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齜牙咧嘴捂著臉蛋,火辣辣的感覺直湧上心頭。


    “你在幹什麽?”


    蘇昀本能地迴頭,見一個身穿華服的男子長身玉立在她的身後。她的目光往上,對上她雙攝人心魂的眸子,蘇昀心頭一悸,已聞得男子身後的宮女沉聲道:“大膽,見了皇上還不行禮!”


    蘇昀的腦子“嗡”的一聲,皇上?麵前之人是皇上!媽呀,她一天出來就遇見了皇上!


    顧不得心中的激動,蘇昀忙起身跪下了:“奴婢參見皇上!”


    古代人最重尊卑禮儀,尤其是皇宮裏,她可不想早早地去見閻王。


    燕淇站定了步子,嘴角露著玩味笑意:“朕若沒看錯,你剛才自己在打自己?這是為何?”


    蘇昀低著頭:“迴皇上,奴婢奉方典正之命來找宮女錦瑟,可沒找到,奴婢覺得自己沒用。”她可不是宮女,撒謊也不會臉紅。


    “哦?”燕淇的俊美微微一佻,抿唇道,“方典正好本事能教出你這樣忠心之人,朕定要去犒賞她。”


    “皇上……”蘇昀抬眸,見那抹身影真的朝尚宮局去了,她一咬唇,不是?


    方嫿正聽著宮女稟報找人的情況,便見另一個宮女跑來說皇上來了。


    尚宮局一眾人等全部齊聚在院中。


    燕淇的眼眸晶亮,斜斜坐在敞椅中,淺笑道:“朕聽聞你們在找人?”


    白素碧額上冷汗涔涔,不明白這事皇上怎會來過問。此刻忙上前道:“是,不過是一個犯了錯的宮女,奴婢已經派人去找了。”


    燕淇點點頭,目光流轉,落在一人身上,啟唇道:“方典正。”


    方嫿來時便瞧見跟著燕淇一道進來的蘇昀,她當即就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聽他叫她,隻能硬著頭皮上前:“奴婢在。”


    燕淇揮手示意其他人都散了。


    方嫿看向蘇昀,蘇昀衝她聳聳肩表示很無辜,然後跟著眾人退下。


    方嫿低著頭,瞧見那雙錦繡禦靴近了,他的話語落下來:“那宮女去哪裏了?”


    他的話說得她猛地一怔,她壓住心慌道:“奴婢不知皇上說什麽。”


    “是嗎?”他哂笑道,“可朕知道是止錦給你做了張麵具。”容止錦素來愛幹淨,他的身上除了會藏麵具,別的一律不可能上身。故而他先前小小的試探,容止錦那伸手入懷的動作便已出賣了他。


    方嫿的削肩微微一顫,他有力的手一把扼住她的皓腕,她吃痛地蹙眉,男子的聲音冷冷傳來:“這宮裏頭,聰明之人不見得可以活得久。”


    她咬著牙:“皇上卻不想殺奴婢。”他若是有殺心,必不會跟她浪費唇舌。


    他華美的眸子逆著光,握著她的手緩緩鬆了,他低低一笑:“很好,朕要你替朕辦事,過往朕一概不究。”


    奴婢遵旨(加更)


    他的眸子睨住她,雖是淡淡話語,卻已絲毫不給她拒絕的理會。


    方嫿終是低下螓首:“奴婢遵旨。”


    他修長的指尖滑過她嬌嫩臉頰,他低低一笑,轉身出去。


    方嫿鬆了口氣。


    後來有人說瞧見錦瑟逃出宮了,白素碧再要派人找想來也是不了了之了。


    蘇昀關上房門一驚一乍道:“什麽?你都沒問他什麽事就應了?”


    方嫿歎了口氣,道:“他是皇上,我能說什麽?”


    蘇昀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恐懼,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小聲道:“不過說實話,他很可怕,我從沒遇見過一個人就往那兒一站能讓人冷得發抖的。嫿嫿,我覺得他不是好人。”


    方嫿忍不住笑了,人前她稱她方典正,私下卻叫她嫿嫿,久而久之,方嫿也懶得去糾正她。她隻淡淡道:“那是皇上。”


    蘇昀坐在梳妝鏡前,仔細地端詳著自己臉上的麵具,一麵道:“我還想去勾|引他呢,現在想想還是算了,他很冷酷,我吃不消。嗯,話說,這給我做麵具的帥哥是哪位,手藝不錯嘛!”她伸手摸一摸,手感柔軟,絲毫看不出這張臉是假的。


    方嫿一想起容止錦,不免嘴角一彎,道:“是國舅家的小侯爺容止錦。”


    蘇昀一下子來了興致:“帥嗎?”


    “還行。”


    蘇昀跟上前,倚在屏風上看著方嫿,美滋滋道:“我聽聞各國的王爺很快就來了,不知道會不會有很多帥哥?”


    方嫿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道:“這些話在我麵前說說就罷了,在外頭要收斂一些,免得惹禍上身。”


    “我知道!”蘇昀點頭。


    方嫿坐下倒了杯水,抿一口,才問:“當初錦瑟怎麽會好端端病死的,你真的不知道?”


