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夫妻緣,真是個奇怪的事。有的遠隔千裏,從來沒有謀過麵,再也想象不出摸樣的,竟能成就一輩子的美滿夫妻。天天見麵的,按理說低頭不見抬頭見,竟也沒有細看過對方摸樣。


    楊國新和區玉蘭,兩個人的情況特殊,雖說一個有點好奇心動,一個憨的就像梁山伯。


    再說,楊國新、區玉蘭進入中學校園的時期,是那個時代的一個的特殊產物。


    那時候大哥哥、大姐姐們,基本上都到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去了。有些個別的心眼靈活的,想著法子賴在家裏,動員的人絡繹不絕,登門上綱上線。


    女性好說,降格嫁人。男的適齡青年如果賴在家裏,那就戳了馬蜂窩。楊國新們就參加過學校組織的批鬥大會,批鬥的對象是一個畢業後賴在城裏的混混。


    學校裏的教室和老師辦公室,大多是破破爛爛,窗戶缺玻璃,門板帶洞,空曠的校園裏寥寥無幾的學生,按照軍事化管理著。


    教材和學習內容,天天讀和學習體會交流,和工廠、農村一樣千篇一律。


    寫的最多的批判稿,初中生的批判稿有固定的格式和範文。


    內容大多都是打倒、批臭類的詞語組合。不過,什麽事都有例外。對個別人的批判,就象演戲一樣精彩。


    那時學軍,搞軍事化,年級統稱為連,由年級老師負責人擔任連長、指導員。


    楊國新的連指導語員優秀的語文老師)很有文采,後來著作等身。在批判一個賴在家裏不肯下鄉的陳混混時,指導員義憤填膺,聲淚俱下,留下了一句流行很長時間的名言:他批鬥老師,他最殘忍的是掐你大腿的又(肉)!


    他應該是閩浙一帶的人,北方人聽他們說話,總是有咬舌頭發感覺。


    南方人發音有些問題,肉(又)分不清。


    大腿內側的肉神經敏感,掐起來特別的疼。也不知混混怎麽發明創造的,引起了少年們的實踐欲望。同學之間幽默的恫嚇就是:掐你大腿的又(肉)!


    教學恢複正常,教學效果卻不怎麽樣,在社會上閑散了接近四年,很多的人上課就打盹。於是課外學習小組,被提上日程,每個小組成員都是自願結合。


    楊國新一米七五,屬於大個子,坐在最後一排。傳統的概念裏,最後一排的學生不是最壞的,就是最好的。楊國新是屬於好的,他是班級幹部。


    每天坐在後排的楊國新,除了盯著黑板,還兼顧著掃描前邊座位的學習狀況。


    拔背挺脖,紋風不動的是在認真聽講。曲腰彎背,沒有規律,點頭晃腦的是在打瞌睡。


    楊國新好盯著前邊同桌的兩位女生發愣,這是兩個認真聽講的女孩。一個是英姿颯爽的齊耳短發,頭發是亞麻色的。另一位是紮兩條短辮,辮子烏黑發亮。


    簫飛宇早就注意到她們倆,不隻是倆人學習認真,相貌也極為出眾。亞麻色頭發的名叫於佳玉,皮膚白皙,高鼻深目,兩眸褐色,活潑愛動,笑起來前仰後合。


    紮辮子的是區玉蘭,紅蘋果樣的臉蛋。一對象想鑲了一圈黑絨毛,特別出眾的烏黑大眼睛,柔柔的散發食草動物的可愛。她靜坐的時候多,從沒見過她大聲喧嘩,就是笑也是抿嘴不出聲。


    楊國新注意到她們,這倆人也注意到了楊國新。於佳玉課間休息時,經常和楊國新搭句話,她屬於活潑外向的女孩子。區玉蘭和他目光相碰,靜靜的一笑,很快別過臉去,她性格內向。


    這天傍晚下課,楊國新急走幾步,在收拾書包的兩個女生麵前,輕拍留下張紙條。紙條在倆人之間,都看見了:晚上到我家去!


