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水冰笑道:“母親,二姐現在才到嗎?不是說很早就進城了?可是母親上午就出來恭候,現在太陽都快落山了才迴來,幸好母親讓我們迴到院子避暑去,要不我們一起要等好久,我實在是沒有大姐的耐心。”


    段水冰這話說的不可謂不誅心,段葛兮剛想掀開簾子的手,頓時擱淺在空中。


    四周又是一陣連綿不絕的討論之聲,都是說段葛兮不懂事,這麽熱的天氣不快點趕迴來,還要在路上耽擱,害的自己的生母在大門外等了半天。


    這個段家二小姐實在不孝至極,簡直應該罰抄《女戒》一百遍才可以。


    段水冰很滿意眾人的反應,三年以前的段葛兮就討厭的很,仗著自己有幾分風骨,從來不把她放在眼裏。


    性子不好相處,永遠不如段悠兮那般姐妹和睦。


    即便是段葛兮的親生母親呂月姝也對段悠兮偏心的多一點,所以段水冰現在才敢聲嗆段葛兮。


    段水冰下意識的認為段悠兮不能得罪,段葛兮可以隨便得罪,因為段葛兮不受親生母親的寵愛,所以段水冰才敢如此為所欲為。


    呂月姝待段水冰的話說完,責備道:“你胡說什麽?葛兮可是你的二姐,現在是段家的二小姐,你還是莫要如此,會傷害姐妹之間的情義。”


    姐妹之間的情義?這說話的意思是段葛兮現在已經是嫡女,即便她迴來的再晚,也是無可厚非的。


    難怪上一世自己聽信呂月姝的話,成了那個自命清高,不講道理,寧折不彎,而且才華一般的“竹女”。


    段葛兮差點笑出聲來,上一世呂月姝也是這個樣子,出門迎接,不過那時候她病重,即便是抱病在身,也不敢讓呂月姝多等片刻,馬不馬不停蹄的迴家,結果也是一模一樣的話,不管她何時迴來,呂月姝總是等在她的麵前,做出一副慈善端莊的樣子。


    沒有想到再過一世,還是那些人,還是同樣的話。


    炫朗臉色一白,眾人皆道呂月姝端莊善良,而他怎麽覺得怪怪的呢?


    段葛兮故意一陣猛咳,咳的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眾人見一隻潔白如玉的美手,顫抖的撐起車簾,接著一個瘦弱的身子,宛如隨時都能被風吹去。


    明明是大熱的天氣,女子穿著一身厚厚的衣服,那衣服的料子不僅有舊的痕,而且還短了很多,阿露在段葛兮下車之前,就伸出手扶著段葛兮的手腕,好像馬車實在是太高了,段葛兮試了好幾次才勉強下地,身子還差點一個趔趄。


    隻見段葛兮站穩腳跟之後,才抬著晶瑩的雙目,強忍著委屈,道:“母親,葛兮好想你。”


    此時此刻,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緊緊的貼在段葛兮的身上,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發型簡單,但是頭發烏黑柔軟,兩縷垂在胸前。


    身上的料子連段家的丫鬟都比不上。


    羸弱病纏身,卻能咀嚼另外一番滋味。


    精靈一般秀氣,又像邪魅一般帶著蠱惑之感,明明是一個十六歲的花季柔弱少女,可是那骨子裏麵散發的是成熟穩重的淡然。


    女子被阿露扶著身子,靠在阿露的身上,強忍著倔強的淚水,幾乎是自帶傷感,引的人一陣唏噓。


    剛才還在說段二小姐無孝的那些人,頓時沉默的起來,這段二小姐身子這麽弱,隻怕是病重,一個病重的人自然有延遲路程的道理。


    所以眾人心裏的天秤便偏向了段葛兮。


    人們總是同情弱者,段葛兮現在就是弱者。


    阿露扶著段葛兮,段葛兮的雙眼一直在呂月姝的臉上,是純粹的傷感,純粹的母女情深的眼神。


    呂月姝心裏一陣翻江倒海,怎麽變成這樣子了呢?三年前的段葛兮不是這樣子的,甚少流淚,若是流淚也會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總是把自己包裝的多麽堅強多麽厲害,這也是自己教育的。


    可是從白鷺庵迴來後,段葛兮怎麽會哭了,而且站在那裏,身上的氣勢逼人,絲毫不弱於悠兮,難道白鷺庵的靜嫻師太指導了段葛兮?