    蘇昀一臉苦逼地坐下,道:“我不知道,我進入這具身體時她應該死了。”想起自己占據著一具死人的身軀,蘇昀不免打了個寒戰。她一把拉住了方嫿的手道,“嫿嫿,你別問了,我怕我忍不住從這身體裏跳出來。”


    方嫿被逗笑了,伸手點了她的額頭道:“盡胡說,去休息。”


    八月初,距離太皇太後壽辰三日,各封地的王爺們陸續抵達長安城。


    加上述職的時間,王爺們大約會得長安待上半月,宮裏早半個月就一直在忙碌著準備相關事宜。


    太液湖東側的上陽行宮被單獨空出來作為各位王爺的寢殿。


    宮裏很多宮女都跑出去看熱鬧了,自皇上登基後,宮中已不曾這般熱鬧過。蘇昀看了熱鬧迴來,見方嫿獨自一人坐在柳樹下,素手折了半截柳枝在手,在地上輕輕畫著圈。


    蘇昀跑過去道:“你怎不去看看,可熱鬧了!不過可惜,那些王爺們看著可都不年輕了呀!哦,不對,除了九王爺!嫿嫿,你不知九王爺長得那叫一個帥啊,皇上美則美矣,可我卻更喜歡九王爺優雅的笑,嘖嘖,我好喜歡這樣的帥哥哦!”


    方嫿的手指一顫,半截楊柳掉落在地上,她猛地站了起來,聞得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緊接著是太監的聲音:“方典正,皇上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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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陽行宮


    方娬才扶了流兒的手從紫宸殿出來,遠遠便瞧見那抹熟悉的身影。方娬的臉色微變,沉聲道:“她怎麽來了?”


    流兒低聲道:“方才您在殿內時,奴婢聽玉姑娘在說,似乎是皇上召見她。”


    方娬不免吃了一驚,她不是去尚宮局了嗎?皇上為何召見她?


    流兒見她不說話,又問:“小主可要上前教訓教訓她?”


    方娬略一思忖,冷笑道:“不必。”現下是皇上要見方嫿,她可不會自討沒趣。


    淡而不膩的熏香混著一絲半縷的龍涎香,方嫿低頭隨著玉策入內,燕淇斜披一件團雲錦袍靠在軟榻上。


    “奴婢參見皇上。”她跪下行了大禮。


    燕淇輕笑道:“多日不見,你是越發懂規矩了。”


    “是皇上教導的好。”


    “很好。”燕淇滿意一笑,示意她近前。


    方嫿起身往前,恭順地垂下眼瞼。他已開口:“各位王爺暫住宮內,六尚都需有人前往上陽行宮,朕與白尚宮商量過,她力薦讓你前往,朕已應下。朕不希望在朕的皇叔們述職期間,上陽行宮發生任何有違宮規之事,你明白嗎?”


    底下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方嫿略吸了口氣道:“奴婢明白。”


    他哪裏是不希望上陽行宮發生有違宮規之事?他這分明就是要她前往監視各位王爺!此事怕不是白素碧提議,根本就是他有心要她去。


    真好呢,又是給她的一件“天大的好差事”!


    方嫿心裏恨恨的,皇上的心思太飄渺也太危險,她似乎隱隱有些明白他們於太液湖初見,他那些話裏的意思了。


    從紫宸殿出來,便匆匆去了上陽行宮。


    蘇昀沉悶了一路,這很不像她的性子。及至上陽行宮門口,她突然拉住了方嫿道:“我怎麽想都覺得這差事太懸乎了,眼下行宮住著的可都不是善善之輩,一旦出什麽事,皇上這不是推你去死嗎?”


    方嫿笑了笑沒有說話,她倒是覺得燕淇這一步棋還在試探她,他想要看看她是否真的會全心全意替他辦事。


    王爺們住在行宮,家臣、侍衛一律不得帶入宮來,裏頭都是宮裏掖庭局直接分配伺候的宮女和太監。


    方嫿進去時,便有太監上前來告訴她哪宮住著哪位王爺,方嫿細細記著,蘇昀一直沉著臉色。


    “那是九王爺住的夙錦軒。”太監伸手遠遠一指。


    方嫿抬眸望去,夙錦軒隱在眾宮殿之後,又隔著一片杏林,蔥蔥翠翠,遙遠得觸不可及。她一恍惚,又想起他們還在白馬寺的時候,一別經年,有些記憶卻越發清晰。


    蘇昀終於開了口:“九王爺怎住得那麽偏僻?”


    太監笑道:“九王爺沒有封地,又無權無勢,還是代罪之身,他能來給太皇太後賀壽已是隆恩浩蕩了,哪裏還計較這個?”


    蘇昀“哧”了一聲,方嫿已握緊了手中錦帕轉身。略一抬眸,兀自對上身後之人那雙墨晶色的眸子。她驀然心驚,從未想過她與燕修會這樣突然遇見……


    不喜歡他


    他著一襲簡單的靛青長衫,腰際去了香袋環佩,更顯得俊逸清朗。


    蘇昀還是初次這樣近地看他,他就這般氣定若閑地站著,雅量高致。她一時看得愣了,從前聽他們說謫仙般的人指的便是他這樣的?


