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黑暗中,樹影做風聲和天窗偷月色,偶見一道消瘦的影子順著馬廄往裏頭摸來。壯著膽子嬌喝一聲,繃緊了神經,明眸往馬廄裏細細瞅著,靜靜聽著。


    走的近了,大黑方才安定了些,妙音輕輕摸了摸它俊逸的黑色長鬃毛。這馬兒竟然通得靈性,碩大的腦袋往妙音身前偏了偏,旋即低頭往地上的一處角落裏低低的嘶鳴了一聲。


    順著大黑馬首對的方向望去,漆黑的角落裏隱隱躺著什麽東西,在那裏一動不動,妙音輕輕皺了皺眉頭。她畢竟是一女子,對那未知事物多少是帶了膽怯,細喉微微咽了咽,唇齒張合了好一陣,方才鼓著膽子喚了一句:“誰……,是誰在那兒?出來,我看見你啦!”


    唿啦啦,獵獵風聲吹得客棧門外的長幡劇烈的抖動著。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麽別的聲音迴應她。馬廄黑暗中西南角落處,那是月色照不到的地方,若是不走進了看,還真看不清那裏究竟有什麽。


    到了年關,按理來講,這寒意總該褪去一些,可是今年的臘月冬末卻分外的冷,冷的叫人縮緊了寒衣。


    天色不早了,氣候又這般冷,妙音吃齋念佛修行佛法也抵不住寒意侵襲,趕緊縮緊了僧衣,搓動著小手,從火盆點了一指火把,舉在麵前,一步一步踏著小短步的謹慎的探了過去。


    “有人在那兒嗎?”火光未能映到暗處的全貌,妙音提著嗓子又顫抖著微微問了一句,這一次依舊沒有人迴話。


    妙音周身的寒意越來越重,心一橫,舉著火把一步跨了過去,火把探過去,登時照亮了那片漆黑之地。兩隻清澈的眸子定睛一看,地上的草堆裏躺著一個人。那是一個白衣男人,麵色蒼白,癱臥在草堆上昏死了過去。


    “喂……,你醒醒,喂喂喂。”妙音還以為是什麽賊人深夜偷馬,沒曾想又是個重傷垂死的男人跌在了馬廄裏,驚了馬兒。


    這男子長的也有七分好看,與那白日見得的九幽恰似兩種模樣。妙音修行佛法,自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眼下自然做不到見死不救的事。看他模樣多半是在逃避歹人的追殺,不能驚動他人的情況,隻能將他帶迴自己房中。


    可這是個男人,若是被人發現他躺在自己的房間,傳了出去可不得了。


    小臉微微泛苦,左右為難。背後忽然吹過的一道寒風登時叫她冷的渾身一陣哆嗦,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這般冷的天。把他就這樣放在屋外,就算傷勢要不了命,也會被活活凍死。


    妙音抿著小嘴,幽怨的剜了那男子一眼,將他負在背上吃力的馱上樓去。心裏早已將他罵了千遍,暗暗道:若是因你損了我的名聲,我定教你百倍奉還。


    嬌弱的小尼姑唿唿嬌喘著,往背後垂著的腦袋瞥了一眼,放輕腳步繼續往樓上挪去。


    浸濕了布子,擰幹,為他細細擦去臉上的汙垢。妙音微微露出一絲訝色,指尖靈力流轉輕輕拿著男子的脈象,循著他的經脈探了探。居然驚奇的發現,這男子的脈象與經脈都與常人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說他的體質不是人該有的。


    男子蒼白的麵色勾著兩彎靈峰眉,睫毛修長似女子,唇齒如櫻含潤玉,喉結微微凸出,這是一名到了弱冠年級的男子才會逐漸顯露的特征。妙音隻顧給他配製藥丹,卻不曾發現,在白袍下微微露出的一點雪白的茸毛,好似尾巴的梢末。


    一路跌跌撞撞的偷跑下山,本想著到四海雲遊度此餘生,心愛的人已然不在了,大仇又不得報,何苦在這天師府做別人的靈寵,供人驅使?