    呂月姝心裏在懷疑靜嫻師太,表麵確實激動的有點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呂月姝抹著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淚走到段葛兮的麵前,雙手緊緊的握住段葛兮的手,帶著顫抖的激動,道:“葛兮,葛兮,你真的是我的葛兮,娘想的你好苦啊。”


    為了讓自己的感情更加真摯,為了讓段葛兮徹底的敞開心扉重新接納自己的灌輸和教育,更是為了悠兮的未來,她更加要對這個“親生女兒”好。


    所以,呂月姝的表情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段葛兮心裏在冷笑,上一世呂月姝就用這個方法,害的自己心裏歉疚不行,所以不管什麽都聽呂月姝的。


    可是結果呢?一年後,呂月姝讓她成為京城最有“氣節”的“竹女”,自尊心強到可怕,被人冤枉,又不願意解釋,自我承擔了一切。


    這一世,段葛兮斷然不會敞開心扉,任由呂月姝擺布,她死過一次,現在已經是鐵石心腸,但是和呂月姝拚演技,這還真的是一門學問。


    不過,有挑戰性的對手,她還是期待的很。


    呂月姝,現在是我們的第一仗,我比你還要期待。


    段葛兮附在呂月姝的身上,哭的是梨花帶雨,呂月姝不能激動,含淚,一個主母即便是天塌下來都不敢在眾人麵前哭。


    但是段葛兮可以,所以就哭的肆無忌憚,幾乎暈厥,最後鼻涕口水全部抹在呂月姝的肩膀上。


    呂月姝默默的忍受著這一切,此時此刻她隻能忍,母女剛見麵,若是對段葛兮稍微有一點不好,便會落人口實,說段夫人不心疼自己的親生閨女。


    最後,她用柔軟的力道把段葛兮推開,用帕子給段葛兮擦著眼角,道:“別哭了,你現在可是段家的二小姐。”


    隻是二小姐不是嫡女二小姐嗎?


    原來呂月姝是如此不情願自己成為嫡女。可是自己從先夫人夏羽的肚子裏麵爬出來的,自己才是真正的高門嫡女,結果被掉包當了十幾年的庶女。


    段葛兮狀若不經意道:“母親,三年前靜嫻師太說你成了段家的主母,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啊,那麽我現在是不是和大姐一樣,都是段家的嫡女呢?”


    呂月姝抽抽嘴角,她知道段葛兮不笨,但是從不會給她下臉子,可是今天是怎麽迴事?


    按捺住疑惑,呂月姝道:“是啊,你是我親生的,現在自然是段家嫡二小姐。”


    段水冰現在有點惱火,段悠兮的身份她望塵莫及,本想著段家還有三個庶女,可是現在她最不喜歡的人居然成了堂堂正正的嫡女,那麽以後再惹段葛兮就要悠著點。


    所以,段水冰小女生心性一般,嗔怪道:“二姐,既然病了就趕緊迴家吧,這裏人多呢。”


    段葛兮點點頭,對目瞪口呆的阿露,道:“阿露,去把我的行李搬下來。”


    阿露一個弱女子怎麽搬得動,於是段水冰讓身後兩個丫鬟過去幫忙。


    一個厚厚沉沉的柳木箱子,密封的嚴嚴實實。而且很重。


    眾人頓時開始好奇,這清苦無比的一個小姐迴家,怎麽會有這麽重的東西,難道這裏麵都是什麽寶貝不成?


    段水冰的一個叫做柳紅的丫鬟忽然一個趔趄,身子一歪,箱子碰的一聲倒地上,隨著箱子的裂開,隻見約有十斤左右的筍幹灑滿在地。


    這就是二小姐的“寶貝?”


    眾人麵麵相覷。


    段葛兮呀的一聲,道:“箱子壞了,這些筍幹都是靛藍撿的我曬的,我一直舍不得,這是靛藍待我的心意。”


    段葛兮的聲調十分低沉,顯然是悲傷至極。


    眾人又是一陣驚歎,原來段二小姐是這麽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連一個丫鬟都如此在意。


    呂月姝臉色有點沉,語氣有些許嚴厲,道:“葛兮,第一天迴家,莫要說那些話不吉利。”這時候呂月姝似乎發現了阿露的存在,看著一個精靈又老實的女子站在段葛兮身邊,她輕聲道:“你是?”


