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曼初迴到病房，奶奶睡了，姑姑坐在床沿，翻看檢查單，抬頭看她一眼，秦曼初淺笑了一下，便低下頭……
姑姑隨手將檢查單放到床尾，輕腳往外走，經過她時，握住她的手，像握了一塊冰。
秦曼初訕訕笑著，跟著姑姑走出病房後才說：“和同事打了個電話，時間有點長。”
“你有心事”
“沒有，年底了嘛，各種考試，開會，有點煩。”
“初兒” 姑姑撫摸著她冰涼的手背，斟酌幾瞬：“你這個年紀談戀愛是多正常的事兒，你瞞著不說，姑姑就不問，想著，你一直都穩當，你有自己的考量”
秦曼初垂著頭，渾身的寒意漸漸被輕柔溫暖的聲音驅散，緊繃了太久的神經緩緩鬆懈，於是，憋悶在心裏的複雜情緒，難言的委屈，翻江倒海地湧上來。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兒，姑姑也教不來，但是，受欺負了，一定要說！”
秦曼初咬著唇，用力點頭，眼淚快要藏不住，她撒嬌抱住姑姑，偷偷地擦了又擦。
後麵又聊了些別的，都是關於些姐妹倆的吃穿生活，溫夏的學習情況，秦曼初的工作……
“姑姑，你們和李承很熟呀？”
“之前也不熟，就跟他姨姨熟，是過年那會兒，我和你奶奶去集上買東西，人太多，你奶奶買完菜，不知道把零錢包忘在了哪個攤位，正好碰到小承，人家挨家挨戶地找了一條街，給找迴來了，還把我們送迴家。”
原來是這樣
“小承這孩子不錯”
秦曼初明白姑姑的意思，笑了笑，沒接話。
老太太依舊持續低燒，秦曼初擔心再這麽耽誤下去，會出問題，和姑姑商量後，決定帶奶奶去海城的醫院詳細檢查。
28號，八點，秦曼初等醫生上班，便去辦出院手續。
而後開始找車，坐大巴肯定是不行，隻能包一輛私家車，但這類車很少，往往要提前約時間。
秦曼初問了六輛車，時間都對不上，要麽是包出去了，要麽就是司機有事，不出車。
一籌莫展時，身後有人喊她
“又出來透氣？”
秦曼初扭頭，李承踱步往這邊走著。
等他走近，問他：“你認識跑私家車的麽？”
“去哪兒？”
“海城”
李承疑惑：“海城？”
“我奶奶低燒三天了，這兒的醫生也說不出來什麽原因，我想帶她去海城的醫院檢查檢查。我姑父在外地，家裏沒車，隻能包車過去。”
秦曼初是真著急了，李承第一次聽她說這麽長一段話，沒有防備，沒有疏離感，對他袒露著最真實的情緒。
“稍等” 他走遠一些，低頭拿著手機倒騰兩分鍾
他折身迴來，邊走邊說：“都沒時間。坐我車吧”
“啊？你……”
李承打斷她：“我過來就是和同學說一聲，今天就走了。”
秦曼初沒再猶豫：“謝謝”
“你先迴去收拾東西，我上去說兩句就到病房找你”
李承動作很快，秦曼初迴到病房，沒十分鍾，他就過來了。
姑姑本來要迴家多拿些衣服，秦曼初覺得耽誤時間，沒讓她迴去。
“缺什麽再買就行了”
“那多浪費”
“姑姑，既然缺，說明有用，買了怎麽會浪費”
倆人收拾著東西，左一句，右一句，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誰也不讓誰。
李承聽了會兒，笑說：“姑姑說，你就聽著”
秦曼初很無語斜他一眼，緊接著就聽姑姑把李承一頓誇。
下高速後，李承直接開到了醫院，在地麵停車場找了個車位
秦曼初沒等他停穩，就按開了安全帶：“我先進去掛個號，借一把輪椅，你能不能再稍微等一下”