    區玉蘭伸手想拿,猶豫了下又收迴手。於佳玉拿起紙條,隨手一搓仍到了垃圾桶裏。


    這天晚上,區玉蘭沒去楊國新家,一個晚上坐臥不安。從心裏,她想去。那時的人道德保守,男女界限劃分的很清,一般的男女之間很少搭話。尤其是少年們,過早的男女交往是叫人笑話的。


    楊國新沒上學前,因為,經常從她家門前過,她就注意過。對這個白淨,英挺,舉止文雅,穿著整齊的男孩子,充滿了好奇。


    好奇往往是少年大開情路的鑰匙。


    區玉蘭今晚前思後想,楊國新那張紙條是給她的。當著倆人的麵,他不好表達,隻好放在中間。轉頭想想,楊國新的紙條是給於佳玉的。放紙條時,他的眼睛在於佳玉臉上略微停頓。要是他特意請的是於佳玉,自己去當陪襯,別說心裏窩囊,傳出去還不得羞死人。


    比起同齡人,少女的心更敏感。


    區玉蘭和於佳玉小時候就是一個班的,倆人長相和學習成績都很出眾,有瑜亮之爭的情節。至今,表麵上倆人互相尊重,暗地裏摽勁,一直想比試高低。


    心裏落寞,區玉蘭歎口氣,拿起課本想複習複習,情緒紊亂,連一個字也讀不下去。想到要是簫飛宇約得是我們倆人呢?


    區玉蘭猛然想到:對了,不是要自願組成課外學習小組嗎?我這不是自己關門嗎?


    想到這裏,區玉蘭放下書包就想往外走,剛打開堂屋北門,想從房棟間快速穿過,頂頭遇到了父親。


    丫頭,哪裏去?


    一聽父親就帶著醉意。


    父親長得五大三粗,為人熱情豪爽,為朋友兩肋插刀,口碑不錯。就是兩杯酒下肚,說話高喉嚨大嗓,脾氣霹靂火閃。區玉蘭姐妹幾個,不怕母親責罵,就怕父親瞪眼。


    眼下,父親作為工人代表,被三結合進革委會。還是從事的以前校工行業,事管的寬了,警惕性分外的高。什麽事看到苗頭,就聯想到後果。


    對大女兒,他分外注意。青少年階段交接之際,是最容易出紕漏的守候。當檔的年齡,男女天黑在一起容易出事。


    人有臉,樹有皮。區玉蘭的父親以前就是最看重臉麵的人,現在進了三結合,再丟可不是他一個人的臉。


    父親眯縫著眼:嗯,快半夜了,到哪裏去。


    他醉醺醺的,警惕性半點不減。


    在父親的逼視下,區玉蘭麻溜的轉身進屋。


    這夜,她翻身打滾沒有睡好。


    第二天清早才進教室,區玉蘭就聽到於佳玉昨晚去楊國新家的事。


    消息是嶽紅珊傳出來的,她家就在楊國新斜對門。嶽紅珊喜歡楊國新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青少年男女喜歡了,別的都可以遮掩,就是眼睛藏不住。眸子裏傳輸著心底的情感,隻要細細觀察眼睛,就能知道心底的秘密。


    人要是深沉了觀察費點勁,要是外向型的,搭眼就可以看出來。偏偏嶽紅珊,是個肚裏盛不下三句話的人。


    於佳玉是和李紅果一起去的,同學裏她們倆人最好,在小學就被人讚譽為黑白牡丹。黑牡丹當然是李紅果,俗話說一白遮三醜,李紅果卻是黑的秀氣、俊美。


    黑白牡丹本來就是活寶,加上楊國新約得兩個男生,五個人搭起台子唱大戲。說笑唱念的直到十點多,還在楊國新家瘋。


    區玉蘭一整天情緒都不高,一會自怨自艾:誰叫自己昨晚沒去,明明喊我了嗎?為什麽麻木?轉過念來,又生氣楊國新:男子漢辦事吞吞吐吐,不如個女孩子家,有事當麵說,我不就明白了?患得患失,區玉蘭臉上陰晴不定。


    放學的路上,區玉蘭悶著頭走路想心思:今晚我去楊國新家嗎?不去,那是以後也去不得了。去!他今天又沒邀請。打著倒退,不趕自走,我是不是太有點沒臉沒皮?


    區玉蘭心裏七上八下,肩上被人重重怕了一下:低頭數錢呢?看你個糗樣!


    拍她的人,是歐玉蘭對門的鄰居,從小就好的一個頭的賈煥雲。


    賈煥雲屬於那種潑辣,沒有梯子都敢上房揭瓦的性格。長得高大白淨,說氣話來連咋唿帶喊:今晚,咱們到楊國新家看看去。歐玉蘭轉動脖子,四下看看囁嚅著:人家又沒喊咱們?


