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上一次離別,寧川想到了他們再見的任何一種方式,卻唯獨沒有想到,會是如今這樣。


    漠匪的老巢之中,被抓去的人正在遭受鞭打和奴役,那些匪徒哈哈大笑的聲音,震的人耳朵嗡嗡直響。


    那樣嬌豔明媚的她,被人吊在了旗杆之上,衣衫半褪著,鮮血順著衣裙,一滴滴的墜落。


    寧川心裏一陣發緊,呆呆的,有一刹屏著唿吸不敢靠近,生怕她已經死了。


    邁步進了匪巢之中,寧川就那樣仰頭怔怔的看著,周圍的漠匪一瞬間停止了喧鬧,眼神怪異的看著寧川。


    忽然有人大喝一聲,“哪裏來的小子,找死不成!”


    寧川沒有言語,依舊看著那個傷痕累累,疼到了他心裏的人。


    被吊著的她似乎聽到了動靜,眼睛緩緩睜開了一瞬,目光放在他身上片刻,未曾有他所預料的,那種抓住希望的喜悅,而是淡淡的,仿佛自始至終,並不曾報有希望。


    “汀蘭。”


    寧川出言,輕輕的喚了一聲。


    老板娘嗬嗬笑了,唇邊鮮血直流,言語卻刻意帶著一絲輕浮,“龍王殿下,當初應過你的,紅紗帳裏的事情,怕是要食言了。”


    周圍漠匪聽了,狂笑了起來。


    “原來是相好的,來送死了!”


    另一個道:“你這麽風騷的一個女人,昨夜裏若是從了我們二當家的,今天也不必受這樣的罪,你偏生不識時務,咬了他一隻耳朵,隻能被吊死在這裏了,不過啊,臨死前還能有這小白臉做伴兒,也不孤單,哈哈哈!”


    一道粼粼的寒光閃過,旗杆上的繩子啪的一聲斷了,上麵的人墜落下來,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老板娘閉上眼睛,貼近寧川的胸膛,身上的鮮血,沾染髒了他尊貴的龍袍。


    “你去殺了他們,為我們的孩子報仇,好不好?”


    寧川心裏一驚,再看向懷裏的人,見她下身已經被鮮血浸透,方才那一滴滴落下的,是他們孩子的性命。


    “好。”寧川嗓音哽咽,紅著眼睛看向周圍的漠匪,殺意凜冽。!


    斐珧趕到的時候,漠匪窩裏的景象,比之其他地方更為淒慘,四周圍漠匪的屍體無一完全,那個少了一隻耳朵的,更是被剁的碎成了幾段。


    被抓來的普通百姓,雖然畏懼,但是未曾離去,一個個圍在旗杆下麵,神情擔憂,喚一聲聲,“老板娘,老板娘。”


    幾聲過去,始終都沒有動靜。


    有人將自己的衣衫脫了下來,搭在了她的身上,勉強遮住了她被風沙吹著的臂膀,曾經風采照人的一雙眼睛,此時已經緊緊的閉上,長長的睫毛沾染了北漠的風塵,被風吹的輕輕顫動著。


    寧川撥開人群,衝了過去,在她再沒有迴應的時候,才察覺到自己的一顆心裏,已經全部都是她,如中了毒一般。


    早些年裏,寧川以為自己所傾慕所敬仰的人,是九天之上的斐珧大人,可到後來汀蘭慢慢進入了他的心裏,強勢占據了他心頭的每一處位置。


    一開始,寧川難以接受,以為他和他的二弟一樣,本性的劣根裏,將感情當做了玩物,他不該這樣輕易的移情別戀,哪怕不過隻是他單相思一場,可到如今,他發現,他對斐珧的感情,依舊敬仰傾慕,但那似乎無關風月,僅僅如此。


    他心裏愛上的人,是這黃沙漠裏的老板娘,是帶著酒香,主動依偎進他胸膛的人,也是他夢境裏幻象中,一次次想入非非的人。


    如今恍然發覺,一切似乎都已經晚了。


    北漠裏的太陽落了西山,夜風一陣涼過一陣,寧川擠上前去,用自己的衣衫,將她一層一層的包裹了起來,聲音顫抖喚了一聲“蘭兒”,如喉中紮了鋼針一般,艱難道:“我帶你迴家。”


    一旁邊的斐珧忍不住插了一言,“你倒是快一點,我踏雲離開的時候,見招慈也到了。”


    寧川稍有吃驚,再看懷裏的人,微微蹙起了眉頭,睫毛似乎輕輕顫了顫。


    心裏一陣狂喜襲來,寧川就地化作龍身騰雲而起,顧不得風沙肆虐,自北漠的上空,一掠而過。


    斐珧一把火燒毀了漠匪的老窩,看看身邊一個個相互攙扶著的百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衝鋒陷陣的斐珧大人,開始做起了善後的工作。


    帶著眾人迴去之後,客棧裏的燈火已經亮了起來,一群孩子乖巧聽話的不像樣子,有劈柴的,有拿著掃把打掃的,還有幾個跑迴家去,哭著安葬了自己的父母。


    招慈正坐在客棧的院子裏,用一口還算完整的小鍋,細心的熬著配好的藥材,不時抬眼睛看看樓上,那間紅紗飄擺的房間。


    斐珧早些年裏看招慈順眼,但是兩個人的關係並不算太親近,如今彼此經曆許多,斐珧便覺得,每一次見到招慈,心裏總能生出幾分寧靜來。


    兩人相視一眼,笑了笑,斐珧坐在破凳子上,開口問道:“她怎麽樣了?”


    “孩子沒了,她以後,怕也會落下病根,身體弱些。”


    “活著便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招慈點點頭,“嗯”了一聲。


    爐子裏的火苗啪的響動了一聲,斐珧撿起一根樹枝,塞了進去,忽然朝著招慈道:“其實我們兩個在一起也不錯,我瞧著你心裏喜歡,你主內我主外,安安靜靜過日子也挺好的。”


    招慈麵不改色,掀開蓋子看了看藥湯的濃淡,無情道:“那是你一廂情願了,我瞧著你倒討厭。”


    斐珧滿不服氣,“為什麽?”


    “斐大人的脾氣,我可鎮不住。”


    “你少要汙蔑,我如今溫柔的很。”


    招慈也毫不客氣,“你這女人最是容易色迷心竅,魔君大人的風華,我可及不上千分之一。”


    “唉。”斐珧假模假樣歎息一聲,“說到底,還是你嫌棄我。”


    “是。”


    斐珧將一截木柴扔進了火裏,嘟囔道:“兵器傷人傷身,言語傷人傷心。”


    招慈取出一隻碗來放在地上,將鍋裏草藥的渣滓壓住,濃濃的倒了一碗,而後聞了聞,端起來,邊朝著樓上走去,邊對斐珧道:“你的臉皮五百年前就被罵的如城牆一樣厚,我這一兩句,還不是如蚊子叮了一樣。”


    斐珧眼眸帶著笑意,遠遠的看著招慈的背影,依舊那麽瘦弱單薄。


    作為朋友,她總想逗招慈笑一笑,這世上最好的姑娘,老天怎麽能忍心,用薄情來虧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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