李承熄了火，鬆開安全帶：“我跟你一塊去吧，這個點兒人應該很多，兩個人排隊，快一些”
秦曼初點頭，扭頭叮囑姑姑，有事兒給她打電話，下車後跑著朝大廳裏去。
她掛了號，李承推著輪椅，從看醫生，到住進病房，已經是十二點半。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你中午不吃飯？”
“不太餓”
“你不吃，你姑姑，奶奶，總要吃吧”
秦曼初完全忘了這碼事兒，閉上眼拍了拍腦門，表情似是責怪自己真是太粗心了。
繼滑雪場尖叫，早上的著急，再到現在，他又一次見到了她平淡如水之外的另一麵，傻乎乎的模樣實在可愛。
“走吧，你吃飯，給你姑姑，奶奶買飯，順便請我吃飯”
“等一下，我問問我妹妹到了沒有” 說著，就到放在床尾的行李包裏，翻找著她的斜挎包。
“溫夏，你走哪了？”
“到門口了”
而後，就聽見身後有幾道不同的聲音湧進。
秦曼初轉過身，就見溫夏走了進來，小九，韓諾，韓彬，陸子雲都來了。
溫夏一進門就撲向病床上躺著的老太太，吧嗒吧嗒地掉淚，怪秦曼初不早點告訴她。
秦曼初和韓彬，陸子雲打了聲招唿，便不再和倆人交流，像是故意忽略兩人
韓彬就要打電話：“我安排換病房”
“你們那種vip 病房能報銷嗎？”
韓彬一時啞然
“不用了，謝謝”
陸子雲緊說：“能報，保險還是醫保？”
“醫保”
韓彬開始打電話，陸子雲說讓她放心，醫保必須能報。
小九問她：“你們吃了麽？”
“正要去”
“那趕緊去吧，我都不想說你了，你不告訴溫夏，你也不告訴我？你真當自己是鐵人？你照照鏡子，你出門說自己是鬼都有人信！”
語氣很不好，表情也很不好，在小九身後站著的韓彬和陸子雲，沉默無言，臉色是秦曼初少見的複雜……
沒有心思猜想他們為何會有那樣的神色，下午還有很多檢查要做，秦曼初穿上外套，和李承說了句：“走吧”。
小九叫住了就要轉身跟秦曼初離開的李承，問：“這幾天你一直在？”
李承大概明白她的意思，說：“偶爾”
“她喜歡吃甜的，盯著她多吃幾碗飯。”
說完，轉身的瞬間，以周圍都能聽到的音量，諷刺了一句：“沒一個靠得住的”
而周圍，不外乎就是站著的三個男人。
李承選了幾個偏甜口的菜，兩碗大米，秦曼初覺得挺不好意思，說：“請你吃醫院食堂就算了，你還吃不著自己想吃的菜”
“我不挑，有什麽吃什麽，填飽肚子就成”
“你這話，好像過了很多年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李承笑說：“差不多吧，忙起來，有時候一天連口水也喝不上，更別說飯了。”
吃完飯，秦曼初要了兩份排骨湯麵打包，等煮麵的功夫，手機連著響了兩聲。
她下意識想的是，一日三餐的問候，這個時間，應該是沈嘉行發來的。
不看，她忍不住奄奄一息卻又不甘殆盡的期待，看了，她也就隻能迴一句，吃了……
這麽想著，已經點開了微信
短短幾天，她好像已經習慣了失落，當看到置頂的對話框並沒有紅色消息標識時，感覺也就那樣兒了
消息是從成為聯係人就沒有傳送過一個標點符號的莉子發來的。
一段視頻
關於一場訂婚的宴會，裝飾主題，一眼望去，是喜慶的中式風格，滿目的正紅。
張齊身穿一身黑色西裝，手裏握著話筒，表情同他的語氣一樣，不溫不火：“沈總臨時有急事出差，還望大家擔待”
退出視頻
下麵是莉子的一句話
「他訂婚了，但他沒來，你這算不算是出局了啊」
李承坐在她對麵，隻是看著，她低著頭，肩膀壓抑著顫抖，眼淚不止地往下掉，沒有聲音，像魂飛魄散了一般，隻剩下一具沒有知覺的身體，麻木地哭著。
