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內,高美人正撫著腹部在園內賞這一年最後的梅景,禦花園的梅花與俗世裏的山梅稍有不同,這裏的梅,花香濃鬱,花苞開的大也密,若是細細觀其神采,卻少了些自在的野性。隻能秉著高高牆院內的細流寒風,幾片花瓣在枝頭輕輕顫動,這些個花朵開的很美豔,那又如何?這一生一世,守著的不過是不變的庸人。


    兩侍女寸步不離,守著她兩邊,一名是李元幀親派來的,一名是皇後娘娘吩咐來照看高美人身孕的。兩名侍女麵上均掛著恭敬的微微笑顏,半步跟在高美人身後,二人的餘光相互注意著彼此的行為舉止。


    “今日的梅花比昨日開的更盛了,可是有什麽好事?”高美人輕抬素手壓低一支白梅鄰在秀鼻下輕嗅,笑著說了一句。


    韓妹笑著脆生生的迴道:“美人不知,昨日李孝清李大人自江南之地迴京了,今日正被陛下召到了宮內。”


    “李大人是何等俊才,品貌兼優,身高七尺,可是整個京城挑不出第二個的狀元郎。方才我到禦膳房取蓮子羹的時候,見李大人麵色和煦的出了陛下的書房,當是被陛下誇讚了。”柳笙也忙笑著迴了一句,兩隻比普通女子出眾的靈眸裏泛著一汪春水靈波。


    高美人嘴角輕輕彎起一絲弧度,放開手中的梅枝,似有意又做無意的問:“據說有位尚武校尉在李大人周邊護著周全,而今卻隻有李大人一人入京嗎?”


    柳笙不等韓妹開口,率先往前近了半步,恭聲講到:“美人說的可是當今的準駙馬爺,陳禦史的二公子陳峰?”


    “駙馬?他做了誰的駙馬?”高美人嘴角的笑意微微一頓,很快又暈開來,隨口問道:“這位陳公子聽聞是個市井潑賴之徒,竟也能博得陛下的賞識?”


    “美人不知,那陳公子如今可不比少時的輕狂模樣,三四個月前,同李孝清李大人共赴邊番之地,與賀將軍平番有功,陛下對他大為賞識,特地為他與明陽公主刺了婚配。聖意叫他二人在三月初十便舉行成婚大典呢。”柳笙再搶了話接到。


    高美人頓了蓮步,深深歎了口氣,往濕潤的紅泥裏斑駁的雪白花瓣,捂著心口暗暗泣不成聲:陳郎,看來這一生,我與你果真要擦肩離去,是我先背棄了你的真情,既然這一世不能與你長相廝守,我也隻能祈禱上蒼許你一段和美的婚姻,切不要再心裏念著我,我已然化作昨日春景,就讓那些個迴憶碎為雨中泡影吧。


    韓妹看高美人臉色微微蒼白,急忙上前扶著她的柔臂,緊著問:“美人可是腹中的龍子又不安生了?”


    “無礙,隻是這花香醉人的很,一時不曾醒來罷了。”高美人輕輕搖了搖頭,輕邁蓮步,循著花深處遊去。


    李孝清出了宮門,細細迴想著方才龍顏聖意,背後的冷汗落了些,微微搖頭直歎:幸得陛下沒有細問公主殿下與陳峰的詳細處境,否則不免叫陳峰落得個階下囚的下場,而公主殿下的親筆書信中提及這二日應當入了京才是,難道是路上耽擱了?


    峨眉山也在柑州境內,距離京城要比池風縣近了許多。


    天將幕時,李玲兒自馬車的簾子後頭探出來小腦袋望前方廣闊無邊的長安城望去,小臉上揚起幾分喜意。此次出行,離家已有數月之久,雖然有陳峰陪著身旁,可也不免對親人的思念之情。


    趁著城門關上的時候,妙安高唿一聲:“明陽公主殿下入城,速速開城門。”


    守著城門的守城將士早早得了令,故而方才聽得明陽公主到了,趕忙把半閉的城門趕忙拉開來。馬車在沉山餘暉的映襯下入了京城內。


    “吱呀”一聲,城門再次閉上,守門的十二名將士有緣親眼目睹明陽公主殿下的芳容,紛紛為之驚歎,果然是出自帝王家的女子,容顏顰笑間透露出一般女子學不來的高貴與禮數。


    一隊官兵護在馬車兩邊開道,一路護送至皇城內。


    皇城門外,妙安與公主互施了一禮,在公主的目送下駕著破舊的馬車望城內尋了所客棧住下。


    李府內,孝清正在燭燈前細細研讀著西梁女國的史料記載。若是陛下執意讓自己前去西梁女國作為使節談兩國謀和之事,必然是要對這西梁女國有足夠的了解方才有更多的把握。


    上官燕淑奉著一盅親自熬製的枸杞白粥,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骨,柔聲喚道:“孝清,我可以進去嗎?”


