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室內彌漫著沉水香的味道,琴聲微弱。


    午後的陽光透過糊了鮫紗的窗戶穿過來,落在桌麵上。剛沏好的茶水冒出的熱氣在空中氤氳出水汽,為室內增添了幾分暖意。


    用作隔斷的垂紗陸續換了薄棉,廳堂中央的花瓶裏插著幾隻時令的鮮花,高低錯落,十分雅致。


    青石地麵上鋪了薄薄的毯子,即便是穿著鞋子也能夠感受到毯子的柔軟。秋香色的底子上用金線織就的菊花在溫暖馨香的室內盛開著,將秋天的氣息帶入。


    門忽然被打開,走進來的秦帝臉上彌漫著愁雲。


    緊隨其後的隱玉仍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看起來和幾年前一模一樣。


    不同於隱玉的淡定從容,秦帝的眉宇之間多了幾分歲月的痕跡。


    奏琴的人看見隱玉的手勢,收斂動作,躬身出門。


    “獨孤晟要怎麽處置?”


    緩步行至桌前,將用茶潤了一天的茶壺拿起,還冒著熱氣的茶水被無情地傾倒。


    茶針插進茶餅中,輕輕撬動,完整的茶餅脫落下來。


    將茶餅分開成小塊,用茶匙移到用滾水熱好的紫砂側把壺中。溫度適宜的水將茶葉滋潤,舒展開卷曲的葉片,茶香四溢。


    “您以為呢?”


    皇帝在桌前坐下,接過聞香杯。茶香撲鼻。


    手裏的杯子很快就不熱了,皇帝將茶杯放下,沉思片刻。“有沒有穩妥的方法?”


    素白的手骨節分明,連帶著推過來的杯子都秀色可人。“原本讓秦瑤下毒就是最穩妥的方式,可她寧死也沒有給獨孤晟下毒,如今卻有些難辦。”


    茶香雖濃,卻沒有起到讓人放鬆的作用。“這一次四方城直接出手,恐怕還會有別的動作。”


    巧笑嫣然的隱玉為皇帝續上茶水,自己卻不喝。“四方城原本並不會插手,可這一次獨孤晟卻妄圖顛覆四方城,這是他的報應。”


    覺得頭疼難耐的皇帝放下茶杯。“四方城太狂妄,不怪獨孤晟起了心思。”


    像是聽見了什麽可笑的話,隱玉麵上浮現出淺笑。“四方城一直不問世事,要不是獨孤晟太過分,又何至於到這一步?”


    年輕的皇帝經過了幾年的曆練越發成熟,也開始變得殺伐決斷。


    “斬草要除根,不然來年春風吹又生。”


    隱玉將手書下指令,封存好,傳遞出去。“方遠會處置妥當。雍都將成為附屬。”


    臉上帶笑,語氣冰冷,這種奇特的詫異引起了皇帝的關注。“你怎麽了?”


    “覺得有些可笑。”隱玉重新將皇帝的杯子斟滿,熄滅桌上的香爐。“先帝當日以國士相待,我才肯來,沒想到短短十餘年,就被這樣猜疑。”


    皇帝目光一凜。“你這是什麽意思?”


    “因為恐懼失去權勢,所以對所有人都心懷猜疑,是上位者的通病。我原本以為你會不同,可你還是讓我失望了。”


    皇帝起身的動作踉踉蹌蹌,一個沒站穩,跌迴原地。“你做了什麽?”


    “一點讓人乏力的藥罷了。”說著,隱玉起身,放著皇帝的麵,毫不避諱地開始脫下宮中服製,換上宮外常見的樣式。“替你處置獨孤晟是我為秦國做的最後一件事。”


    徒勞地張著嘴,卻沒辦法發出一點聲音,隻能僵直著手往前伸,指著隱玉顫抖。


    這時候隱玉已經換好了衣服,走到皇帝身前,居高臨下道“從今天起,宮中再無隱玉,你好自為之。”


    發現自己中了藥之後,秦帝反而鎮靜下來。“你這是要和朕反目成仇?”