服務員喊了無數遍: 誰打包的排骨麵，趕緊過來拿
李承站起身，朝反方向走，提著兩碗用透明餐盒裝著的排骨麵，再次坐迴到原位置。
“秦曼初”
李承叫她，他沒辦法再淡定地看她這樣哭下去。
“麵坨了”
秦曼初紋絲未動，李承想著其他辦法，有些焦急的目光裏突然出現一道熟悉得身影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他聽著小九那句‘沒一個靠得住’，心裏有一瞬間的激動，他猜測，或許兩人出現了問題，麵臨分手。
而現在看著那個男人走過來，他卻又莫名鬆了口氣，她終於可以得到有效的安慰。
“他來了”
五秒後，他繼續說：“他來了”
秦曼初終於有了反應，茫然地抬起了頭，濕淋淋的臉頰，一雙大眼睛似一汪海水漲潮，洶湧的洪流一浪接一浪。
他說第三遍，維持著平靜
“他來了”
秦曼初騰地站起來，轉身，同時間，被一道急切的力量抱緊。
什麽都沒來得及看到，但不需要再尋找，是他的懷抱，是她夜夜枕靠的胸口。
她在這一瞬間，好像活了過來，哭出聲，不要命的在他懷裏大哭。
沈嘉行紅了眼，歪頭不斷親吻著她的頭發，耳鬢，哄她，哽咽著一聲聲哄她。
秦曼初不知道在幾點醒來，身邊躺著沈嘉行，他還睡著。
窗簾緊閉著，沒有開燈，秦曼初確定，這不是在家。平躺著，轉動眼瞳，試圖在四周尋找能看出形狀的東西，來判斷現在是在哪兒，然而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躺了一會兒，察覺身邊的人動了動。
沈嘉行翻了個身，側躺著，摟住她往懷裏帶：“醒了？”
“嗯”
秦曼初這才發覺，嗓子啞了
“你知不知道你怎麽睡著的”
秦曼初不說話，隻側頭看他，他依舊沉著眼。
盯著他看，腦子裏根本沒在想他的問題，也根本看不清他的臉，過了會兒，他忽然睜開眼，瞳孔的光點準確無誤地投向她，聽他有些生氣地講：“過度勞累，昏睡過去的”
“一聲不吭就走，出了事兒還是一聲不吭”
“你到底怎麽想的？你到底怎麽樣才能改掉獨行專製的臭毛病！”
一個勁兒的數落她，一個勁兒的吻她，一再用力地抱緊她。
許久，秦曼初發出粗啞的聲音
“你不知道我走嗎？”
隨著她問完，清晰地感覺到摟在她腰間的手臂緊繃了一瞬。
秦曼初知道答案了。
“這是哪兒？”
“醫院”
秦曼初手撐著要起身，沈嘉行又將她按了迴去：“半夜了，你要去哪兒”
“看看我奶奶”
“溫夏在”
“我不困了”
沈嘉行翻身，撐在她身上。
兩人無聲對視，寂靜裏，縈繞於彼此之間的氣息溫熱，卻沒有半分的旖旎。
而他們分開幾天，再見麵，不應該是這樣的狀態
秦曼初被理智和墮落撕扯地痛苦不堪。
她低聲喃：“開燈”
沈嘉行向斜前方探身，伸直手臂按開床頭燈。
亮光一瞬打在頭頂，秦曼初眯起眼，適應著突兀的冷光，一點點睜開眼
輕輕融進他惺忪的眼眶
凝望著他渙散的眸子，眼底的黑青，心裏一陣絞痛
“你又失眠了嗎？”
“嗯”
“剛才睡著了嗎？”
“嗯，睡的很好”
她輕聲問，他認真答
秦曼初像漂浮在暗無天日的孤海，她奮力追逐著海浪，希翼能將她擱淺，而他一聲聲的眷戀就像是反方向的浪，推著她，越來越遠……
最後，她掙紮著問：“你有什麽要說的麽？”
一眨不眨地鎖著他
看清，他目光裏微微的閃躲，頃刻間，她的心終於沉到底。
沉默幾秒後，或許他不敢看她了，埋首於她的頸窩，低語：“我好想你。”
許久，她說一聲：“關燈吧”
