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城的城牆上突然熱鬧起來,忙活了好一陣子,從上頭吊下來一隻箱子,四壁上描金畫銀,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物什。


    箱子在眾目睽睽之中被吊了下來,落在地上之後,上頭的人把繩子割斷,揚長而去。


    方遠神色莫測地看著這隻箱子。“就地打開,當心有詐!”


    一對士兵手持刀劍盾牌,嚴陣以待。


    開箱後裏頭的情景卻讓他們不約而同地迴頭看著方遠。“將軍,這可怎麽辦?”


    箱子裏的女子被綁住了手腳,嘴裏塞著手帕,正淚盈盈地看著圍在邊上的人。嘴裏嘟嘟囔囔的,聽不清在說什麽。懷裏塞著一張疊起來的紙。


    紙上的筆跡顯然出自女子,十分娟秀。


    “如約而至,請笑納。”


    方遠命人拿走塞在女子嘴裏的手帕。“你是何人?”


    出生以來頭一次看見真刀真槍指著自己的玉宜早就嚇得魂不附體,一張嘴就哭了出來。


    方遠見狀也不強求。“搜清楚她身上幹不幹淨,帶迴去再說。”


    玉宜又羞又惱,掙紮躲避著士兵的搜查,臉上紅彤彤的,嘴裏一直嚷嚷著讓他們放手。


    正搜身的人手足無措地看向方遠,得了方遠的點頭之後硬著頭皮上下其手,搜了個徹底。


    方遠冷淡道“你若再這樣掙紮,我就隻能懷疑你身上藏了東西,把你當眾擦幹淨查一查了。”


    方遠的聲音並不大,可玉宜聽得清楚,她拿不準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會不會做出他說的那些事情,可她並不想當眾受辱,隻能咬牙堅持。


    幸好搜查已經過半,沒花太長時間就結束了。


    “將軍,她身上沒有毒藥和兵器。”


    “帶到主帳,我要親自審問。”


    被粗魯地扔在地上的玉宜終於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宮裏那個風光無限的良妃。自己的小命完全被眼前這個看起來很不好惹的男人握在掌心,他的一念之差就會決定自己的生死。


    方遠把紙攤在桌上,上下打量著麵前這個戰戰兢兢的女人。“說吧,你是誰,獨孤晟讓你來做什麽?”


    玉宜一聽他說話就發抖,他的聲音很低,隻是聽見都讓人害怕。“妾身是玉氏。”


    方遠聞言皺眉,身邊的岑副將提醒道“外頭嚷嚷著的就是這位,說是良妃玉氏,害了公主殿下。”


    方遠這才認真地看了一眼玉宜。“是你做的嗎?怎麽做的?”


    聲音裏的冷淡讓玉宜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什麽。腦子裏一下子想起來被塞進箱子裏之前,畫兒說的最後一句話。“娘娘要想清楚,是要一個人死還是全家無一幸免?”


    玉宜苦笑道“總歸我已經被送過來了,難不成還能說不是嗎?”


    方遠正色道“若不是你,自然不能把這罪名強加在你頭上。”


    玉宜心裏隻覺得委屈,眨一眨眼睛就開始哭。“妾身家中還有親人,實在不忍心看他們受妾身連累。”說著膝行向前。“妾身願一人承擔所有的罪責,隻求將軍放過妾身的家人!”


    岑副將笑嘻嘻道“您這話說的不對,我們將軍可不是那種冷血無情,不講道理的人。”攔住還想要靠近的玉宜。“您隻管迴答是或者不是,這裏頭自然是有章程的,橫豎也不歸您管,您說是不是?”


    玉宜看了看兩人,問“若是,當如何?若不是,又當如何?”


    岑副將迴頭看了一眼方遠。“若是,自然要挫骨揚灰,替公主殿下報仇。”摸著下巴接著說“若不是,自然要把你送迴去的。”


    玉宜眼裏多了兩分希望,可轉眼又暗淡了。“沒辦法的,即便我被送了迴去。國君也不會放過我父母的。”


    玉宜的喃喃自語在眼下這個情境中很難不讓人多看她兩眼,岑副將向方遠道“將軍,您說這鄭國國君是怎麽想的?”