    縮在被子裏,體溫漸漸迴暖,淡去的意識微微恢複了些,朦朧中,似乎又看到了心愛之人的容顏,正端著一盅熱湯往他這邊走來。


    “蓉兒,是你嗎?蓉兒……。”男子努力的睜開眼,眼前的人影渙散不清,忽然整個世界暗了下去,頓時一片漆黑,兩行血淚從眼下流了下來。他顧不得雙目的劇痛,伸著手往倩影踱來的方向撈了過去。


    妙音不曾料到他突然醒來,手中的藥碗被男子一巴掌打翻在地,灑落的藥汁濺落在纖手上,頓時燙的她痛唿一聲縮迴了手。男子哀哀的喚著那個名字,從床上翻了下來,跌在地上,胡亂的往四周抓,急促的喚著:“蓉兒,蓉兒,你在哪兒,我怎麽看不見你,周圍好黑,你點上蠟燭好不好,讓我看看你,我好想你。”


    屋子裏點著一盞燭燈,從未熄滅過。隻是,他卻被黑暗蒙了雙眼,再也見不得絲毫光明。輕輕的念著那個名字,讓人聽了心揪得疼,妙音不知那情愛是何滋味,可是他話語深處的淒涼,不知不覺叫她眼眶裏含了一汪淚水。


    也不知是哪來的衝動,妙音看他失心瘋般的模樣,實在不忍心。伸出小手到他跟前,觸到他手掌的時候,被男子一把撈在手心緊緊的攥住不放。


    “我在這兒,別怕,別怕,你現在有傷在身,好好躺著養傷。好不好?”妙音試著抽迴小手,無果,隻能由著他,柔聲勸道。


    男子急忙聽話的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在妙音的攙扶下躺會了床帳內,白色的狐尾一閃隱在了白衫下。


    妙音手被攥著,走不開身,隻能靠坐在床邊,哄他入眠。


    京城內,天子陛下坐在禦書房批閱奏章,夜已深了,李元貞捏了捏眉心,近幾日有些犯頭疼病,接連吃了幾幅太醫署開的藥房也不見奇效。


    將手中的奏章丟在書案上,起身踱了幾步,這些日子賀太尉與禦史大夫陳俊逸已然將選出的十個名錄呈了上來,原先商討下的一個名字被勾了去。李元貞往屋外望了一眼,細細思量了一番,快步踱到案前擬了旨意。


    而在燭下放著的名冊上卻並未見到李孝清的名字,而是換成了今年榜眼於子傅。這於子傅為人並不能深受陛下的喜歡,在陛下眼中他隻是文章寫的精彩些,在他心裏斟酌不定的那人,現在也算是有了主意。


    高美人害了喜,半夜連著嘔吐不止,侍女為她端來痰盂接著,再那些酸梅幹來,給她嚼幾顆,方才緩了些嘔吐之感。


    雖說高美人懷了龍子,李元貞並未急著給她升上妃位,一來是護她母子周全,而來也是做給皇後看的。


    後宮煩心事多,李元貞作為一國之主,並不能完全估計著,諸多事情還得由皇後來打理,如今皇後子女俱全,太子也定妥,她本不應該有什麽擔憂。故而皇後那日才叫高美人一同遊園,雖然話裏的深意聽得有些惋歎暗傷,卻並未將高美人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高美人得了喜,皇後曾親自來探過,今夜嚼的梅子便是她帶人一道送來的。天子陛下留意著微末,知皇後無害人之心,可是旁的妃嬪卻未必就哥哥心善,所以將一名貼身太監派到高美人周邊秘密監視往來探視的人。


    月影有重了,轉眼就又是一年。天子陛下站在書房門前,望著當空明月,微微一歎,他的龍須越來越長,也越來越發花白,這明月夜,不知還能見得幾迴?


    “陛下,快要子時了,您迴宮歇著吧!”貼身太監躬身請了一句。這幾日疲於政事,陛下已經連著三個晝夜少眠,看他頭痛症越來越頻繁,貼身太監眼裏看著,心裏也著急的很。


    “嗯……。”


    次日清晨,賀玉賀太尉與禦史大夫陳俊逸一同受詔入宮,太極殿內,天子陛下在二人臉上微微掃了掃,旋即令太監將昨夜擬寫的信函交與陳俊逸。


    “你二人保舉的名單冊子朕已經看過了,這名錄上從榜眼到探花的姓名都有,卻唯獨缺了這頭名狀元的名字。莫非是因朕將他調任縣令,你們便將他除名了?”