秦曼初睜著雙眼，他的下巴放在她的肩頭，耳邊他的唿吸平緩，聽著，聽了一夜
天亮，她慢慢閉上酸痛的眼，好短好短，這一夜，短到她什麽都還沒想清楚，短到，她似乎覺得，一生就這麽到頭了……
從食堂買了小米粥，雜糧餅，一份炒油麥菜，打電話給溫夏，問她病房換到哪一層了。
相比普通病房，這一層的走廊，寬敞，幹淨明亮，十分安靜，就連護士，說話的語氣都格外輕柔。
秦曼初推開病房門，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站在病床前，她反手闔住門，在沙發坐著的溫夏叫了一聲，姐。
醫生轉身看過來，秦曼初正往沙發走著，沒注意，將早餐放到茶幾，讓溫夏迴家，隨後，轉身抬頭，對上紀寒看著她的視線。
她走過去，似是和他不熟，隻問：“昨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還需要做什麽檢查”
紀寒不意外秦曼初這樣的反應，說：“我還沒開電腦，一會迴去我看了告訴你”
秦曼初繞到另一側，拿著遙控，病床緩緩升高，奶奶說可以了，她便按了停，問：“溫夏，你見過主治醫師了嗎？”
“紀寒哥……” 秦曼初扭頭看她，眼裏帶著警告，溫夏急刹車，改口：“這個哥哥……主治醫生就是紀醫生”
秦曼初沒說話，麵無表情，將小桌板架好後，便蹲下從床下的置物籃裏拿出洗臉盆，溫夏見狀，說：“我給奶奶擦過了”
盆放迴去，站起身，又去拿櫃子上的保溫杯
溫夏又說：“接滿了已經”
拉開抽屜，在幾個藥盒裏找著奶奶每日口服的降血糖藥。
“你來之前，吃過了”
秦曼初不動了，抓著抽屜的把手，低著頭，煩得不行，覺得做什麽都不對，做什麽都沒用！
於是，帶著氣把抽屜推迴去，轉過身就衝溫夏說：“你不上迴學校上課，還在這兒坐著幹什麽！”
奶奶伸手輕打一下她的胳膊：“你這孩子，發什麽火，是不是沒睡好，請一天假不礙事，就讓溫夏在這兒，你迴去再睡睡。”
“我睡好了”
紀寒看到現在，知道秦曼初多半的氣是對他，對和沈嘉行有關係的所有人，昨天韓彬和陸子雲就已經說了這情況。
“吃飯吧，我迴去看看報告”
秦曼初麵無表情朝茶幾走，說：“謝謝”
沈嘉行迴了趟家，洗了澡，換衣服，杜婉芝的電話不停打過來，他直接拉黑，拿著車鑰匙出門。
秦曼初收到紀寒的微信，說報告都出來了，讓她到辦公室一趟。
拉開病房門，沈嘉行就站在門口，抬著手，姿勢是準備敲門的動作。
秦曼初輕推他一下，沈嘉行後退一步，她走出來，關門。
這一動作，顯然是不想讓他進去，不想讓他出現在她的家人麵前。
他環抱她，低頭問：“去哪兒啊？”
秦曼初掙了一下，他本來虛擁著，借此抱緊了些。
“我找紀醫生看檢查結果”
“紀醫生？”
“嗯”
前麵兩米外的電梯門‘叮’地一聲響，半個小時前姑姑說在來的路上了，秦曼初覺著這時間也差不多了，怕姑姑看到，就用了力推開。
他不肯鬆手，兩個人較著勁，餘光瞥見走過來的人，秦曼初急說：“我姑姑來了，你別鬧了”
“我鬧什麽了，我不偷不搶的，怎麽就見不得人了”
一語戳中秦曼初的痛楚
她不掙紮了，就仰著臉，一字一句反問：“我怕，我見不得人，行嗎？”
沈嘉行僵怔
秦曼初轉身就從他手臂圍攏的圈裏離開，沈嘉行迴過神兒，緊追上她。
“姑姑……”
秦曼初垂在身側揪著衣擺的手被沈嘉行緊握，聽他說了句：“您好，我是沈嘉行，曼初的……”
沒說完的‘男朋友’三個字被打斷
“姑姑，我去一下醫生辦公室” 拽著沈嘉行匆匆往電梯口走。