    “無非是想用這個動作來暫且堵住悠悠眾口罷了,他可不會這麽容易就認輸。”現在的問題在於,玉氏到底做了什麽。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不許有遺漏。”方遠第二次讓玉氏說話。


    玉宜頓了頓,低頭看了看還是被綁住的自己的手腳,綁的時間太長,已經開始發紅發紫。


    岑副將得了方遠的首肯,從靴袋裏抽出匕首。“我替你解開,但是你別做多餘的動作,不然後果自負。”


    玉宜點了點頭,抬高手腕。


    好不容易鬆開了繩子,但玉宜也發現一直輕輕鬆鬆地站在一邊的岑副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退迴方將軍身邊,手按在刀柄上,明顯在防備著什麽。


    玉宜隨意地坐在地上。“我進宮的時候國君和王後之間就有些嫌隙。後來也一直沒怎麽和王後接觸。再之後是去金明池避暑,才去了幾天就聽說太子殿下溺水,國君飛馬趕迴來,但是已經無濟於事,那次他們兩個人大吵了一架,太後也對王後很不滿。之後王後的身子就一直都不好。”


    岑副將催促道“之後呢?”


    玉宜換了個坐姿。“再之後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王後身亡,秦國的使臣被趕出宮,大軍壓境,然後就是今天了。”


    岑副將皺了皺眉。“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方遠道“你在這場戲裏唱的是什麽角色?”


    人在屋簷下,由不得玉宜不低頭。“我唱的是癡心錯付的角色。”苦笑著說“我以為國君是真心實意待我,可後來才發現我不過是個......”


    跌坐在地上的人看起來楚楚可憐,眉眼間有些眼熟。電光火石之間,方遠明白了她沒說出口的那句話。


    獨孤晟把她當做秦瑤的替身!


    岑副將道“所以你就對殿下起了殺心?”


    “殺心?她若死了對我又有什麽好處呢?”玉宜反問。


    岑副將想了想問“你的意思是你什麽都沒做?”


    玉宜卻笑了。“我既然在這裏,自然是做了些什麽的。”


    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把岑副將弄迷糊了。“你不是才說做了對你沒好處嗎?”


    坐在正中間的男人神情嚴肅,嘴唇緊緊地抿著。“他們兩人之間關係究竟如何?”


    這話可不是一個臣子該問的,玉宜作為一個女子,對於這種隱忍的模樣再熟悉不過,心裏頭對於這位方將軍也有了判斷。“他們二人可不像外頭說的那樣琴瑟和鳴,至少在我進宮的時候就已經相看兩相厭!”


    岑副將聽得一頭霧水,還打算問些什麽,卻被將軍攔住。“把她單獨關起來,不許任何人接觸。”


    方遠巡視過營帳之後在高處坐了一會兒。


    不遠處的城樓上燈火通明,嚴陣以待的士兵在牆頭上巡邏。


    岑副將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閉目養神。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音,方遠猛地睜開眼睛,眼睛裏一點睡意都沒有。


    “將軍,都安置好了。”


    沉默片刻後,方遠道“傳令下去,明天剛破曉時攻城。”


    岑副將有些詫異。“是因為玉氏的話嗎?”


    “獨孤晟既然送她來,就是為了讓我們師出無名,若不動作快點恐怕會生是非。”


    圍城的時間太長對雙方的士氣都不利,正是涼風漸盛的一天,方遠的大軍動身了。


    天色未明時方遠站在高處,看著士兵們整裝待發,占據了大片大片的空地。他知道這對被困在城中的人而言,無疑是一道催命符。


    有部下問他,兩方交戰不是應該趁其不備攻其薄弱嘛?如今慢吞吞的收拾豈不是給了人家準備的功夫?


    按常理說,的確是這樣,可這次卻不同。想要贏獨孤晟不止要攻其不備,更早直擊他心裏的軟肋。如今城中百姓沒有一個人不對獨孤晟的按兵不動心懷不滿。


    雍都被圍困了這麽長時間,不止缺衣少食,很多人連病也看不上。自然有許多擁護獨孤晟的人,可有更多的普通人選擇了埋怨獨孤晟,怪他處事不當,召來這麽多災禍。


    大軍很快就已經在城門前列陣,被圍困了這麽久,早就已經彈盡糧絕。吃不上飯的百姓和衣食無憂的士兵之間已經發生了幾次矛盾,很難說這次還會有多少人支持獨孤晟。


    沒過多久,獨孤晟就出現在城樓上,顯然他打算在這個最後關頭親自來鼓舞士氣。


    兩個男人隔著城樓遙遙相望,其實根本看不清人,可即便是這樣兩個人依然能夠感受到對彼此的恨意。


    一個是秦瑤人生前二十年最親密無間的人,一個是秦瑤人生最後五年的親曆者。他們對對方抱持著的複雜態度讓他們根本不願意見到對方。


    大倫當前,叫陣以鼓舞士氣是傳統,這一次也不能例外。


    一邊喊著草菅人命,忘恩負義。


    一邊喊著得寸進尺,貪得無厭。


    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有來有迴,誰也不肯退讓。


    方遠騎在馬上,神色隱藏在鐵甲後,手勒緊韁繩,隨時準備動身。


    城頭風大,吹得獨孤晟身上環佩叮當作響。


    “守軍操練得如何?”