    賀太尉與陳禦史相視一眼,各自品到對方眼中的一絲苦味。賀玉連忙躬身稟道:“迴陛下,老臣覺得狀元郎赴任池風縣縣令不足半年光景,若是著急將他召迴,怕旁人生疑。”


    李元貞笑著遞起一份奏章,交由太監呈下去交由二人一閱。


    賀太尉展開奏章,望裏頭看去,頓時呆愣住了,越往後看,臉色越發難堪。看罷交由陳禦史觀閱,陳禦史的反應也與他一般驚異。


    “這……,他怎麽可以這般行事。”賀太尉指著奏章低聲責備了一句,心裏早已波瀾不驚。自己那女婿全指著這老五日後在朝堂上有一番作為,也奏章中所述的若是屬實,隻怕前途將就此斷送了去。


    天子陛下卻是淡淡的笑了一聲,說道:“他這縣令當得可比一般人要舒服的多呀,除去那兩宗案子辦的不錯,旁的時候活脫脫的一個甩手掌櫃,真是辜負了朕對他的一番厚望。”


    “是是是,陛下說的是,既然他這般不著調,不如就撤了他的縣令一職叫他迴京來,論品行智慧,倒是剛好擔任那出使西梁女國的重任。”賀太尉和是何等人物,察言觀色中便猜的陛下在為他尋找一個能將李孝清調迴來的理由。如今正好借著這個機會給陛下自己找個台階下,也正好解去了當下的燃眉之急。


    陳禦史連聲附和道:“賀太尉所言極是,留他在池風縣閑遊,倒不如召他迴來令他認這使節。”


    天子陛下龍目眯起一抹笑意,講到:“兩位愛卿可真是替朕說出了心中的一番話。”旋即微微頷首,接著說:“明日陳愛卿派人將這封密旨快馬加鞭送去金陵池風縣,元正節後正月初七即可啟程前往西梁女國,賀太尉負責其餘隨行人員的安排。”


    “臣領旨。”


    陳俊逸同賀太尉領旨退出殿外,兩人相視一眼,麵色爽朗一笑,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那道奏章是賀玉命手底下的人呈遞上去的,對於這件事陛下應當是猜到了一半,如今陛下的一番話,讓他知道這次算是賭對了。


    金陵城內,郭禦林命城裏城外六部將領素來刺史府中來見。六部將領分作兩側,郭禦林坐在首座,李孝清坐在他左手邊下座處。


    “郭大人這番召集我等前來,可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六部將領中的守城將領宮佑疑聲問道,喉音粗獷,將一個將士應有的雄渾壯勢顯露出來。


    郭禦林麵色平淡的掃過眾人,眼中冷色驟然顯露,肅然下令道:“整合城裏城外五千精兵,給我蕩平蒼梧山上的蒼梧派,活捉趙氏一門所有親眷,特別是趙懷仁的三子趙成文,一定要給我抓迴來。”


    “這次行動不容許有任何差錯,否則,大家與我都將會麵臨天威龍怒。到時候可就不是鏟除一個小小的蒼梧派就能平息的了的事了。”郭禦林再度囑咐了一句。


    六部將領麵麵相覷,心中滿是疑惑,眾人皆知那蒼梧派的掌門人與郭刺史往來慎密,更是有很深的交情,如今怎麽說鏟除就要鏟除?


    郭禦林並未將事情原委說與他們聽,這等涉及帝王家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見他們六人麵帶疑慮,郭禦林臉上頓時浮起一絲不悅,語氣驟然變硬,沉聲道:“我與那趙懷仁可沒有什麽交情,你們不要人雲亦雲,如今那趙懷仁縱容其子犯下滔天大罪,若是不除了他,你們都得跟他一道陪葬。”


    “什麽……?”六部將領頓時一片嘩然,在郭禦林手底下做事這麽些年,這還是頭一次見得他這麽緊張,紛紛閉了嘴,不敢再多問。紛紛領命退了下去。


    金陵城的天際鉛雲蓋了整片天,旗幡再冷風中震蕩不休。足足五千精兵六部將領去了三部,隨著頭領的一聲令下,整齊浩蕩的朝著蒼梧山壓了過去。


    而蒼梧山上,蒼梧派中,趙懷仁趕忙跑迴了臥房,扭動櫃子裏暗藏的機關旋鈕,另一組櫃子往旁邊自動撤開,在那櫃子後頭居然出現了一宗密道。


    趙懷仁背著一隻骨灰壇子,躍入密道中,隨著機關轉動,櫃子恢複了原貌。整個蒼梧派在昨日的一番震動之後,今日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一切照舊,門中弟子在練武場操練著功夫。八大護法其中一個已經不知去向,餘下的七名護法各個傷筋斷骨,正在屋裏調養。


    眾人正處在安逸之下,對山下湧動的洪流渾然不覺,直到那浩浩蕩蕩的隊伍到了山半中間的時候,方才有守門的弟子察覺到了不對勁,趕忙跑到師尊的屋前去稟報,喊了許久沒人迴應,又穿過花牆到了後院主母的房外急喊:“師娘,師娘,不好啦,門外來了大批的官兵,直奔蒼梧派來了。”


    過了好一陣功夫,才看到一個衣衫不整,唿吸急促,麵色泛著潮紅的三十歲女人開門走了出來,氣衝衝的罵道:“大白天的喊什麽喊,有你師傅在,你怕什麽,難不成郭禦林能罔顧與趙懷仁的交情而滅了蒼梧派不成?”