    阿露給呂月姝彎了一下腰,恭敬道:“奴婢阿露,是小姐的貼身丫鬟。”


    呂月姝對段葛兮略帶責備道:“葛兮,這是從哪裏來的丫鬟,你身邊沒有丫鬟可以告訴母親,母親會幫你張羅丫鬟。”


    段葛兮撇撇嘴道:“母親,靛藍沒了,我迴家路上便要了白鷺庵的阿露,她服侍了我一路,若是現在不要她的話,別人會說我卸磨殺驢的,母親的名聲也會受損。”


    呂月姝有點不認識似的看著段葛兮,半晌道:“我也沒說不要她。”


    段葛兮立馬帶著一抹清麗無比的笑容,宛如三月的梨花,蒼白而美麗,道:“我就知道母親對我最好了。”


    呂月姝的表情頓時一怔,然後啞然的笑了笑。


    夏季的太陽帶著炙烤的溫度,火熱的將自己的激情毫不保留的釋放出來,太澳城更宛如沉浸在一個高溫度的蒸籠裏麵,人人熱的揮汗成雨,很多富人便齊聚一些茶肆酒坊裏麵,磕著瓜子聊著一些共同的話題,一些窮苦的人頂著太陽露出自己黝黑的皮膚,為了生計奔走,不過也會有適當的避暑方式,那就是在深井裏麵冰鎮西瓜或者酸梅湯,也喜歡坐在樹蔭下聊著一些剛剛從富人口中聽來的二手消息。


    如果仔細一聽原來大多數都和段葛兮迴京有關,如何幫助落難女子,又如何病重可憐,在白鷺庵幾年,親手曬筍幹不說,還失去丫鬟,說到最後很多人都在歎氣,沒有想到一品太傅家的嫡女還會經曆窮人經曆的那些。


    段葛兮當晚被安排在修葺整齊的清萍院裏麵,清萍院?嗬嗬,段葛兮看著三個字,怎麽看怎麽滑稽,這是在諷刺她不懂意思嗎,清萍,清貧,一貧如洗的意思。


    但是阿露不在乎這些細節,一個勁的感歎房間的豪華,地麵可以當鏡子用,黃花梨攢海棠花拔步床一張,外麵有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黃花梨衣櫃,楠木書櫃,紅木書桌,青玉筆器,幾個美人斛裏麵都是更加妖嬈的野桃花,更香更紅。


    看來清萍院的修正還是花了一分心思的,阿露的發絲被汗濕,貼在額頭上也不覺得熱,反而帶著驚喜的歡唿聲道:“小姐,好美的房間,夫人打心裏是疼愛小姐的。”


    段葛兮走到書桌前,鋪好紙,一邊攢足筆力,一邊揮灑起來,疼愛嗎?一個狼心狗肺的姨娘上位,怎麽會真正疼愛原配夫人女兒。


    房間裏麵的東西都是死物,記錄在案的東西。


    若是仔細看那些小玩意,比如說洗漱盆,胭脂口脂,還有房間裏麵帶著刺鼻的熏香都是劣質品,甚至連段家的促使丫鬟都不會使用,再看看床上的絲被,布料不差,但酷暑的天氣準備的確實又厚又沉的冬被,不能蓋。


    窗戶並著窗紗,隻能關上才能抵擋蚊蟲,可若關上窗戶,房間必然熱的難受,表麵上呂月姝是把自己疼愛到骨子裏麵,可是這細節卻能讓她病重,甚至要了她的命。


    原來呂月姝從來都是這麽恨她,上一世也是這樣,但是她以為呂月姝實在太忙照顧不過來,她自尊心作祟不跟別人說,所以差點死在這清萍院,後來高燒不止,呂月姝連忙請來客卿大夫,大夫才說是病重加上蚊蟲叮咬,導致長時間休息不好,最終大病。


    呂月姝當時難以置信,說下人偷工減料,如此粗心大意,為此還責備了一些下人。


    當時段葛兮還勸呂月姝息怒不要氣壞了身子。可是現在看來,呂月姝啊呂月姝,這一切就是你的有意為之。


    阿露看著段葛兮停筆,上前一看,幾個筆鋒有力,字形又圓潤的字躍然於紙,青雨院,雨便是羽,意思是青雨不斷,思念不減,這是在祭奠懷念夏羽,但又不能直接用羽這個字,會讓呂月姝發狂的。


    阿露當然不明白段葛兮的意思,疑惑的指著字問道:“青雨?小姐是不是太惆悵了一點。”


    好丫頭,能咀嚼出來這樣的味道,段葛兮於是來了興趣,問:“你覺得青雨院好還是清萍院好?”


    阿露眼中閃過一起疑惑的光芒,更是蹙著眉頭,打量了一下段葛兮的表情,最後鼓起勇氣一口氣道:“青雨院寓意好一點,小姐說句不該說的話你別生氣,在門外的時候我覺得你母親好像特別疼愛你,可是看起來又怪怪的,看到這院子,屋子,我又以為夫人是疼愛你的,可是在你寫字的時候我又發現被子太厚,沒有窗紗,胭脂那些化妝出來肯定像小醜,反正你別生氣,我覺得夫人不喜歡你。”


    說完,阿露不敢看段葛兮的眼神,還低著頭縮著肩膀,等待段葛兮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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