    “奴才見過九王爺。”太監已低頭行禮。


    蘇昀一陣吃驚,也忙跟著行了禮。


    方嫿的指甲已深嵌入掌心,她美麗瞳眸定定望著麵前男子,他亦是淡淡望她,黑如曜石的眸子裏沁出了一絲暖暖的光。


    他,是認出她了嗎?


    蘇昀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見她仍是不動,她隻得提醒道:“方典正,這位是九王爺。”


    方嫿的視線有些模糊。


    蘇昀咬了牙:“嫿嫿!”


    她終是迴過神來,規矩地朝他行禮:“奴婢見過九王爺。”


    他含笑上前,話語清弱:“不必多禮。”


    身後的宮女開口道:“奴婢帶王爺去寢殿。”


    他點頭,未作絲毫停留,隨著宮女離去。


    靜僻處,蘇昀拉住方嫿責怪道:“你剛才怎麽迴事嘛!你不是告誡我在宮中行事要謹慎的嗎?你不會是……你不會是看上九王爺了?”


    方嫿的臉色一白。


    蘇昀立馬搖頭:“不行!絕對不可以!你要知道是皇上把你安排進來的,雖然我覺得皇上內心比較陰險,可他估計看上你了,不然怎麽會對你那麽上心?要是讓他知道你喜歡九……”


    “我不喜歡他。”方嫿幹脆地打算蘇昀的話,臉上笑容一收,轉身道,“去做事。”


    蘇昀跟上她的步子,臉上也無笑:“我知道九王爺生得好看,我承認我一眼也被他迷到了。可是嫿嫿,一見鍾情什麽的都不可靠,等你了解了他那個人,也許你會發現他並不如你想的那樣好。”


    方嫿的步子突然滯住了。


    蘇昀差點撞了上去,她驚險地避開,瞧見方嫿的臉色,這才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反正你不信我,以後你會明白的。”


    以後?她哪裏還需要以後?有白馬寺朝夕相處的三年就夠了!她以為對他很了解,其實她不過見了他身上冰山一角罷了。她不免笑了笑,這又是怎麽了?不是已經忘了他嗎?


    是啊,忘了。


    她是方嫿,方嫿是最堅強的!她頷首,風吹在臉上,暖暖的,很舒服。


    蘇昀突然想起一事:“你不是說一會六尚的人都要去見禮部尚書嗎?”


    “嗯。”蘇昀不說她還真的要忘了。


    禮部的人來無非便是交代一切瑣事,方嫿抱著無謂的心態前去,卻不想竟又遇見了袁逸禮。


    太監正熱情地引他入內,他一抬眸就瞧見那熟悉的眉目,說不清為何,他竟驀地一笑。笑過後又自顧覺得可笑,他咳嗽一聲正了色。


    方嫿欠身道:“奴婢尚宮局典正方嫿,見過袁大人。”


    看低他


    既知是袁逸禮,方嫿更不想聽他在上麵交代什麽了。蘇昀悄悄問她如何知道禮部尚書姓“袁”,她搪塞著告訴她聽來的。


    蘇昀的黛眉一佻,明眼人都知道方嫿在撒謊呢,不過她很給麵子地沒有揭穿她。


    宮人們都忙開了,袁逸禮疾步穿過院子便瞧見前頭的方嫿,他叫她:“方典正!”


    方嫿的步子一滯,迴眸見他快步過來,她本能地往後退一步,才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從他進入上陽行宮開始,麵前的女子就沒拿正眼瞧過他,袁逸禮的心情說不清的鬱悶,便蹙眉道:“那時在洛陽你可不會這般卑躬屈膝。”


    她笑了笑,仍是低著頭:“大人手段其高,奴婢不是對手。昔日你我門當戶對,大人都能將奴婢整得那樣慘,今時不同往日,奴婢想好好活著。”


    聽她提及往昔,袁逸禮心中微怒,沉聲道:“那也是你棄我在先!”


    這話說得似乎又有另一種味道了,方嫿嬌俏臉上笑容未減,盈盈開口道:“如此說來,大人當眾棄奴婢是為出一口氣?”


    的確是為一口氣,可這話被她說出來,袁逸禮頓時有種被羞辱的感覺。他的拳頭緊握,她已欠身離去,他忍不住問:“即便知今日下場,你也會不惜毀容退婚,入宮來做個宮女?”


    她的心墜墜一痛,她退婚的真正原因袁逸禮是不會知道的。


    那時候,她從來就不曾想過要入宮。


    如今卻早已沒了退路。雙眸一闔,她慘淡一笑:“是。”


    “好,很好!”他氣得發抖,“你一心想飛上枝頭當鳳凰,隻可惜天不遂人願!方嫿,你該不會以為還有機會?”


    這一次,再聽不到她的迴答,他隻愣愣看著那抹纖弱身影越來越遠。


    她竟是這般看低他嗎?


    袁逸禮憤恨一拳打在身側的樹幹上,“嘩”的一聲,翠色葉子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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