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宅子大多時候都很安靜,這裏人煙少至,空曠寂寥,要是在夜裏,都不會有人願意往這裏看上一眼。


    獨孤漠站在院子裏看著還沒有結果的樹,心裏頭默數著已經在這裏住了多久。幾個月的時間花下去,卻一個果子都沒有看見。


    他的身後,沒有點燈的室內,秦桑赤足站著,扶著門的手微微發白。她咬著下唇看了一會兒,按了按胸口,長長地吐了口氣,轉身而去,並不遲疑。


    孫成跑進來,先是瞥了一眼半闔著的門,然後靠近獨孤漠,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神色慌張。


    獨孤漠將手上的護腕扣緊,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他推門的動作很輕,卻還是將她驚醒,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閑閑散散地望過來,軟著嗓子問“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外頭有些路過的流民,我和孫成去把他們打發了,你就在這裏不要走動。”說完便要起身,卻被秦桑拉住了衣角。獨孤漠看著她問“怎麽了?”


    “要去多久?”


    “或許要花些時間,兩個時辰我就迴來了。”獨孤漠眼中帶笑,看她撒嬌。


    秦桑伏在他懷裏,用力抱住他,悶著聲音說“我想吃糖糕,又軟又糯,剛出爐的那種。”


    獨孤漠應聲而去,背影高大寬厚。門鎖落下的聲音讓秦桑迴過神,倚靠著床柱,落下兩行清淚。


    平時少有人走的西華門今天悄悄地打開了,一位乘轎,一位策馬,一前一後都到了。


    皇儀門前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厚重的大門虛掩著,等待著有心人。獨孤漠閃身入內,在院中看見獨孤晏。


    獨孤晏施施然起身,拱手道“三哥!”


    獨孤漠點點頭,用眼睛問殿中有沒有人。獨孤晏搖搖頭,比劃了一個請的手勢,替獨孤漠斟了一杯酒。


    獨孤漠看著杯子裏的竹葉青,腦海裏浮現一個嬌俏得意的笑臉,從進門就一直嚴肅的表情也緩和了幾分。


    獨孤晏抿了一口酒,留心看他身上的東西,和以前一模一樣,那些在別院裏的痕跡一點都沒有帶在身上。


    獨孤晏笑道“三哥得了美人,果然和從前不一樣了。”


    獨孤漠抬眼看他,說“你不該這麽對她。”


    說得獨孤晏臉色一僵。“三哥這是什麽意思?”


    “你早就心有所屬,卻要裝出一副夫妻恩愛的樣子,不難受嗎?”獨孤漠道。


    “三哥是怎麽知道的?你跟蹤我?”獨孤晏問。


    獨孤漠無意與他糾纏,並沒有故弄玄虛,開門見山道“你那點事情,沒有人不知道。難為你想得周全,隻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隻要有心,沒什麽查不出來的。你這樣做傷了兩個女子的心。”


    獨孤晏冷笑道“三哥的所作所為和我又有多大的不同呢,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


    “她不一樣。”獨孤漠低聲道“她是情場老手,不會當真。”


    獨孤晏笑得嘲諷,看著桌上根本沒有動過的酒。“她沒有當真,那你呢?”


    心事重重的獨孤晟推門而入,恰好看見兩個人劍拔弩張的樣子,疑惑道“這是怎麽了?”


    兩人默契地沒有說話,還是獨孤漠先開口。“外頭物價飛漲,再這樣下去,恐怕撐不住了。”


    宮城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南下的流民聚集在城外,亂哄哄地讓人心煩,圍剿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氣得獨孤晟幾天都沒有吃好。


    “人都到了嗎?”


    “秦國的宣定將軍方遠來了有些日子,一直按兵不動,賃了一處小院,每天都隻在朝天宮外的酒樓裏待著,哪也不去。”


    “東女國的信使已經入城,這兩天應該就會把信遞進來,要著人留意截獲。”


    “據聞王後的身子日漸憔悴,看起來不像作假,禦醫也說像是真病,虛不受補。”


    獨孤晟沉默著聽完,問獨孤漠“你那邊什麽情形?”


