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琴識趣地告退,容芷若款步上前,見他轉了身,她便跟上他的步子。燕淇再延寧宮的後花園轉了一圈,聽容芷若細細地說哪裏又多了幾株花,池子裏又新添了幾尾錦鯉,他低咳一聲打斷她的話:“朕知道這段時間要你做個宮女委屈了你。”


    女子一時間愣住,她抬眸呆呆地望著他,明媚日光下,他的笑容那樣清晰,她的心“撲撲”地跳動起來。


    燕淇開口道:“朕已打算將你賜婚給袁向陽的二公子袁逸禮,他如今已是禮部尚書,會有錦繡前程。由朕做媒,他必不敢負你。”


    她還以為他說要納她為妃的話,沒想到竟是……


    容芷若的櫻唇認不出顫抖,她驀地跪下道:“奴婢不願!”


    “芷若……”


    “皇上不必再說了,這輩子,奴婢鐵了心要留在太後娘娘身邊伺候,倘若您執意要賜婚,那奴婢唯有一死!”她低著頭,說得那樣拒絕。


    燕淇略蹙了眉,聞得容止錦的聲音傳來:“那就讓她一輩子做個老姑娘,皇上還不快快應下了!”燕淇抬眸,見他搖著金邊折扇而來,近了,輕拉著燕淇至一邊,低語道,“您還不了解她的性子?您越是逼她越是不肯,隨她去,說不定哪天她自個看上了哪家公子,屆時您攔也攔不住!”


    燕淇的瞳眸一笑,容止錦睨了地上的女子一眼,又道:“不過她的心思您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燕淇咳嗽一聲道:“朕心裏有人。”


    容止錦的眸子瞬間撐大,瞧見眼前之人已拂袖而去,他立馬拉了容芷若一把,丟下一句“迴去”,便抬步追出了延寧宮。


    “皇上,皇上,您等等臣!”他跑得那叫一個快,跟在燕淇身側便問,“您心裏的人是誰?”


    從未聽他提過呀!


    他不說話,容止錦便道:“難道真的是新封的婉昭儀?”


    “是嫵婉儀?傅美人?”


    前前後後把後宮佳麗都數遍了,也不見燕淇動一下眉頭,容止錦的心頭微震,那副容顏已浮上心頭,他將折扇一收,咬牙道:“不會真是方嫿那個醜八怪!”


    乍一聽聞他這樣評價方嫿,燕淇的嘴角一揚,適時站住了步子。容止錦的臉立馬垮了,急著道:“她那麽醜怎麽能配得上您呢!再說,她還是被袁逸禮扔掉的一隻破鞋,您可是皇上,您那麽高高在上怎麽能要這樣一個破爛貨呢!”


    燕淇笑出聲來,朗朗道:“朕要去禦書房聽朕的皇叔們述職了,止錦,你慢慢玩。”


    “哎……”容止錦尚未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不過禦書房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他有些鬱悶地轉身,突然“啊”了一聲。怪不得皇上叫他慢慢玩,方嫿和蘇昀丫頭是什麽時候站在那邊的?雖隔得有些遠,可他說得那麽大聲……


    方嫿的眉心緊蹙,蘇昀氣得牙齒“咯咯”響了,她們才路過就聽見老遠傳來容止錦大罵方嫿醜八怪、破鞋的聲音,要不是礙於場合,她早就衝上去揍他了!


    方嫿拉一拉她的衣袖道:“阿昀,我們走。”


    蘇昀從鼻息間哼了一聲出來。


    片刻,容止錦果然追上來了:“方嫿,蘇丫頭,別走那麽快啊!”


    蘇昀狠狠剜他一眼,諷刺他道:“您心裏想叫方破鞋?”


    “你你……”


    “你什麽你,難道您也想學九王爺打奴婢二十大板嗎?”容止錦的性子她摸著了,才不怕他。


    容止錦推她一把,跟著方嫿走進上陽行宮,道:“她笨,難道你也不明白嗎?我那樣說不過是不想你跟了皇上,你自個也看到了,皇上今兒封這個,明兒封那個,做他的人有什麽好?”