    守門的那弟子麵色著急,急忙又喊:“師傅房裏沒人迴應,我這才來尋找師娘出出主意”


    那女子長的月牙眉,若是在年輕個十歲,必然也是一個尤物。她在得知趙懷仁喚不應的時候,秀美輕輕皺了皺,心頭咯噔一響,趕忙朝著趙懷仁的臥房疾步踱了去。


    女人伏在趙懷仁門前敲了五聲,見果真無人應聲,臉色微微一變,急忙一斂,伸手推門而入,命弟子在外等候。


    “好你個老不死的,居然拋下我,你一個人逃命去了。”那女子冷冷的喝罵一聲,旋即撤了一張布單子,將他房裏的金銀玉器和自己房裏的首飾全都包在裏麵,以下山探親為由就要出了門派,往山下疾步走去。


    門口的守衛看她行色彩匆忙,撓了撓耳腮,滿目不解之色。


    不過,就在那女人剛逃出門派百步的時候,被宮佑派兵堵在了半路,伸手將她肩上扛著包袱奪了過來。那包袱又大又沉,饒是宮佑這種身體強健的男子都拎在手裏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夫人這是背這麽多財寶,打算到何處去呀。”宮佑戲謔的看著她躲閃的眼神,似笑非笑的問道。


    那女子是趙懷仁十年前娶來的正房夫人源氏,這源氏憑著年輕時的好相貌被趙懷仁花重金作為聘禮,將她從柳秀才的手中奪了過來。源氏本來是要被許給柳秀才做妻子的,可是源氏本身卻也不曾見過那柳秀才,但是比起才情,源氏更抵擋不了金子的誘惑,故而她與趙懷仁的這門親事是連同她自己都十分滿意的。


    唯一不足之處,源氏並未給趙懷仁生育一兒半女,故而,源氏自古逃跑也是因為沒有什麽令她顧及的人或東西。


    “哎……,將軍哪裏的話,小女子這不是要到山下娘家走一趟嗎!正巧給老母親和兄弟姐姐代謝穿戴用度。”源氏自然不敢說自己是要逃走,急忙給自己辯解一番,說話的時候還不忘向宮佑投去幾道媚眼。這三十歲的女人也有著一股獨有的魅力,宮佑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裂開來,大唿一聲:“來人,把她給我綁了,下山後帶到我房中,嘿嘿嘿……。”


    源氏眼中劃過一絲狡猾,她大概聽說了昨日趙懷仁與郭禦林鬧崩之事。現在趙懷仁獨自逃走,整個蒼梧派再無她的庇佑,倒不如讓這個將軍帶迴去,在他的臂膀下憑借自己的心計興許能過的更好些。


    蒼梧山山門之處,兩名守門的弟子被嚇得頓時往門內逃去,一邊逃一變大喊:“郭大人派兵來啦,郭大人派兵來啦,大家快跑,蒼梧派要保不住了。”


    門主夫婦都各自逃命去了,整個門派頓時群龍無首,那些個門中了有聲望的長者各個都不敢妄加出頭,別到時候給無端掛一個虛職被抓進大牢去。


    半炷香的時間,蒼梧派中一片混亂,那些個弟子不過是些凡俗之人,怎能抵得過千軍萬馬?各個知道這大軍的厲害,紛紛翻過院牆各自逃命去了,殊不知,三部將領早已率兵將整個蒼梧派圍的是水泄不通。


    但凡有人要翻牆離開,剛躍下牆頭便被駐守在牆外的守軍亂刀砍死,下場悲慘至極,那些個剛爬上牆頭的蒼梧派弟子看到這一幕,頓時臉色煞白,轉身就要再調迴院子裏,可是後麵逃命的人著急,有的幹脆將牆麵的人狠狠的推了下去,那些個人跌在牆根,麵上帶著絕望和恐懼,瞬間被斬作一灘肉泥。


    “門派裏的人都給我聽著,所有與蒼梧派無關人士可以從前門自證清白後離去,但凡有私自逃離著,格殺勿論。”


    宮佑手執巨刃,衝著門內狂吼一聲,震得那些個小門生紛紛止住了逃跑的步子,哆哆嗦嗦的捏著三指寬的細劍縮迴了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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