退下,太後不提的事,他還是不要問的好。


    宮中為安置秀女,特辟出了淑景、儀秋、紫雲三殿,月色如水,偌大三座宮殿卻靜謐無聲。方嫿睡不著,隻著了褻衣赤腳立在窗前,一句招惹陰魂便令四百秀女靜若無人,宮裏人做事果真很有一套。


    “姐姐。”方娬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因是不同馬車,這一路上方娬是到了此刻才有機會與她說話。


    “路上與你說話的人到底是誰?”方娬的眉目幽深,定定睨視著她。


    方嫿略一笑:“你說哪一個?”


    方娬抬手將雕花木窗推至最大,月光如流水般傾瀉在少女美麗的容顏上,她的嘴角一揚,話已出口:“什麽哪一個,分明就隻有一個人。”方嫿微微一驚,她繼續道,“我早就觀察過,與你說過話的侍女根本就不是隨行的侍女,且每日都換,身高卻不換,天底下哪有那麽巧的事?”


    都說女兒像娘,方娬早已青出於藍。


    方嫿淺笑著迴身:“我不知你在說什麽。”她即便是知道那些人全是同一人又如何,諒她也猜不到會是平陽侯容止錦。


    “你!”方娬臉上的笑容收盡,咬牙道,“四百佳麗,你以為你能脫穎而出嗎?”


    夜幕中,聞得方嫿淡淡道:“那就各顯神通。”


    帝君燕淇


    博彩碧天,宮殿聳峙入雲,含元殿外,眾秀女靜靜等待。太後端莊坐在上頭,今日的她一身錦繡鳳袍,華美貴重的鳳冠襯得她膚色越發白皙。


    方嫿才想著皇上怎還不來,便聞得太監高聲道:“皇上駕到——”


    “跪!”


    立於下首的太監尖聲開口,秀女們紛紛俯首跪拜下去。方嫿悄悄抬了眸光,陽光映照著白玉柱熠熠生輝,一人緩緩自高台步出。


    明黃及地祥雲紋龍帝袍,朝珠垂胸,帝冠半遮龍顏,他略略一低頭,冠珠輕曳,削薄的唇,如墨點睛的雙瞳,熠光流彩,柔美似畫。燕修的美高華清貴,雋淡中帶點英氣,文雅裏又不失陽剛。袁逸禮出身書香,但身上更多的是種氣宇軒昂的俊朗與豪氣。容止錦紈絝不羈,但那雙瞳裏永遠明白透徹,涇渭分明。可方嫿卻從不知世上竟有這樣一個男人,其容顏俊美無雙,妖冶更甚婦人。


    他便是大梁帝君,燕淇。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排山倒海的聲音如風揚起,淌過含元殿,拂過百花園,悠揚延向九重雲霄……


    方嫿這才猛地迴神,忙低下頭去。


    片刻,才聞得皇帝開口:“平身。”


    “謝皇上!”


    秀女們紛紛起身,各自整著衣衫,試圖讓這個天下最尊貴的男子一眼便相中自己。方嫿吐了口氣,迴眸之際見方娬愣愣望向上麵,臉上那份自信正一點點地消失。她自恃容貌過人,殊不知高台上那一個才是真正的美。


    燕淇卻是看也不看底下的美人們,而是轉向一側的太後,低聲道:“這種小事母後來即可,何必要兒臣也來?”


    太後麵色一擰,話語裏卻是難掩寵溺:“又說的什麽胡話,立後選妃是皇上的大事,當然要你自個挑選,母後可做不得主。”


    聞言,燕淇微微抬手一揮,太監的聲音馬上響起來:“馬文秀,冀州來縣人士,年十五。陳玉清,渝州府尹之女,年十六。沈瑜,工部侍郎侍女,年十五……近前,覲見——”


    被報到名字的秀女忙排好隊上前。


    燕淇淡淡掃過一眼,卻搖了搖頭,很快又換下一輪秀女。他大多隻瞥一眼,偶爾見有停留的,但秀女卻一個也沒留下。


    一個時辰過去,太後美豔的臉上明顯有焦慮,才欲開口,卻見燕淇揉了揉眉心,轉向她道:“兒臣看累了,明日再繼續。”


    “皇上……”


    “還剩這麽多秀女,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完,兒臣還有幾本折子要看,先行告退了。”他起了身,走了幾步,突然又迴頭,“哦,母後若有中意的,可先留下。”


    皇帝突然離去,底下的秀女們就亂了,更有落選的不顧場合掩麵哭起來。太後猛地起了身,怒道:“哭有什麽用!幾百號人,難道沒人能留住皇上的心嗎?”