    另一邊的長廊上,燕修正與一個宮女走過,方嫿將目光收迴,笑著道:“奴婢就是想做皇上的女人,秀女入宮,誰不想成凰成鳳,奴婢也不例外!”


    容止錦的臉都綠了,蘇昀將他擠至一邊,道:“侯爺您就一邊兒涼快去,您哪能跟皇上比呀!您比皇上帥嗎?您比他有錢嗎?”


    正說著,三人進了房間,容止錦不甘指著蘇昀道:“蘇丫頭,你可別忘恩負義!”


    蘇昀迴頭就撿起兩冊書籍還給他:“您說這個嗎?喏,還給您!”反正這兩本她都背出來了,還就還了。


    容止錦把兩冊書籍踩在腳底,咬牙道:“那你敢不敢把你的臉還給我!”


    “哎呀!”蘇昀捧住臉,叫道,“侯爺您好猥|瑣,居然要奴婢把臉也給您,您不要臉,奴婢還要臉呢!”


    方嫿見他二人吵得起勁,搖搖頭退出去。其實容止錦的苦心她又怎會不明白,指尖滑過臉頰的傷疤,這疤雖是假的,可別人就該這樣看她?


    醜八怪。


    燕修呢?也這般看她嗎?


    方嫿的心一沉,嗤笑怎好端端又想起了他。轉過一簇花叢,竟赫然瞧見燕修就直直站在那裏,身側的宮女卻不見了,她沒有靠近,遠遠地朝他行禮。他卻道:“將來你做皇上的妃子,若敢傷害她,本王會恨你!”


    她握著錦帕的指尖微顫,竟是笑了:“我寧願你恨我。”


    恨便是恨了,至少他心裏還記得她。


    他的宮女跑來,說他要的書找著了,他接過,再不看方嫿一眼便離去。


    方嫿苦澀一笑,轉身時瞧見袁逸禮帶著幾個宮人朝這邊走來,這個時候王爺們都去禦書房述職了,袁逸禮正好可以趁機來問話。方嫿巧妙地避開他,待迴去時,容止錦已經走了,聽蘇昀的話說,他沒占到便宜,好像很是鬱悶的樣子。


    方嫿沒有多問,目光落在桌上的一盒藥膏上,她蹙眉問:“哪裏來的?”


    蘇昀挑挑眉:“你的老情人派人送來的。”


    她對袁逸禮的稱唿令方嫿又好氣又好笑,蘇昀放下手中的醫書道:“嫿嫿,浪子迴頭金不換呢,你當真不給個機會,鐵了心就要皇上了?”


    蘇昀不答,拿起藥膏就出去。


    在院中站著等,袁逸禮辦完事果真就迴來了。烈烈日光下,女子就這樣坦然站在一株金桂旁,站得有些久,她的額上冒出了細細的汗,袁逸禮頓了頓隨即往前走去,她徑直過來,將手中的要給遞給他。


    他不接,她便擱在他身側的石頭上。


    “這是……”袁逸禮才啟了唇,她便搶先開口道:“若是皇上給的,您就拿去還給皇上,奴婢一介賤籍,用不得這麽名貴的藥。”


    她的弦外音他早聽出,知她已知道這是他送的藥。


    袁逸禮的臉色沉沉,胸口似怒似壓抑,說不清的感覺。


    方嫿朝他福了身子轉身,又道:“大人與奴婢早就一刀兩斷,互不相欠。”


    斷了嗎?洛陽花會那一次,他曾以為是斷了,可後來宮中再見,他曾聽她被人詬病、羞辱,他心中沒有快意,竟有一絲淡淡的怒。仿佛他能棄她,卻不準別人辱她。他恨九王爺,便不能讓他欺負她。袁逸禮自嘲一笑,也許大哥說得對,他就是小氣。