    “據她所言,王後就是先國主的長女,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當年秦鄭兩國攻入神殿的時候,她就被秦王帶走了。應該是白楓離和秦王做了什麽交易。”


    麵前的這兩個人是自己的兄弟,縱使心有隔閡,也逃不過血親的聯係。獨孤晟沉吟片刻,道“秦瑤心思深沉,未必是真的,寡人會讓禦醫多加留意。兵士練得如何?”


    獨孤漠道“都已經準備好了,隨時能用。”


    “既然如此,便不必再等,趁早收網免得夜長夢多。”獨孤晟眼睛一閉一睜,打算逼他們動手。


    臨走前獨孤晟向獨孤漠道“別讓成王府空得太久。”


    出宮前,獨孤漠和獨孤晏並肩而立,等待著宮門打開。在宮門的吱呀聲中,獨孤漠聽見自己身邊的人低聲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道理很簡單,但願我們都不要明知故犯。”


    獨孤漠轉頭的時候恰好遇見獨孤晏收迴來的眼神,看著他臉上玩世不恭的笑,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小看了他。


    他問“你知道雍都哪裏的糖糕最好吃嗎?”


    詫異的表情隻出現了一瞬間,獨孤晏就想起了濃綠色的身影,笑著指向前方道“往前走有家叫觀山的小鋪,他家的糖糕可是雍都一絕!”


    說不上來的心慌席卷全身,獨孤漠來不及告別,急匆匆地打馬而去,徒留一地塵土。


    門窗緊閉的室內安靜得可怕,獨孤漠拿著鑰匙的手對了好幾次都沒能順利地把門打開。他深唿吸,定了定神,這才把門打開。


    “走的時候門窗都已經關好了,您別想太多!”可孫成接下來的話卻已經說不出口。


    屋子裏沒有人。


    門窗緊閉,人卻消失不見,難不成能飛天遁地?


    床上隻有輕飄飄的一張紙,床榻冰冷,已經走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我猜你一定忘了買糖糕,你總是這樣,重要的事情總是記不住。這些日子我過得很開心,謝謝你花了這麽長時間為我編一場夢,如今夢醒了,我也沒有了留下來的理由。若來日再見你我之間便是敵人。”


    幹脆果斷、毫不留戀,是她的手筆。


    孫成在旁邊問“要出去找嗎?”


    獨孤漠握著信看了好幾遍,才艱難地接受這個結果。搖頭道“她若想藏起來,沒有人找得到。”


    獨孤漠在屋子裏轉了一圈,臉色頹敗。她什麽也沒有帶走,兩手空空,身無長物。手無縛雞之力的她要怎麽活下去?


    難得穿了一身淺色衣衫的秦桑將長發紮成辮子,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然後她被人撿了迴去,撿她的人一身白衣,看起來,有幾分眼熟。


    洗漱後拿來的衣裳讓秦桑暗暗生了疑心,衣裳的顏色濃綠得和她很久以前穿過的衣服一樣,和神殿裏的衣服一模一樣!


    門再次被打開的時候,走進來的女子一身火一樣熱烈的紅色衣裙,頭發高高紮起,垂在腦後,幹淨利落,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你就是般若。”說話的聲音幹啞粗獷,像個男人。


    這個已經很久都沒有人叫過的名字讓秦桑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警惕地看著眼前的。“你是什麽人?”


    “我來自四方城,是專程來找你的!”那人一步步逼近,仔細打量著秦桑每一寸露在外麵的皮膚。


    被人用眼神扒光的感覺非常不好,湧上心頭的惡心和害怕讓秦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得太早?


    紅衣裳的人勾唇一笑。“姓白的總算做對了一件事情。”


    那個把秦桑帶迴來的人換了一身墨色的衣衫,跟在一個女子身後亦步亦趨地進來,和先前判若兩人。


    女子眉眼英氣十足,可聲音卻很溫柔。“你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


    紅衣裳的人見秦桑不說話,抬手扔過去一個果子,穩穩地砸在她腦袋上,秦桑捂著頭瞪她,終於開口。“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黑衣裳的人看了看麵帶微笑的女子,向秦桑輕輕地搖了搖頭,像是在讓她不要抵抗。


    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秦桑從來最會見風使舵,當即笑道“我從城郊來,未知去處。”


    話音剛落,那紅衣的人便譏諷道“您這謊話說得還能更誠懇些!進城要看路引,你有嗎?老子不信你能拿的出來!”


