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在門外猶豫了許久才敲響了伶華茵的房門。


    他以為伶華茵被他氣暈了過去,就不想再見到他了。為此他還深深自責自己太過衝動,正想如何才能取得伶華茵的諒解,沒想到伶華茵卻主動叫他來房裏。這是不是說伶華茵還沒有對他徹底失望,這次這件事還有迴旋的餘地?


    蘇慕得到伶華茵的允許後推門進去,心裏還是惴惴,他把伶華茵暈倒之事全歸責於自己,以致於走到伶華茵麵前的短短幾步路都小心謹慎。


    伶華茵麵無表情,看了蘇慕一眼便讓他坐到自己對麵。


    蘇慕忐忑地望著伶華茵,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小聲叫了一聲“師傅”。


    “昨日之事為師仔細想了想,也不完全是你的過錯,白臻咄咄逼人,你若不還手,恐怕會像從前的霖歌那樣被捉至大荒圖中。”伶華茵頓了頓,“我也不想你就這麽被她帶迴去了。”


    蘇慕見伶華茵還是舍不得怪自己,頓時喜上眉梢,好像全然忘了白臻昨日說的那些話似的,“師傅。”


    “算起來,你跟在我身邊,也有十多年了吧。”


    蘇慕笑說:“十一年有餘了師傅。”


    伶華茵看了他一眼,便倒了一杯茶,推到蘇慕麵前,不鹹不淡地說:“這是用早晨的露水泡的茶,你嚐嚐。”


    蘇慕心情甚佳,拿過來小飲了一口,剛咽下去,他就覺得味道有些獨特,他張嘴道:“師傅,這茶……”話未說完,蘇慕隻覺頭腦發昏,驚訝地望向伶華茵,沒過一會,他眼皮沉沉地垂了下來,又不甘心地死撐著,待伶華茵出現了重影時,眼前便漸漸黑了下去。


    伶華茵看著倒在桌上一動不動的蘇慕,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表情有些愧疚。但為了避免更多人的犧牲,她隻能犧牲蘇慕了。


    蘇慕掙紮著醒來,也不知道是幾天後的事情,但是他敢肯定,他們已經離開蓬萊了。伶華茵依舊坐在他對麵,麵容清冷,好像什麽事情也未發生過一樣。隻不過,伶華茵此行坐的是馬車,而蘇慕,正被仙澤宮的縛魔鎖捆綁在另一頭。


    蘇慕暗暗聚力,但是那縛魔鎖絲毫未動。他始終不明白,伶華茵為什麽要這麽做。


    “師傅,為什麽?”他要尋求一個答案。


    伶華茵也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心虛,移開目光。她神情淡漠道:“你殺人無數,作惡多端,仙澤宮容不下你,你該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我這就帶你迴仙澤宮領罪。”


    蘇慕聽了怔了怔,然後坐在馬車上一路狂笑。


    那縛魔鎖上有伶華茵的神血封印,蘇慕又被她封住了靈脈,無法掙脫。


    “師傅,你知道你就算親手殺了我為死去的那些人報仇,我都不會說二話,可為什麽你偏偏在我最相信你的時候騙我呢?若你始終要帶我迴去,為什麽那日不直接讓白臻將我帶走?”蘇慕痛苦又不解。


    伶華茵內心已經漾起輕微波瀾,但麵上卻是不動聲色。


    “小慕,別怪為師狠心,為師這麽做,也是出於無奈。你若好好聽我的話……”伶華茵話未說完,就被蘇慕冰冷打斷。


    “師傅又要我聽你的話,迴去被那些人關在不見天日的牢籠裏,受盡屈辱折磨嗎?就像當年霖歌那樣!”蘇慕眼裏像有一團火在燃燒,終於忍不住爆發。


    伶華茵靜靜看著他,說道:“我不會讓你像霖歌那樣的,我保證你會安然無恙。”伶華茵想保護蘇慕,但是她又不能讓蘇慕知道那個計劃。


    蘇慕以為伶華茵隻是暫緩之計,為了防止他逃跑,他不禁苦笑道:“師傅總是用這樣的話哄我,把我當小孩子,你覺得我還會信嗎?從前師傅說不會離開我,後來不也拋棄我了不是?在師傅心裏,我根本就是可有可無,揮之即來唿之即去的人吧。”


    蘇慕自暴自棄的話讓伶華茵心裏十分難受,卻未表現出來,她最終道了句:“你終會明白我的苦心的。”說罷,她便鑽出馬車,讓蘇慕獨自留在車內。


    馬車外,風無涯在駕車。讓一個仙氣飄飄的人做車夫,不是什麽好事,風無涯全程黑臉。


    “為什麽我要幹這種苦差事?”風無涯抱怨道。


    伶華茵一本正經地說:“除了你,還有誰能勝任車夫,你總不能讓我一個女孩子……”


    “……你這說話的風格有點像一個人。”


    伶華茵突然跳到了車頂上,她目光微沉,對風無涯道:“小心,它們來了。”