    孝清正閱覽著史冊,煩擾之際,聽得心頭藏著的柔軟,邀她入了書房。這兩日,上官燕淑在府中也熟悉了些,更是主動為他住了些補身子的食材。


    舀一匙白粥,入了口,這粥看似粗淡寡欲,卻在入口的那一刹那,化作一分綿柔化開了心裏的愁緒。


    燕淑趁他飲粥之時,取來書案上的西梁女國傳記,翻閱幾頁,輕輕一笑,講到:“公子怎的有興趣研究這女子的國度?”


    孝清咽下口中的軟食,笑著迴道:“這是陛下賜予的奇聞異錄,陛下欲要我前去那西梁女國出任使節,自然得提前做些功課,以備犯了當地的習俗,做下醜事,屆時丟的可就不是我一個人的顏麵了。”


    “這西梁女國哪裏有你說的這般可怕,我年幼時同師傅遊曆時也到訪過此地,那裏的女王除去對男子有偏見之外,倒也仁政,比起上一任女王治理的女兒國更為昌盛繁榮。”南宮燕淑輕笑一聲,戲謔的望了孝清一眼,接著說:“這女兒國的國王與我也算是有緣,曾將我召進她的寢宮,與我暢聊許久。若是得了她的意,定叫人叫人念著她的好。”


    “這女王陛下對男子有偏見?”


    孝清自是男兒之軀,若是因為這一點而被西梁女國據於國界之外,那可如何是好。孝清心頭微微帶著些焦急,望向南宮燕淑,疑問道。


    南宮燕淑看他緊張的模樣,掩嘴嬌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這西梁女國的女王不近人情?”


    “既然天地之處大道分陰陽,自當和睦共存,哪裏有嚴據之理呀!”孝清聽她的話,心裏犯了難,若真是如她說的那般,這次前望西梁女國斷然不會平順。


    孝清吃完粥食,接著案台的燭光,看得她腕上戴著的兩隻翠玉鐲子,輕咦一聲:“咦……,你這鐲子從哪裏來的?”他記得這對鐲子,大娘在自己兒時的時候常排在雙腕,到後來的時候才被她摘了去,這對鐲子時賀家送與她的陪嫁賀禮,極為貴重,若是沒有看走眼,這一對玉鐲定是大娘的那一對。隻是,這麽貴重的物件怎會輕易贈與了燕淑?


    燕淑輕輕撫著玉鐲,隱在長袖下,無所為意的笑道:“這對鐲子,是賀伯母贈與我,想來是見我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特地賜下的。”她心裏清楚公孫雪兒在孝清心中的分量,並未將昨夜賀夫人講的話同他原般講。


    “哦,我那大娘是個慈善之人,想來也是心裏喜歡你,否則也不會將她示弱珍寶的物件贈予你做飾。”孝清心裏暗暗感激大娘,感慨一聲。


    將小盅放迴托盤裏,走到書桌前,隨手講西梁女國傳記的那冊書捧在手裏。望了眼南宮燕淑,自語到:“這西梁女國既然對男子這般排斥,我該如何是好。”


    南宮燕淑看他眉宇中泛著難,心中不忍他受困,上前講到:“那女王陛下與我十分投緣,若是我與你一同前去,定然會有些轉機。”


    夜色漸深,李孝清將書讀到夜半,方才躺下到床帳內,幾月來已經不知多久不曾安然睡一覺了。現在迴了久違的故鄉,粘著床榻,很快便入了夢境。


    雙目迷離至極,背下驟然一空,整個人直直的往下掉去。不知掉了多久,上方突然飛來一道白須,卷在孝清腰間,猛地向上拋了去。


    玄清站在崖壁邊的石道上,手中白色浮沉縮迴了一尺之距,李孝清跌在他麵前不遠處,迷迷糊糊的從棧道上爬起身,拍了拍前額,朦朧中睜大了雙目,望向麵前老道,微微瞥了一眼身側的無底深淵,渾身打了一個寒顫。趕忙衝玄清施了一禮,謝到:“多謝道長相救。”