姑姑迴頭，望著男人挺拔的背影，麵露愁色。
姑姑隨手將檢查單放到床尾，輕腳往外走，經過她時，握住她的手，像握了一塊冰。
秦曼初訕訕笑著，跟著姑姑走出病房後才說：“和同事打了個電話，時間有點長。”
“你有心事”
“沒有，年底了嘛，各種考試，開會，有點煩。”
“初兒” 姑姑撫摸著她冰涼的手背，斟酌幾瞬：“你這個年紀談戀愛是多正常的事兒，你瞞著不說，姑姑就不問，想著，你一直都穩當，你有自己的考量”
秦曼初垂著頭，渾身的寒意漸漸被輕柔溫暖的聲音驅散，緊繃了太久的神經緩緩鬆懈，於是，憋悶在心裏的複雜情緒，難言的委屈，翻江倒海地湧上來。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兒，姑姑也教不來，但是，受欺負了，一定要說！”
秦曼初咬著唇，用力點頭，眼淚快要藏不住，她撒嬌抱住姑姑，偷偷地擦了又擦。
後麵又聊了些別的，都是關於些姐妹倆的吃穿生活，溫夏的學習情況，秦曼初的工作……
“姑姑，你們和李承很熟呀？”
“之前也不熟，就跟他姨姨熟，是過年那會兒，我和你奶奶去集上買東西，人太多，你奶奶買完菜，不知道把零錢包忘在了哪個攤位，正好碰到小承，人家挨家挨戶地找了一條街，給找迴來了，還把我們送迴家。”
原來是這樣
“小承這孩子不錯”
秦曼初明白姑姑的意思，笑了笑，沒接話。
老太太依舊持續低燒，秦曼初擔心再這麽耽誤下去，會出問題，和姑姑商量後，決定帶奶奶去海城的醫院詳細檢查。
28號，八點，秦曼初等醫生上班，便去辦出院手續。
而後開始找車，坐大巴肯定是不行，隻能包一輛私家車，但這類車很少，往往要提前約時間。
秦曼初問了六輛車，時間都對不上，要麽是包出去了，要麽就是司機有事，不出車。
一籌莫展時，身後有人喊她
“又出來透氣？”
秦曼初扭頭，李承踱步往這邊走著。
等他走近，問他：“你認識跑私家車的麽？”
“去哪兒？”
“海城”
李承疑惑：“海城？”
“我奶奶低燒三天了，這兒的醫生也說不出來什麽原因，我想帶她去海城的醫院檢查檢查。我姑父在外地，家裏沒車，隻能包車過去。”
秦曼初是真著急了，李承第一次聽她說這麽長一段話，沒有防備，沒有疏離感，對他袒露著最真實的情緒。
“稍等” 他走遠一些，低頭拿著手機倒騰兩分鍾
他折身迴來，邊走邊說：“都沒時間。坐我車吧”
“啊？你……”
李承打斷她：“我過來就是和同學說一聲，今天就走了。”
秦曼初沒再猶豫：“謝謝”
“你先迴去收拾東西，我上去說兩句就到病房找你”
李承動作很快，秦曼初迴到病房，沒十分鍾，他就過來了。
姑姑本來要迴家多拿些衣服，秦曼初覺得耽誤時間，沒讓她迴去。
“缺什麽再買就行了”
“那多浪費”
“姑姑，既然缺，說明有用，買了怎麽會浪費”
倆人收拾著東西，左一句，右一句，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誰也不讓誰。
李承聽了會兒，笑說：“姑姑說，你就聽著”
秦曼初很無語斜他一眼，緊接著就聽姑姑把李承一頓誇。
下高速後，李承直接開到了醫院，在地麵停車場找了個車位
秦曼初沒等他停穩，就按開了安全帶：“我先進去掛個號，借一把輪椅，你能不能再稍微等一下”
李承熄了火，鬆開安全帶：“我跟你一塊去吧，這個點兒人應該很多，兩個人排隊，快一些”
秦曼初點頭，扭頭叮囑姑姑，有事兒給她打電話，下車後跑著朝大廳裏去。