    隱玉嗤笑。“先帝是個明君,太後也是女中豪傑,不知怎麽的,你卻是這個不成器的樣子。可見虎父也會有犬子。”


    “先帝將這江山交到我手上,本是想讓我輔佐你成為一代明君,可你沒這個本事。”說著話,隱玉將係緊,開始梳頭。“我替你除掉帝師宮,將太後囚禁,滅了鄭國。卻不想自己會落到這一步。”


    秦帝勉強掙紮了幾下,總算讓自己挪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朕不明白是什麽地方讓你不高興了。”


    “獨孤晟企圖圍剿四方城,你不知道嗎?”隱玉側了側腦袋,把頭上的首飾都摘下來,換上簡單的銀飾。“你明知道他的打算,卻還放任他行動,甚至在暗中推波助瀾。”


    “難道你也是四方城的人?”秦帝反問。


    隱玉無奈搖頭。“我沒有師門,當年偶遇先帝,機緣巧合得到重用。若不是為了報先帝的知遇之恩,早在先帝駕崩的時候我就走了。”


    秦帝索性放鬆下來,倚靠著桌子,偏著頭看她。“既然這樣,那你?”


    “飛鳥盡,良弓藏。我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你我之間的恩義也到此為止,從此,兩不相欠。”


    秦帝問“你打算去哪裏?”


    “天下之大,總會有容身之所。”隱玉笑得無所謂,將手上的鐲子褪下,放在桌上。“宮裏的東西我都不會帶走,你大可放心。”


    秦帝沒應,顯然並不這樣覺得。


    隱玉走近兩步,用腳踢了幾下,確認他真的不會動彈之後,從秦帝袖袋裏摸出了匕首。“來見我這樣一個弱女子都不忘帶防身的東西?”


    說完便將匕首狠狠地紮進秦帝胸口。聽著秦帝的悶哼聲,隱玉勾起嘴角。“匕首不長紮的也不深,避開了要害,不會要你的命。”


    末了,補充道“不過估計你得在床上躺一段時間。”


    秦帝抽了口氣。“朕可算是領教了什麽叫最毒婦人心!”


    隱玉臨走前將秦帝放在地上,放下所有的簾子,合上門,走得義無反顧。


    千裏之外的山上,一場戰事悄然結束?


    華服美冠之下雙眸淬火薄唇輕抿,揚起的左手有絲帶圍繞飛舞,若不是滿地死屍真可稱得上是畫作,知墨強打起精神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們都是因你而死!”


    聞言紅衣吏眼眸一轉手中絲帶牢牢纏住知墨的脖子,紅衣吏輕聲道“因我而死?他們分明是死在你的手上!”


    絲帶歡快的繞緊細白的脖子一跳一跳的十分愉快,知墨麵色漸紅不由地去扯絲帶,卻隻扯得滿手血紅,如是掙紮了幾下慢慢地鬆了手癱軟在地上。


    紅衣吏迴頭望去,燈燭明亮高堂闊院,衣香鬢影不過是片刻之前。現在卻已經安靜下來,整座山都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生氣。


    紅衣吏仰天大笑眸中漸漸落下淚來,身後大殿倏然燃起大火。


    紅衣吏站在大殿前,抹去眼淚冷笑。


    身後素衣趨步向前。“殿下,接下來該怎麽辦?”


    “敢燒我的地方就要付出代價!”說著轉過身開始點人。“找出漏洞,所有涉及此事的人都要徹查。行“撥亂反正”令!”


    出東門過西橋行過三裏地,有個不過百十戶人家的村子,女子將車簾掀起一角衝外頭路過的孩子笑道“叫你家大人來。”


    馬車繞到村子後頭山澗旁,院門大敞裏頭隱隱傳來說話聲,馬聲嘶鳴顯然引起裏頭人的注意,不一會兒就出來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腰間圍裙還沾著水,顯然是才從廚下出來,婦人道“夫人這次迴的早,飯還未備齊呢。”


    女子將帷帽遞給一邊的車夫道“你這幾天也累了,拴好馬就歇著吧。”一時又迴過頭向那婦人道“不急用飯,還有些事沒料理清楚。一會兒有客人上門不要怠慢了。”


    院中鳳凰木枝葉茂盛暗含花苞,底下一叢七裏香已不像冬日時那樣香氣馥鬱,樹下鵝黃衣裳的少年抬頭笑道“這樹長勢不錯,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開花了。”


    女子望了望頭頂上滿目翠綠道“預備著辦賞花宴。”


    堂屋裏隻一個人低著頭描描畫畫不知在做什麽,聽見門口響動猛一抬頭就見麵前站了一人,白衣勝雪質樸無華。


    女子探頭看了一眼紙上,兀自入了內室,將出門的長衫換了家常的紗衣,胸背手臂隱約可見。半披的長發打散在肩上,重新梳成朝雲近香髻,隨手簪兩隻玉簪權作裝飾。


    堂屋裏旬向晚坦然坐在上首認真品飲著明前龍井,茶湯清亮入口迴甘齒頰生香。正想著要上二兩迴家慢慢喝就看見有人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正為自己方才一閃而過的想法而不好意思忽然發現麵前人衣著清涼頓時麵紅耳赤呐呐難言。


    素衣眼看著他那張臉愈來愈紅總算是笑夠了,手裏搖著緙絲牡丹團扇道“前幾日我路過台州,聽說要開恩科,你去不去?”