    他的心……


    方嫿微微一哂,他的心根本就不在這裏,要她們如何去留?


    **


    這絕對是一個不同於你們想象的後宮文,有權鬥,有妃鬥,也有後宮職場~男主們各有特色,妞們拭目以待哦~~


    湖畔相遇


    秀女們迴到住處,有一人卻被帶去見了太後,眾人都在議論那是哪家的小姐,方嫿略一思忖,仿佛一下子全明白了。那秀女被帶走時她匆匆瞥了一眼,她不曾見過她,卻見容止錦扮過她。


    那是國舅的女兒,太後親侄女容芷若。


    今日含元殿前所選秀女燕淇一個未留,太後自然是怕自己的親侄女也落選。看來皇後一位早已內定,便是容芷若。


    方嫿訕訕一笑,既然又迴想起皇上,他看秀女們的眼神仿佛隻是在看一件兩件美麗的物品,他不喜歡她們,也毫不動心,那她該怎麽辦?


    穿過了迴廊走出去,外頭靜悄悄的,遠處偶爾有巡夜的宮人走過,手裏的燈籠一點一點地閃著光。


    太監宮女們全都恭敬地靜候在紫宸殿外。


    殿內,琉璃青燈微微跳動。


    太後一身錦繡鳳袍還未換下,麵上難掩怒意:“皇上已登基兩年,後宮竟是虛設,你如今還說不要立後納妃,豈不叫天下人恥笑!”


    燕淇冷笑著:“朕不喜歡她們。”


    太後逼問道:“那皇上喜歡誰?”


    燕淇撫袍起身,“朕喜歡誰就能和誰在一起嗎?”


    太後一陣語塞,聽他又道:“朕聽聞母後將芷若叫去了您的延寧宮,可是母後想要兒臣立她為後?”


    “皇上!”太後的臉色一變,“你竟這樣跟哀家說話,你可是哀家親生的!”


    燕淇的目光一黯。


    太後往前一步,哽咽道:“你父親早早拋下我們先走,五年前你妹妹去後,就隻剩下我們母子相依為命了,母後做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大梁天下,為了你啊!”


    燕淇再不說話,片刻,聞得珠簾劇烈搖晃,麵前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已破開簾子出去,沉重殿門被推開,太監宮女欲跟上,卻被冷冷一聲“退下”喝住了。


    眾人愣愣看著皇上趁夜離去。


    鬼節一過,宮裏的“宵禁”自然也就解了。


    方嫿沐著月光緩緩走在靜僻小道上,有風吹來,麵紗緊貼著臉,她微微頷首深吸了口氣。風中帶著淡淡的湖水味道,也不似別處的燥熱,反而有些涼意。方嫿睜開眼睛望去,前麵一片亮亮的反光,想來便是宮中有名的太液湖了。


    她攏了攏衣衫,不自覺地朝湖邊靠近。


    才往前幾步,不想早已讓人捷足先得,那人與她一樣未帶燈籠,借著月光,她隻瞧見那人衣袍一角,因是背光,並未看得清楚,她便以為是同她一樣睡不著的秀女,這樣一想,她便想離開。卻在轉身之際,聞得身後傳來“噗通”一聲,方嫿吃了一驚,忙轉身跑過去。


    繞過楊柳,她才知那哪裏是什麽秀女,竟是皇上!此刻見他的手從湖水中伸出來,掌心裏似握著什麽東西,廣袖濕了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腳邊。


    原來隻是掉了東西,他在撿。


    方嫿才想著,見燕淇的目光瞧過來。她心頭猝然一驚,忙跪下道:“奴婢參見皇上!”


    燕淇微微蹙眉:“是你?”


    與君談話


    方嫿被他一句“是你”說的愣住了,片刻才問:“皇上認識奴婢?”不應該啊。


    燕淇淡淡道:“那麽多秀女,黑壓壓一片,隻你戴著麵紗,朕就看見了。”


    麵紗……方嫿鬆一口氣,還以為他在哪裏見過自己呢。


    他不叫起,她隻能跪著,聽他道:“為何戴著麵紗,引起朕的注意?”


    她低俯著身子,利落地答:“遮醜。”


    “嗯?”美如畫的眸子微縮,他退一步在身後石頭上坐下,道,“抬起頭來。”


    方嫿依言抬頭,伸手揭下臉上的麵紗。她瞧見他的眼底淌過一抹震驚,隨即開口問她:“你是這屆的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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