她掛了號，李承推著輪椅，從看醫生，到住進病房，已經是十二點半。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你中午不吃飯？”
“不太餓”
“你不吃，你姑姑，奶奶，總要吃吧”
秦曼初完全忘了這碼事兒，閉上眼拍了拍腦門，表情似是責怪自己真是太粗心了。
繼滑雪場尖叫，早上的著急，再到現在，他又一次見到了她平淡如水之外的另一麵，傻乎乎的模樣實在可愛。
“走吧，你吃飯，給你姑姑，奶奶買飯，順便請我吃飯”
“等一下，我問問我妹妹到了沒有” 說著，就到放在床尾的行李包裏，翻找著她的斜挎包。
“溫夏，你走哪了？”
“到門口了”
而後，就聽見身後有幾道不同的聲音湧進。
秦曼初轉過身，就見溫夏走了進來，小九，韓諾，韓彬，陸子雲都來了。
溫夏一進門就撲向病床上躺著的老太太，吧嗒吧嗒地掉淚，怪秦曼初不早點告訴她。
秦曼初和韓彬，陸子雲打了聲招唿，便不再和倆人交流，像是故意忽略兩人
韓彬就要打電話：“我安排換病房”
“你們那種vip 病房能報銷嗎？”
韓彬一時啞然
“不用了，謝謝”
陸子雲緊說：“能報，保險還是醫保？”
“醫保”
韓彬開始打電話，陸子雲說讓她放心，醫保必須能報。
小九問她：“你們吃了麽？”
“正要去”
“那趕緊去吧，我都不想說你了，你不告訴溫夏，你也不告訴我？你真當自己是鐵人？你照照鏡子，你出門說自己是鬼都有人信！”
語氣很不好，表情也很不好，在小九身後站著的韓彬和陸子雲，沉默無言，臉色是秦曼初少見的複雜……
沒有心思猜想他們為何會有那樣的神色，下午還有很多檢查要做，秦曼初穿上外套，和李承說了句：“走吧”。
小九叫住了就要轉身跟秦曼初離開的李承，問：“這幾天你一直在？”
李承大概明白她的意思，說：“偶爾”
“她喜歡吃甜的，盯著她多吃幾碗飯。”
說完，轉身的瞬間，以周圍都能聽到的音量，諷刺了一句：“沒一個靠得住的”
而周圍，不外乎就是站著的三個男人。
李承選了幾個偏甜口的菜，兩碗大米，秦曼初覺得挺不好意思，說：“請你吃醫院食堂就算了，你還吃不著自己想吃的菜”
“我不挑，有什麽吃什麽，填飽肚子就成”
“你這話，好像過了很多年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李承笑說：“差不多吧，忙起來，有時候一天連口水也喝不上，更別說飯了。”
吃完飯，秦曼初要了兩份排骨湯麵打包，等煮麵的功夫，手機連著響了兩聲。
她下意識想的是，一日三餐的問候，這個時間，應該是沈嘉行發來的。
不看，她忍不住奄奄一息卻又不甘殆盡的期待，看了，她也就隻能迴一句，吃了……
這麽想著，已經點開了微信
短短幾天，她好像已經習慣了失落，當看到置頂的對話框並沒有紅色消息標識時，感覺也就那樣兒了
消息是從成為聯係人就沒有傳送過一個標點符號的莉子發來的。
一段視頻
關於一場訂婚的宴會，裝飾主題，一眼望去，是喜慶的中式風格，滿目的正紅。
張齊身穿一身黑色西裝，手裏握著話筒，表情同他的語氣一樣，不溫不火：“沈總臨時有急事出差，還望大家擔待”
退出視頻
下麵是莉子的一句話
「他訂婚了，但他沒來，你這算不算是出局了啊」
李承坐在她對麵，隻是看著，她低著頭，肩膀壓抑著顫抖，眼淚不止地往下掉，沒有聲音，像魂飛魄散了一般，隻剩下一具沒有知覺的身體，麻木地哭著。
服務員喊了無數遍: 誰打包的排骨麵，趕緊過來拿
李承站起身，朝反方向走，提著兩碗用透明餐盒裝著的排骨麵，再次坐迴到原位置。