    “謝我倒不必,隻是別擾了神尊的清淨。”


    孝清聽不出他話裏的深意,細細沉思了片刻。瞥見玄清不加停頓,朝著道館方向極速踏去,眨眼便到了一丈之外。急忙抬腳快步跟了上去,數月來想要入得須彌聖境不得果,如今有了就機遇,定然要抓緊了。


    道觀並未有多少變化,甚至就連鎏金牌匾都不曾有一絲纖塵染了汙。門前的落葉還是同來時一般厚度,出了玄清,再也找不到別處不同。似乎這聖境之地,周邊事物都被滯留在時空的夾縫中,不為外界的歲月流逝所擾。


    這次,孝清並未在院裏聽那白胡子老道講道,偌大的道觀內,隻有偶爾見得兩三個道童掃著落葉。院子裏的大香爐依然奉著香火,縷縷青煙直上天際。


    “玄清道長,今日喚我前來可是有別的事要囑咐?”孝清跟在玄清身後,繞過前殿,往後山走去,腳步未有絲毫停留。


    兩人一前一後在一座古樸的洞口前停了下來,孝清跟在玄清老道身後,抬頭定睛看去,洞府外刻著:幻月洞,三個字。心裏對這洞府的妙處不知,疑惑的問了一聲:“這裏是何地?”


    玄清不理會,躬身作揖在洞前拜了三拜,手中突然亮起一道金光,咻的一聲飛入了黑洞洞的山洞內。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候,洞內傳來一聲虛無縹緲的話音:“帶他進來吧。”


    孝清聽得那話音很是陌生,似乎前幾次到須彌聖境中來並未聽到過這道聲音。


    玄清躬身施了一禮,也不囑咐規矩,徑直帶著孝清往洞內走去。約莫走了十步的時候,忽然傳音道:“這處洞府是三禪上人的修煉之所,進入其中其中切記不要故作奉承,上人不喜歡。”


    孝清感激的迴了一句:“晚輩記下了。”二人一前一後往洞內深處行去。


    這幻月洞到底是仙家的洞府靈地,光是四下彌漫的靈力就足以抵得過凡塵的百倍。孝清心頭不禁多了一分向往之意,能夠在這種洞天福地修行的人,絕對不是普通的修真人士。


    難道是自己近些日子到了練氣瓶頸,被須彌幻境中的聖人察覺到了?孝清緊跟著玄清入了洞府深處,穿過一人高的百步長廊,山洞深處空間驟然變的寬廣,正中處雕刻一座石台,石台上,一名黑發青年男子引決修煉,看看起來不過孝清這般年級。可是他身上散發的威壓,卻壓得孝清微微喘不過氣來。


    “晚輩玄清,攜同李孝清前來拜見元尊。”玄清躬身拜稟到,看樣子對眼前之人多了一分懼怕之色,似乎眼前之人隨時都會性情大變一般。


    “嗯,你先下去吧。”元尊雙眸閉著,無所為意的沉聲吩咐玄清先行下去。


    待到玄清出了洞外,元尊的雙目緩緩睜開,望向孝清,問:“你可是已經把素心經十二則法門全部融匯貫通?”


    “素心境雖然不足十三階層,可是它的修煉法門卻不是那常言的十三階層可比的。故而,對於築基的參悟能力要更為豐富和紮實。”


    “弟子已經將素心經十二層全都修煉至圓滿境界,如今被卡在築基,卻不得妙法。”孝清趁著元尊話中的意思,趕忙將修煉中的困惑一並講了出來。


    玄清候在洞外百步,往洞內多探了兩眼,這孝清是神尊上身的人物,且不可叫他出了任何問題,否則神尊怪罪下來,後果可不是他能承擔得起的。


    元尊雙目射出兩道黃紅色的光芒,一閃沒入了孝清體內,微微閉目片刻,方才悠悠的講到:“果然不出所料,李公子體質異於旁的人,不知可有隨我修道的想法。”


    李孝清眼皮狠狠抖了抖,相同的話意,早在幾年前,兩家便有了互通的妙法。也真是這些個互通的法門,才叫佛道兩家一直以來相安無事。


    “晚輩自然願意同前輩學習道法,隻是我如今已經入了天師府府門內,要是再與道長定下師徒之禮,怕是不和,故而這一點,道長定要再細想些。”