    半月,轉瞬即逝。


    王爺們述職期限一到,必須馬上迴到封地去。皇上卻下一道聖旨,以九王爺燕修體弱,洛陽白馬寺路途遙遠為由,將其安置在長安城的靈空寺。


    “慘了,九王爺慘了。”蘇昀跟著方嫿去夙錦軒的路上忍不住道。


    方嫿不說話,燕淇的心思再明白不過,擺明了就是不想讓燕修過得太舒服。怕在白馬寺消息不夠靈通,若將他安置在長安,還能時不時折磨折磨他。


    方嫿是奉旨去夙錦軒幫忙給九王爺收拾東西的,宮人們正裏外忙著,她步入內室,見他就閑坐在窗邊,一手還握著書籍,目光遠遠望著,似在想什麽事情。她一聲“王爺”似驚到了他,手中的書籍“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方嫿忙上前替他去撿,他亦是彎腰,冰涼指尖觸及她纖細手指,他一驚,適才看到了方嫿。她從容撿了書籍起身,竟發現是一本佛經。昔年在白馬寺,覺明大師總叫她多看些佛經,說佛經最能讓人心靜。


    他怕是時常要想起婉昭儀?便隻能這般才能稍稍靜心。


    方嫿收迴了心思,將書擱在桌麵上,低語道:“外頭都已收拾妥當,奴婢來問,可否叫他們進來收拾?”


    他起了身,卻道:“不必。”


    她知他的東西不喜別人亂碰,便道:“那奴婢……”


    “王爺!”一道聲音自外頭傳來,接著元白已衝進來。方嫿迴頭,又見跟在他身後的華年成。


    她一愣,怪不得他說不要,原來是在等他們。元白自是已瞧見她,他看她的目光永遠那麽不懷好意,方嫿卻揚了唇。


    華年成吃驚道:“方姑娘?”


    他分明還想再問,卻聽燕修淡漠道:“方典正請出去。”


    所有宮人都候在外頭,裏頭隻剩元白與華年成替他收拾。方嫿呆呆望著,她牽過他的手,還睡過他的床呢,沒想到到頭來,他身側最親近的,仍隻是元白與華年成,絲毫沒有位子留給她。


    “方典正。”蘇昀上前叫她,她迴過神來,吩咐道:“收拾好的東西都帶出去,馬車在宮門口等著。”


    宮人們應聲下去,方嫿遲疑須臾,終是轉身離開。蘇昀跟著她出了夙錦軒,在路邊折了一根柳枝把玩著,一麵道:“知道嗎?在我那個世界,你這樣的就叫犯賤。他心裏沒你,你還巴巴地湊上去,活該難受。”


    方嫿被她罵,卻不生氣,笑了笑道:“我才沒有難受,我告訴他,我是要做皇妃的人,跟他的婉兒爭寵呢。”


    “真的?”蘇昀一聽渾身使勁,拉住她道,“太好了!嫿嫿我支持你,讓那些妃子們全部變成浮雲,我幫你做皇後!”


    方嫿瞪她一眼,低聲道:“皇後的位子,皇上早就留了人了。”


    蘇昀的眸子一縮:“誰呀?”


    “我不知道。”她隻見過燕淇視若珍寶的瓔珞,卻從未聽他提過。


    後來燕修走的時候,聽聞楚薑婉偷偷地去了宮門口,此事不知被誰看了去,一轉身就讓皇上知道了。皇上大怒,罰她在紫宸殿跪了兩個時辰。


    流兒斷了湯藥進來,見方娬喝了,才道:“小主,誰不想早早誕下龍子,您怎喝這種藥?”


    方娬握著帕子悄然拭去唇角的殘汁,笑道:“你懂什麽,眼下正是風口浪尖,我可不想跟昭儀娘娘那樣時時被人盯著。”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她方娬又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流兒恍然大悟,忙道:“小主英明!哦,奴婢聽說皇上又召見方嫿了。”


    方娬不語,自是為了王爺們述職期間上陽行宮的事,可她隱隱覺得不妥,皇上如此接近方嫿,對她來說始終是一個威脅,得想辦法阻止才是。


    琉璃燈光映著碧玉杯盞,瑩瑩透亮,燕淇低頭抿一口,淡淡笑道:“坐。”


    方嫿斂起神色,低頭道:“奴婢不敢。”


    他笑出聲來,指尖輕輕轉著白玉棋子,道:“你在止錦麵前可沒什麽不敢的。”


    容止錦是容止錦,他能和皇上您比嗎?方嫿在心裏小聲嘀咕著。


    麵前男子已起了身,珠簾碰撞,環佩聲動,那人已然出了內室。撲麵一陣暖風襲來,方嫿才見他伸手推開了東窗。


    “嫿兒。”他低喚她。


    方嫿跟上前,恭敬道:“奴婢在。”


    “會彈琴嗎?”