    “啟稟國君,成王殿下......沒有按時出現。”


    難言的沉默在城頭上蔓延,獨孤晟皺著眉毛命人繼續叫陣,自己轉身去了成王府。


    成王府裏頭一片慘淡,獨孤晟隨手抓住一個人。“成王在哪兒?”


    不知道什麽時候等在一邊的孫成麵無表情道“國君請往這邊走,成王殿下已經恭候多時。”


    順著石板路走了不知道多久,獨孤晟麵前出現了一座小院。孫成停在院門前,拱了拱手。“王爺在裏頭等您。”


    滿腹狐疑的獨孤晟在院子裏找到了滿臉胡渣的獨孤漠。


    獨孤漠懷裏抱著一個身穿綠衣的女子,看樣子已經氣絕多時。“你不去督戰,在這裏發什麽瘋!”


    獨孤漠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幾歲,雙眼血紅,臉色頹敗。“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獨孤晟反應了一會兒。“你在說什麽?”


    “你要的東女國神女,就是她。”


    即便懷裏的人早就已經冷透了,可獨孤漠卻根本不願意放手。仿佛隻要他再努力一些,就能夠看見她睜眼,衝他笑得狡黠。


    獨孤晟皺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知不知道四方城一早就牽涉其中?”


    從榮嬪死的時候他就有這個猜測,到後來宮裏出現越螢草,他才敢確認。“這些事情和你沒關係。”


    “你知不知道四方城行事隻講規矩,不分對錯?”


    獨孤晟沒有說話。


    “你走吧,我不能再替你督戰。這一仗,你必敗無疑。”


    為了一個女人,將家國大義棄之於不顧,這根本不是大丈夫的所為!四方城暗中控製局勢多年,也是時候該重整棋盤,天下易主!


    獨孤漠垂著頭,鬥誌全無。“能夠贏四方城的人這世上恐怕還沒有。”


    獨孤晟在院中走了幾步。“臨陣脫逃可不是丈夫所為。”


    “臨陣脫逃也好,背信棄義也罷,隨你吧。”


    院門口獨孤晟看著孫成臉上斑斑點點的紅痕。“你這是怎麽迴事?”


    孫成苦笑著摸了摸臉。“是那位打的。”


    獨孤晟迴頭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獨孤漠。語氣深沉“他這樣多久了?”


    院子裏獨孤漠不言不語地坐在原地,時不時地低頭看一會兒躺在腿上的人。


    孫成道“王爺對夫人矢誌不渝,花了這麽長時間才終於找到,卻沒有相處多久就陰陽相隔,自然格外悲痛。”


    獨孤晟停下腳步。“他讓你們叫夫人?”


    對於獨孤漠而言,夫妻的名分有多重,沒人比獨孤晟更清楚,這是一輩子隻有一次的承諾。獨孤晟迴頭看著被掩上的院門。“既然有了名分,就葬入王陵吧。”


    沒想到孫成卻說“這恐怕不成,王爺說夫人不喜歡雍都,要葬在夫人喜歡的地方。”


    獨孤晟隨口道“既然這樣就隨他吧。”


    沒等獨孤晟迴到城門口,方遠就已經攻了進來,倉皇之中,獨孤晟被侍衛保護著,退入宮城。


    自此,雍都城不再固若金湯。


    獨孤晟臉色鐵青,被擁護著退入,在心裏將方遠罵了個狗血淋頭。


    宮裏頭重重下鑰,人心惶惶。


    眼看國家安危不定,為臣子者自當以身報國,方不辱使命。


    太後急急趕來,卻隻匆匆見了一麵。獨孤晟寬慰了幾句,轉身便與兵部的人繼續商談。


    這一夜太後都不能安寢,福寧殿的燈亮了整整一夜,幾乎將這個國家最後的光輝都燃燒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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