    秦桑滿眼驚悚地看著她,她竟然是個男人?


    女子擺擺手,將兩人打發走,仍舊坐在原地,含笑問“你和成王吵架了?”


    秦桑別過頭“沒有!”


    “聽說成王很寵愛你,看你今日的形容應該是偷跑出來的吧?”女子說著抿了口茶,動作優雅,看起來讓人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秦桑迴憶著她的動作,小心地摸著桌子邊坐下,剛喝了一口就皺眉,這哪裏是茶,分明是清水!


    秦桑陡然變色的臉落在女子眼中,惹她輕笑。“我叫素衣,是四方城主的門客,來這裏撥亂反正。”


    秦桑突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你和我說這個做什麽?”


    素衣笑得可親,可嘴裏說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你就是我要撥的那個亂。”


    秦桑的動作沒有素衣抬手的動作快,飛刀紮在離腳不到一寸的地方,刀尾微顫,看得人直咽口水,心裏一陣後怕。


    素衣將茶杯放下,輕聲道“我要是你就不跑,免得死得太難看。”


    秦桑悻悻地重新落座,問“我分明什麽都沒有做,為什麽要找我的麻煩!”


    素衣垂眸淺笑,抬眼望過來的時候眼睛裏冰涼一片。“你不該活到這個時候,白楓離死的時候你就應該和他一起去了。”


    秦桑不滿,嘀咕道。“我不想死,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素衣道“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無可避免。你已經偷生了這麽多年,該知足了。”


    秦桑暗中打量,想要找到能夠突破的地方,卻不提防聽見素衣說“這裏守衛森嚴,你逃不掉。”


    重新坐迴來的秦桑忽然生了疑心。“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啊!你有什麽憑證能夠證明你確實是四方城的人?”


    像是早就料到有這一招,素衣取出放在袖袋裏的令牌。兩寸長,一寸半寬,墜著冰絲流蘇,簡單古樸,卻很難造假。


    這樣的東西秦桑之前見過,白楓離有一塊一模一樣的,上頭刻著楓離兩個字。白楓離極為看重這塊令牌,從來不離身。所以秦桑對這個很熟悉,一看就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我隻是不想死,這也有錯嗎?”秦桑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素衣不為所動。“如果不是正確的時間,就是錯。”


    “徽悅樓主來了。”紅衣的男子道。


    素衣臨去前,向穿黑衣的人道“功過相抵,這次就不罰你了。”


    前廳裏一身暗色衣裳的女子,向素衣一拱手。“聽說您來了,特來拜見。”


    素衣命人奉茶道“進來樓裏一切都好嗎?”


    樓主恭敬道“勞您掛心,一切都好。”


    素衣便沒再說什麽,指示提點道“你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不要害了自己。有些事情該不該做,你自己心裏應該有數。”


    紅衣男子叫做樂賞,此時依附在素衣身後,道“您可真是冷情冷心,不解風情。人家也隻是想護著情郎罷了,又有什麽錯呢?”


    素衣迴眸一笑,可笑意卻並未到達眼底。“你該慶幸我是個不解風情的人,不然這個時候站在這裏的人絕不是你。”


    樂賞笑意一頓,掩飾住眼睛裏的失望,笑道“城主隻是不希望有人耽於情愛,耽誤大事,也不必這樣矯枉過正吧?”


    素衣停住打算離去的腳步,勾唇笑道“城主的意思不是你我能夠猜測的,做好的自己的本分,其餘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被捆起來的秦桑懶洋洋地看著對麵正在削梨的男人說“我以為你是個好人。”


    男人拿刀的手頓住,若無其事道“你誤會了,我並不是個好人。”


    秦桑煞有介事地點頭。“我已經發現了。”


    屋子裏看起來平平無奇,可秦桑並不打算真的以身試法,免得換來更嚴苛的監禁環境。


    將水果放在她能夠得著的地方之後,男子便離去,留秦桑一個人坐著發呆。


    也不知道他看見那封信之後會是什麽反應,應該會很生氣吧?哄不好的那種?早知道等吃了糖糕再走,聽說雍都的糖糕特別好吃,來了這麽久,一次都沒能吃上,就要去死了,還真是讓人覺得遺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和親公主太努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靈丹非妙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靈丹非妙藥並收藏和親公主太努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