“秦曼初”
李承叫她，他沒辦法再淡定地看她這樣哭下去。
“麵坨了”
秦曼初紋絲未動，李承想著其他辦法，有些焦急的目光裏突然出現一道熟悉得身影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他聽著小九那句‘沒一個靠得住’，心裏有一瞬間的激動，他猜測，或許兩人出現了問題，麵臨分手。
而現在看著那個男人走過來，他卻又莫名鬆了口氣，她終於可以得到有效的安慰。
“他來了”
五秒後，他繼續說：“他來了”
秦曼初終於有了反應，茫然地抬起了頭，濕淋淋的臉頰，一雙大眼睛似一汪海水漲潮，洶湧的洪流一浪接一浪。
他說第三遍，維持著平靜
“他來了”
秦曼初騰地站起來，轉身，同時間，被一道急切的力量抱緊。
什麽都沒來得及看到，但不需要再尋找，是他的懷抱，是她夜夜枕靠的胸口。
她在這一瞬間，好像活了過來，哭出聲，不要命的在他懷裏大哭。
沈嘉行紅了眼，歪頭不斷親吻著她的頭發，耳鬢，哄她，哽咽著一聲聲哄她。
秦曼初不知道在幾點醒來，身邊躺著沈嘉行，他還睡著。
窗簾緊閉著，沒有開燈，秦曼初確定，這不是在家。平躺著，轉動眼瞳，試圖在四周尋找能看出形狀的東西，來判斷現在是在哪兒，然而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躺了一會兒，察覺身邊的人動了動。
沈嘉行翻了個身，側躺著，摟住她往懷裏帶：“醒了？”
“嗯”
秦曼初這才發覺，嗓子啞了
“你知不知道你怎麽睡著的”
秦曼初不說話，隻側頭看他，他依舊沉著眼。
盯著他看，腦子裏根本沒在想他的問題，也根本看不清他的臉，過了會兒，他忽然睜開眼，瞳孔的光點準確無誤地投向她，聽他有些生氣地講：“過度勞累，昏睡過去的”
“一聲不吭就走，出了事兒還是一聲不吭”
“你到底怎麽想的？你到底怎麽樣才能改掉獨行專製的臭毛病！”
一個勁兒的數落她，一個勁兒的吻她，一再用力地抱緊她。
許久，秦曼初發出粗啞的聲音
“你不知道我走嗎？”
隨著她問完，清晰地感覺到摟在她腰間的手臂緊繃了一瞬。
秦曼初知道答案了。
“這是哪兒？”
“醫院”
秦曼初手撐著要起身，沈嘉行又將她按了迴去：“半夜了，你要去哪兒”
“看看我奶奶”
“溫夏在”
“我不困了”
沈嘉行翻身，撐在她身上。
兩人無聲對視，寂靜裏，縈繞於彼此之間的氣息溫熱，卻沒有半分的旖旎。
而他們分開幾天，再見麵，不應該是這樣的狀態
秦曼初被理智和墮落撕扯地痛苦不堪。
她低聲喃：“開燈”
沈嘉行向斜前方探身，伸直手臂按開床頭燈。
亮光一瞬打在頭頂，秦曼初眯起眼，適應著突兀的冷光，一點點睜開眼
輕輕融進他惺忪的眼眶
凝望著他渙散的眸子，眼底的黑青，心裏一陣絞痛
“你又失眠了嗎？”
“嗯”
“剛才睡著了嗎？”
“嗯，睡的很好”
她輕聲問，他認真答
秦曼初像漂浮在暗無天日的孤海，她奮力追逐著海浪，希翼能將她擱淺，而他一聲聲的眷戀就像是反方向的浪，推著她，越來越遠……
最後，她掙紮著問：“你有什麽要說的麽？”
一眨不眨地鎖著他
看清，他目光裏微微的閃躲，頃刻間，她的心終於沉到底。
沉默幾秒後，或許他不敢看她了，埋首於她的頸窩，低語：“我好想你。”
許久，她說一聲：“關燈吧”
秦曼初睜著雙眼，他的下巴放在她的肩頭，耳邊他的唿吸平緩，聽著，聽了一夜
天亮，她慢慢閉上酸痛的眼，好短好短，這一夜，短到她什麽都還沒想清楚，短到，她似乎覺得，一生就這麽到頭了……