    元尊嗬嗬一笑,淩空一指,四周一十八盞燈光,相繼亮起。孝清請於他的術法高超,心頭連連驚歎一番。再度笑著望向李孝清,複問:“公子當真不遠在本座坐下做個關門弟子?”元尊望著李孝清眉宇間的深情,再度問了一句。


    李孝清怎能聽不出元尊話裏的意思,隻是已然師承天師府的張道天張真人,自然不可接連擺下第二位師傅,故而想了許久,蜿蜒拒了他的好意。


    “承蒙元尊的賞識,晚輩實在無緣做您的弟子。隻得勞煩尊者再覓得一個品賢優良的女子做您的關門弟子了。”


    元尊見她絲毫不加考慮的迴了他的話,心頭微微一怔。人人都尋秘境而不得,各個都想在這聖境中的仙氣,可是眼前的男子似乎並不為這一點所動,這部禁叫他感到幾分意外。


    既然李孝清無意做他的關門弟子,元尊也不再苛求,這次喚他前來是得了神尊的旨意,為他講道,指明一些修煉上的路子。正了神,奉了道經,邀他遙相對坐。


    “素心經是道玄經的入門功法,既然你以修煉至圓滿境界。那接下來我便度你入元生境。”


    李孝清盤坐在元尊正對的石坐上,掐一道相同的法印,閉目靜聽他話中的玄妙。聽了半餉才理通他所講的元生境為何。


    元生境與修真界的築基一般無二,是轉化元力到達另一個全勤境界,屆時元力會在體內形成一道如同雲海基界的平層,沉在丹田的第一層,從而使得元力有根基可入,有宗元可尋,隻有元力凝練到極致的時候方能嚐試破入元生境。


    按下心頭的驚駭,調動丹田內的元力按照元尊教授的法決朝著經脈內引去。在念動法決的同時,那股原先十分順暢的元力驟然一滯,化作黏稠的液態往下墜去,隻有不到一般的元力緩慢的順著心意的調動流入經脈內。


    元力所過之處,經脈頓時增了幾分剛勁,承載著沉重的元力液滴運轉過一個大周天,又迴到丹田內。往複循環了三十六周,原本拇指蓋大小的元力珠子已然省得不足黃豆大小,可是元力並未因此而停滯。


    李孝清吃力的運轉著體內今生不到一般的元力再度朝著經脈內運轉了去,經過前頭三十六次的經驗,這股元力再度引入經脈內的時候並未出現大量損耗和流失,故而體內的元力運轉完第八十一次的時候才徹底消耗一空。


    丹田內的元力丹珠沒了蹤跡,卻在金青二珠之下多了一層薄薄的暗黃色晶狀層,往四周擴散出去,看不到邊界所指何處。


    就在晶質層凝練而出的時候,孝清渾身被汗水打濕,鬢角的秀發貼在臉上,沉沉的喘著粗氣。元尊麵色凝重的望著他,眼中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疑惑,一閃即逝。


    “你現在感覺如何?”元尊淡淡的問他。


    孝清隻是抬頭望了一眼元尊,同樣運轉了八十一周,他卻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連一滴汗都不曾見得,心裏暗探他果然是仙人。旋即擺擺手,強撐到:“無妨,隻是有些力虛,調理片刻便好。”


    閉目凝力,去查探周身的變化,之間原來的經脈似乎比往常更加粗壯屆時了許多,渾身充滿了力量,握拳伸展身子,隻覺得渾身舒暢,每一個毛孔都在貪婪的唿吸著周邊的元力。


    “這就是傳說中的元生境嗎?”孝清緊緊的握了握拳頭,感受著體內激蕩的力量,心頭暗歎一句。


    “多謝元尊賜法!”


    ……


    孝清剛與元尊施過禮,元尊隻是微微頷首,便將他驅離了洞內。


    玄清見他出了幻月洞,微微感受到他周身的變化,微微點了點頭,邀他一同迴了來時路。


    就要踏足返還之丘時,孝清終於按捺不住心頭的疑惑,迴頭望向玄清,就要問:“道長,晚輩請問……前些時候講到的究竟時何人?”


    “那邊是神尊。”


    不等孝清再開口,玄清拂塵一揮,孝清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揉著太陽穴再度睜開眼,自己正仰麵躺在床榻上。


    屋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紙灑在地上,朦朧的影子叫這一切都仿佛交織在虛實之間,讓人分不清是真還是假。


    也許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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