    旬向晚知道機會難得,可奈何心中掛念的事情太多,一時之間竟有些拿不定主意。思及家中幼兒不由歎道“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子嬰還小,城裏也沒個像樣的先生,我要是走了他們可怎麽辦?”


    素衣輕笑道“沒了你他們還不過了?丸子,你這可自視甚高啊!”


    旬向晚漲紅來臉分辨道“我雖是個小小舉人,可子曰有教無類,總之我在這裏一日就要教一日書。雖然沒了我他們一樣過日子,可念書總歸是不一樣的!”


    素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你就別去參加恩科啦,就留在這裏當一輩子教書先生吧!”


    眼看著旬向晚慢慢苦了臉一副十分遺憾的樣子,素衣恍然道“原來你還是想參加恩科啊?”說著搖了搖頭痛心疾首道“丸子啊丸子,你這可就是心口不一了,夫子沒有告訴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嗎?這世上的好事那麽多你難不成想自己一個人都占盡了嗎?”


    旬向晚氣得臉一下子就紅了,卻不知該怎麽分辨,顛來倒去就一句‘你胡說!’


    素衣親自給他端了盞蓮子茶道“既如此,我給你出個主意好不好?”


    旬向晚看著眼前這個言行無狀的女子,內心裏隱隱地有些期待。


    素衣道“我這裏有個喜歡念書的女孩子,讓她替你當先生如何?”伸出手讓旬向晚稍安勿躁,接著說“你別急,你想想,村裏的孩子不過是認字罷了,她先教著,你兒子放在學堂裏一起,總會有人幫襯著。”發現他神色鬆動之後補充道“錯過這一科,可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堂屋裏素衣軟硬兼施這才終於把旬向晚給說動,好不容易答應了去考試。第二天素衣就把疏影打包扔到了書院,美其名曰提前熟悉環境。


    人一走許多事情就得自己動手,才過了兩天素衣就覺得不舒服了,躺在榻上向姚黃道“魏紫怎麽還不來,給他去封信,讓他給我帶兩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來,再這麽下去我會瘋的!”


    姚黃一壁修剪花枝一壁道“夫人就喜歡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嗎?”


    素衣捏了紅棗山藥膏往嘴裏放感受著嘴裏蔓延出的甜味道“當然了,又香又軟不知道多招人喜歡!”


    姚黃笑了笑道“年輕漂亮的小郎君夫人不喜歡嗎?”


    素衣搖搖頭“美則美矣,不能長久,哪有女孩子好。”


    姚黃不再說話將手上花瓶仔細的看了又看才擺到窗前向素衣道“魏紫已經在路上了,再過個三四天就能到。”


    賀蘭端著一碟子涼瓜進來道“夫人的帖子都發出去了,這幾日咱們就該準備起來了。”


    素衣正吃著東西忽然想起還有什麽事忘了交代,便問“那丸子什麽時候上路?”


    賀蘭捏著指頭算了算道“大約這兩日就該出發了。”


    素衣想了想道“他出發的時候讓子嬰和疏影都搬到書院去住,那處房子賃出去吧。”


    賀蘭心裏盤算一陣道“那個地方位置不好,房子也舊,隻怕不好賃。”


    姚黃笑道“這有什麽,眼看著就端午了,出門玩的人多著呢,那個地方人少,正好當別院用呢,明天讓司空去登個布告,很快就迴有人來賃的。”


    雖然心知是這個理,可賀蘭還是有些為難。“那屋子實在老舊得狠,價錢也高不了啊。”


    素衣道“這好辦,司空和姚黃去歸置歸置就好了。一天四十錢總歸是有人願意住的。”


    安頓完這些雜事,素衣躺在搖椅上閉目養神。“去雍都的東西都準備得怎麽樣?”


    姚黃道“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隻是這一趟出門您要帶誰?”


    素衣想了想道“雍都以男子為尊,幾個女子恐怕不好行動,這一次就帶幾個英俊好看的小郎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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