從食堂買了小米粥，雜糧餅，一份炒油麥菜，打電話給溫夏，問她病房換到哪一層了。
相比普通病房，這一層的走廊，寬敞，幹淨明亮，十分安靜，就連護士，說話的語氣都格外輕柔。
秦曼初推開病房門，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站在病床前，她反手闔住門，在沙發坐著的溫夏叫了一聲，姐。
醫生轉身看過來，秦曼初正往沙發走著，沒注意，將早餐放到茶幾，讓溫夏迴家，隨後，轉身抬頭，對上紀寒看著她的視線。
她走過去，似是和他不熟，隻問：“昨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還需要做什麽檢查”
紀寒不意外秦曼初這樣的反應，說：“我還沒開電腦，一會迴去我看了告訴你”
秦曼初繞到另一側，拿著遙控，病床緩緩升高，奶奶說可以了，她便按了停，問：“溫夏，你見過主治醫師了嗎？”
“紀寒哥……” 秦曼初扭頭看她，眼裏帶著警告，溫夏急刹車，改口：“這個哥哥……主治醫生就是紀醫生”
秦曼初沒說話，麵無表情，將小桌板架好後，便蹲下從床下的置物籃裏拿出洗臉盆，溫夏見狀，說：“我給奶奶擦過了”
盆放迴去，站起身，又去拿櫃子上的保溫杯
溫夏又說：“接滿了已經”
拉開抽屜，在幾個藥盒裏找著奶奶每日口服的降血糖藥。
“你來之前，吃過了”
秦曼初不動了，抓著抽屜的把手，低著頭，煩得不行，覺得做什麽都不對，做什麽都沒用！
於是，帶著氣把抽屜推迴去，轉過身就衝溫夏說：“你不上迴學校上課，還在這兒坐著幹什麽！”
奶奶伸手輕打一下她的胳膊：“你這孩子，發什麽火，是不是沒睡好，請一天假不礙事，就讓溫夏在這兒，你迴去再睡睡。”
“我睡好了”
紀寒看到現在，知道秦曼初多半的氣是對他，對和沈嘉行有關係的所有人，昨天韓彬和陸子雲就已經說了這情況。
“吃飯吧，我迴去看看報告”
秦曼初麵無表情朝茶幾走，說：“謝謝”
沈嘉行迴了趟家，洗了澡，換衣服，杜婉芝的電話不停打過來，他直接拉黑，拿著車鑰匙出門。
秦曼初收到紀寒的微信，說報告都出來了，讓她到辦公室一趟。
拉開病房門，沈嘉行就站在門口，抬著手，姿勢是準備敲門的動作。
秦曼初輕推他一下，沈嘉行後退一步，她走出來，關門。
這一動作，顯然是不想讓他進去，不想讓他出現在她的家人麵前。
他環抱她，低頭問：“去哪兒啊？”
秦曼初掙了一下，他本來虛擁著，借此抱緊了些。
“我找紀醫生看檢查結果”
“紀醫生？”
“嗯”
前麵兩米外的電梯門‘叮’地一聲響，半個小時前姑姑說在來的路上了，秦曼初覺著這時間也差不多了，怕姑姑看到，就用了力推開。
他不肯鬆手，兩個人較著勁，餘光瞥見走過來的人，秦曼初急說：“我姑姑來了，你別鬧了”
“我鬧什麽了，我不偷不搶的，怎麽就見不得人了”
一語戳中秦曼初的痛楚
她不掙紮了，就仰著臉，一字一句反問：“我怕，我見不得人，行嗎？”
沈嘉行僵怔
秦曼初轉身就從他手臂圍攏的圈裏離開，沈嘉行迴過神兒，緊追上她。
“姑姑……”
秦曼初垂在身側揪著衣擺的手被沈嘉行緊握，聽他說了句：“您好，我是沈嘉行，曼初的……”
沒說完的‘男朋友’三個字被打斷
“姑姑，我去一下醫生辦公室” 拽著沈嘉行匆匆往電梯口走。
姑姑迴頭，望著男人挺拔的背影，麵露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