    又不是皇帝的龍庭,不喊就不能去?吃完飯,我去喊你。


    賈煥雲說著扒脖摟腰,帶著歐玉蘭大步流星的走去。


    這天晚上,歐玉蘭倆人到的時候,楊國新正自己在翻書。他喜歡看書,以後大家都知道他這個習慣。據說一次他犯了錯,被父親責打,哭得很傷心。


    父親聽了不落忍,剛想勸勸他,屋裏傳出嘻嘻的笑聲。父親奇怪的伸頭偷看,這小子正捧本書看得上癮,書裏的情節,讓他迅疾化悲痛為快樂。


    賈煥雲戲打哈笑的開著楊國新的玩笑,歐玉蘭隻是抿嘴笑,不住的捋自己的辮梢。


    這時,和幾位男同學前後腳,於佳玉倆人進了門。


    呦,你們倆人來得這麽早?


    李紅果大聲說。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老百姓點燈?這裏是你們的花手絹?


    賈煥雲本來就和李紅果不對乎,搭話就充滿硝煙。


    李紅果在家是任性慣的,哪裏吃過這個氣。躥上一步,抬手一指,難聽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於佳玉捂住了嘴。於佳玉這個天生聰明的姑娘,深知胡鬧對誰都不好。


    還好,接下來的氣氛很和諧。雖然都沒做作業,大家還是討論了白天上課的內容。


    早晨,班主任老師就知道了昨晚楊國新家裏發生的事情。有嶽紅珊的關心,楊國新的舉動,班主任了如指掌。


    當天他就采取措施,叫停了楊國新家的課外學習小組。並且防範於未然,開始封殺學生可能早戀的渠道。


    從那,區玉蘭沒有再去過楊國新的家。於佳玉此後,很快也斷絕了和楊國新的來往。


    班主任采取的是釜底抽薪辦法,他找了於佳玉的父親深談,也找到區玉蘭的父親淡淡談防範。


    那時候的人多敏感,響鼓不用重錘敲。他們更怕女兒早戀,因為生活作風問題會影響孩子以後的生存。


    晚年的楊國新迴想當年,一點不怨班主任老師。不說,那種環境下,老師需要自我保護。真是縱容了學生,學習外的事情不管,倒黴的還是那些不知不覺,陷入感情泥潭的少年。一旦造成傷害,將是終生難以愈合。


    那時的社會風氣特別注重生活作風,誰要是觸碰了這根紅線,往後不但被人瞧不起,在工作上也會帶著枷鎖。


    那個少女不懷春,那個少年不動情?雖然社會是正麵規範,由於住所的狹窄。父母和兄姐們的不經意,還是讓這批小大人,早早知道了人生異性的秘密。明裏的男女戀愛路子不好走,暗地裏的愛戀還是春草樣的生發。


    在班級裏,如果能夠承認,楊國新初戀的並不是區玉蘭。他戀的是明豔不可方物,具有異域風格的美少女於佳玉。


    楊國新和美少女於佳玉來往不多,算起來晚飯後她和閨密隻去過楊國新家三次。斷絕交往前,倆人淒冷的見過一麵。


    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陌路人。從那就像結了仇一般,見麵都別過臉,再無發展成為愛情的交集。


    其後,於佳玉成了學校的明星,真個是談笑有鴻儒,來往無白丁。她和礦工子弟出身的楊國新,逐漸拉開距離。


    楊國新隻能妒火如焚的遠遠觀望,心中的女神,漸行漸遠。自尊和膽怯,讓他不可能去祈求於佳玉的愛情。


    區玉蘭看到楊國新的抑鬱和消瘦,有一種扯腸掛肚的疼痛。全然忘記了,楊國新眷戀於佳玉給她帶來的傷害。這個善良的女子,看去楊國新的眼神分外的專注,那雙獨具特色的黑又大、鑲著老鴰毛的兩隻大眼睛濕漉漉的。