    “略會。”


    “那給朕彈一曲。”


    “是。”她應聲。


    外頭錢成海忙下去命人抱了琴來,方嫿斂襟坐下,試著撥了幾弦,琴音清澈。她素手拂過,琴漆已有細細的斷紋,方嫿微微蹙眉。


    燕淇的聲音傳來:“怎不彈?”


    方嫿略一笑,垂眉道:“奴婢怕技藝生疏,汙了如此好琴。”


    他朗聲一笑,“那你倒是說說,此琴如何之好?”


    女子低垂目光,內室燈光旖旎,明晃晃傾瀉在琴身上。她如玉指尖淌過,緩聲道:“此琴以桐木取材,通體墨色,細看,又隱隱泛著幽綠,猶如綠藤纏繞其上……琴漆略有斷紋,便可知它年代久遠……”她一頓,驀然抬眸道,“莫不是傳聞中的‘綠綺’!”


    他含笑望著她,讚許道:“朕還真是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方嫿又驚又喜,細細又看,怪不得她方才試音時便覺得音質如此之佳。“綠綺”乃上古名琴,因其琴弦是馬尾所致,無法承受歲月摩挲,她還以為早就已經毀了,沒想到居然在皇宮裏。


    她情不自禁地彈了起來,琴音嫋嫋,渾然天成。


    燕淇拂袍落座,自顧倒了茶喝。目光淺淺地落在女子的身上,光暈淡淡散在她的側臉,竟是這樣的美。


    方嫿一曲一曲地彈,他在邊上一杯一杯地喝。


    自洛陽來長安以後,她還不曾碰過琴。宮女是沒有資格彈琴的,今日一彈,竟有些收拾不住。方嫿不經意抬眸,見燕淇就這樣直直地望著她,目光迷離,她暗吃一驚,靈動指尖飛快地收住,忙起了身。


    琴音戛然而止,他似才迴過神來,卻隻道:“朕還記得當年,她也是坐在這裏彈琴,與你差不多的年紀,皇爺爺還誇她彈得好。”


    方嫿微微震驚,脫口道:“這是公主的琴嗎?”


    他“唔”一聲,繼續道:“是袁將軍送的,她說她最憧憬的生活,便是與袁將軍在一起,他舞劍,她撫琴。”


    隻可惜,這樣的日子還沒開始,公主便已香消玉殞。


    她見他握著杯盞的手因為太過用力,寸寸筋骨分明。


    “皇上。”她忍不住喚他一聲。


    他擱下了杯盞欲起來,卻像是沒站穩,他情急之下抓了一把,便連著桌巾一並摔倒在地上。“嘩啦”的聲音已將外頭的宮人引入。


    “皇上!”方嫿本能地朝他跑過去,才要伸手去扶他,卻聽錢成海的聲音傳來:“方典正!”


    她一驚,迴頭望一眼,錢成海的臉色有些沉,他叫一聲“玉策”,玉策忙上前將燕淇扶起來。他卻笑了笑:“朕沒醉。”


    此刻靠得近,方嫿才聞得他身上淡淡的酒氣,她還以為他隻是在一旁飲茶,沒想到竟是酒嗎?


    錢成海已上前來,低聲道:“方典正請迴,皇上要休息了。”


    方嫿又朝燕淇看一眼,他的頭順勢枕在玉策的肩上。


    她從裏頭推出來,還能聽到燕淇的聲音:“錢成海,把‘綠綺’留下,日後就放在朕這紫宸殿裏。”


    外頭的月光散散淡淡,方嫿吐了口氣。


    都說天家沒有感情,可她卻在燕淇的身上看到了無與倫比的親情,他對瑩玉公主的疼愛,對她的思念,讓方嫿隱隱覺得難受。若是當年柳貴妃沒有犯下那個錯誤,也許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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