    所謂的“它們”,是一群下等魔。不過它們的目的不是伶華茵,也不是風無涯,而是馬車裏的蘇慕。伶華茵故意沒有使用禦風之術迴仙澤宮,就是想引這些下等魔來,以打草驚蛇。蘇慕是魔族重要人物,他一旦有難,身上魔氣外泄,很難不引起魔族重視。聚集來的下等魔越多,那他們的行蹤就暴露得越快。伶華茵想釣一條大魚。


    幾天前,風無涯跟她提及劍靈一事,她細細想過,覺得風無涯說的並不無道理,不過蘇慕一定是不會同意的,此事得瞞著。於是她提前傳音與掌門商議,若將蘇慕命魂封至墨魂劍,讓其改邪歸正,祛惡從善,是否就能免了蘇慕的罪。單立群知道伶華茵給自己下了舍身偈一事,就算蘇慕罪無可恕,大逆不道,他也不能真的處死蘇慕,與其將其當做魔頭鎮壓,不如為己所用。


    得到單立群的首肯,伶華茵便與風無涯一路坐馬車慢悠悠地迴中皇山,而中途,中皇山三宮早已經設下陷阱,就等魔族三大頭領聚首,再一舉反擊。


    風無涯隻顧趕車,根本就沒打算出手修理這些小雜碎,但凡是有下等魔不怕死地撲上來,風無涯就一揮衣袖,把它們扔給上麵的伶華茵。伶華茵對付下等魔是不費什麽力,但這麽源源不斷地來,她也有些煩,於是便在馬車周圍撐開一個結界,那些下等魔剛碰到結界,就會被靈力震開。這些魔皆是被蘇慕身上外溢的魔氣吸引來的,有種飛蛾撲火之勢,自知是死路一條,也抵擋不住對強大力量的依附本能。


    一路追來的下等魔越來越多,伶華茵不禁想:惡到底放了多少下等魔到人界來?


    一個急刹,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你做什麽?”伶華茵差點就站不穩了。


    風無涯扯住韁繩,沉聲道:“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伶華茵凝神細聽,隻見前方迷霧繚繞,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隻形態如老虎一般的妖獸朝他們走來,額頭處的三塊鏡麵顯示了它的身份——鏡妖。


    還沒等兩人做出迎戰的姿勢,鏡妖就朝著馬車的方向撲來,直接穿過了伶華茵布下的結界。伶華茵用劍去防,那鏡妖前足踩至她的劍上,跳到馬車頂上,又一個快速的迴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鏡妖曾和司徒衍打過三次照麵,好像是霖歌那邊的。伶華茵召喚出墨魂劍,一臉敵意。


    那鏡妖嘿嘿笑了兩聲,沒有攻擊的動作,伶華茵和風無涯卻不敢放鬆警惕,畢竟這是隻介於魔和妖之間的大妖物。


    不一會兒,鏡妖開口說話了:“女人,我奉勸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與你何幹?我倒是勸你別擋道。”伶華茵從車頂飛至地麵。


    那鏡妖所在之處,竟然沒一隻下等魔來,似乎被它身上的強大妖氣給嚇得不敢靠近。


    鏡妖又發出一陣嘶啞的笑聲,說:“你們這樣大張旗鼓地運這麽一個人迴去,恐怕沒表麵那麽簡單吧。這裏四麵八方皆有生人的氣息,隻要我將這些下等魔驅走,我就能辨別他們的方位,嘿嘿。”


    傳言鏡妖能看透人心,伶華茵收斂心神,鎮定說道:“就算是你想的那樣,你不也來了嗎?”


    鏡妖笑道:“這小子跟著你們不安全,不如交給我。”


    “交給你恐怕更不安全吧。”風無涯道。


    鏡妖在馬車前轉悠了一圈,說道:“反正橫豎都是死,交給我家主人,他還能得個全屍,若是給旁人奪去,那就不一定了。”


    伶華茵冷笑道:“誰說他會死了?”


    “就算不死,也是活罪難逃,你是他的師傅,難道你就忍心讓你最愛的徒兒飽受苦楚、孤獨、黑暗?”鏡妖不愧是能看透人心的妖,它說的話直指人心。


    “廢話少說,你到底讓不讓開,不讓開我就動手了!”伶華茵道。


    聽伶華茵這麽一說,風無涯也正襟危坐起來。


    “且慢!我不是來打架的,我家主人特意交代,要我來保護你們。”


    風無涯故意咳了兩聲,道:“你沒看到我坐在這裏嗎?你是覺得我一個人還保護不了一個弱女子和一個小子嗎?”


    伶華茵聽他一言,忍不住迴頭糾正道:“誰是弱女子?”


    風無涯不理她,對那鏡妖道:“這裏沒你什麽事,堂堂仙家長老還需要你一個妖來保護嗎?你家主人是誰,愛迴哪迴哪去。”


    風無涯剛耍完口嘴上的威風,隻覺一陣邪風從身邊擦過,馬車前的兩匹馬竟突然發出嘶鳴後暴斃,他還來不及反應,“鏘”的一聲,伶華茵的墨魂劍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摩擦聲。一個魔器被打下後又旋轉著飛了迴去。


    墨魂劍似乎是知道危險來臨,為主人擋下了這一擊。


    桀桀的怪笑聲從空中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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