    被人甩了,自尊心受損的楊國新雖然有些癡呆,並不是不知好歹。當於佳玉被班主任推送高中班以後,被初戀癡迷的他清醒了許多(他自以為是初戀,琚清婉從來沒承認過)。


    很自然的,楊國新看著區玉蘭,白蠟杆樣苗條的身姿。黑白分明瀲灩如水的大眼睛,散發著食草動物慈祥的光,心中的想法就多了起來。


    特別是看到,她黑蝴蝶翅膀般的睫毛撲打著,幽怨的偷看著自己。青春的欲望開始在楊國新體內蒸騰。


    看似有情,卻也無緣。有了於佳玉的教訓,兩人偶爾說說話。那都是在大家眼皮底下,正兒八經,目不斜視。男女相交,是在電影上文學作品中的自由,人間的現實是隔著厚厚的圍牆。


    轉眼間,就到了畢業的時間(特殊年代,楊國新那屆初中畢業在11月份,林彪事件公開以後),麵臨著工作以後各奔前程。那時,正直秋末冬初。也不知是否喝錯了藥,不知是否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反正那天楊國新熱血沸騰。


    傍晚下課,楊國新在大家放學背著書包,出圈的羊群擠出課室門的時候。他乍著膽湊到區玉蘭旁邊,羞羞澀澀的低聲說:晚上,我想到你家去。


    區玉蘭臉浮上兩朵紅雲,撲撒著黑蝴蝶翅膀樣的眼睫毛。有些癡呆的看著楊國新的眼睛,滿是疑惑的點點頭。這是她期盼的,自從她見到這個大男孩,就無法抹去他的形象。


    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亂想沒有用。特別是於佳玉決絕的離開,她深信簫飛宇就是上天的賜予,這是無法改變的。


    這天晚上,吃過晚飯,天才擦黑,楊國新就冒著寒風到了區玉蘭家南門口。北門他無法去,那裏家家開門,都是熟悉的人。何況賈煥雲就住區玉蘭斜對門,劈麵碰到,她要是大喊大叫的來幾句,臉往那裏擱?


    進入冬初,區玉蘭家南門口的園顯得很空闊。薔薇和茂盛的眉豆秧落了葉,夾雜酸棗樹棵編織的籬笆牆,閃出很多空擋。


    在正對著堂屋的南門,麵對院牆柵欄門。楊國新幾次想抬手,打開院門走進去。手舉起來,又膽怯的放下。


    區玉蘭的父親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很是好酒,酒後發橫六親不認的事沒少幹。在這一帶,他雖然是個校工,出名的很。據說有兩隻公牛為了母牛幹架,眾人幹急冒汗沒有辦法。他獨自上前,抓住緊抵的兩頭牛角,雙臂一叫力,硬生生的把兩頭紅眼的強牛分開。


    對於好打架鬧事的後生來說,他就是天神般的存在。


    區玉蘭的娘也是個狠角色,心底明亮,眼裏清楚。人雖然笑眯眯,說話做事很是和善。誰在她跟前撅撅尾巴,就知道能屙幾個驢屎蛋。沒人敢往她眼裏摻沙子,她對幾個女兒守護的很嚴。


    明明邀好了,不見區玉蘭出來,楊國新就是不敢推門進去。要知道,那時候人的臉皮薄,麵子金貴。要是被人因為女人責罵驅趕,那是一輩子也難清洗幹淨的恥辱。


    眼見得,屋裏電燈下人影晃晃,嘈嘈雜雜,間雜區玉蘭父親來迴晃動的高大身影。凍得牙巴骨打顫的楊國新,別看平時在學校飛揚跋扈,現在就是不敢進門。


    他明白了,區玉蘭沒出門來接的原因。這個女孩子特別膽小、害羞,蒼蠅猛然飛過都嚇得打哆嗦,何況她嚴厲的爹在家。


    進不敢進,走又舍不得走。寒風陣陣襲來,凍得雙手抱膀的楊國新,翻來覆去的想:進了門怎麽說,自己的那點小心思還能瞞過區玉蘭的娘。她娘要是翻臉,區玉蘭的爹雷鳴般的聲音還不得驚動四鄰?自己以後怎麽還有臉見人?


    和區玉蘭約好了,楊國新不願失信。不走,就在這裏挨凍!


    就在楊國新心亂如麻,堂屋門吱啦一聲打開了。心裏有鬼,嚇得楊國新趕緊蹲在籬笆牆下。


    開門是歐玉蘭的娘,隻見她端著一盆水,嘴裏念念叨叨:個死老頭子,就知道灌貓尿,連盆洗腳水都不倒。咦,那是什麽?


    隱匿的楊國新被發現了,那極可能會發生天塌地陷的大事!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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