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泊洲被押到焰水城下,刀斧手立在身側,隻等魔君一聲令下,便會身首異處。


    身為死囚犯的簡泊洲沒有哭鬧喊冤,從容的接受著這一切,隻時不時的抬起頭,目光停留在焰水城的城頭之上。


    他最後想要見到的那個人並沒有出現,簡泊洲的心頭稍稍有些遺憾,但隨即又低下了頭,想著師兄早已經恨他入骨,應該對他有個這樣的結局歡唿雀躍,怎麽會來看他一眼。他那樣高傲的一個人,哪怕是來看他的笑話,也會怕髒了眼睛吧。


    大軍在焰水城下集結完畢之後,傳令官快步到了陣前,還未曾打開宣讀魔君的命令,便聽得轟隆一聲響動,焰水城的城門被人打開,一隊人架著牛獸帶著刀劍,衝出了城外。


    簡泊洲抬眸看去,一眼便認出了為首的那個人,雖然他如今已經蓄起了胡須少了少年的輕狂,但是無論變成什麽樣子,他都能一眼將他認出來。


    他終於還是來了,不管是為了什麽,也算圓了他最後的心願。


    簡泊洲朝著木仝所在的方向跪著,兩個人四目相對,他朝著他重重的叩首,身體伏在地上,喃喃的道了聲,“對不起。”


    數百年的恩恩怨怨,就以他的死,而結束吧。


    木仝率兵到了陣前,不由分說便朝著簡泊洲的方向衝殺了過去,可還未及近到跟前,便覺得一陣刀風貼著麵頰掠過,將他麵上一段胡須,飄飄斬落。


    喬鬆阻在木仝身前,手握大刀,質問道:“木仝,你想做什麽?”


    木仝惡狠狠道:“他還輪不到你們來殺!”


    “大膽叛賊!魔君的命令,豈是你能左右的!殺了他,下一個便是你!除非……”喬鬆話說了一半兒,忽然惋惜道:“倒是有一個兩全的選擇,可以救下他,你也不用死,隻怕是你不肯。”


    木仝並未被打動,沉著臉道:“你們想讓我用焰水城來換?”


    “沒錯!”


    “妄想!”


    “木仝,你要知道,魔君親征,幾十萬魔軍就在焰水城下,攻下來不過是時間問題,如今肯和你在這裏廢話,不過是不願看到同為魔族人自相殘殺損兵折將,魔君寬厚仁德,世人皆知,若你肯交出焰水城,便饒他不死,亦不會追究你的責任!”


    木仝對立軍前,麵容凝重,看了眼不遠處緊閉眼睛的簡泊洲,果斷拒絕道:“不可能!”


    “好!”喬鬆舉起刀刃,“既然你冥頑不靈,那便戰吧!”喬鬆將刀刃架在了簡泊洲的脖子上,“既然焰水城是他丟失的,那麽兩軍交戰第一條命,便由他祭在這裏吧!”


    一向沉默不語的簡泊洲看著對峙的兩人,忽然之間哈哈大笑了幾聲,一雙眼睛裏麵濁淚迷蒙。


    “師兄,我愧對與你,這一條命,今日就由我自己還給你吧!”


    說著話,簡泊洲的身體忽然施力,朝著喬鬆的刀刃迎了上去。


    木仝一雙眼睛通紅,嘶吼一聲,“泊洲!”撲過去想要用手抓住刀刃,可隔了幾十步距離顯然已經不能,就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師弟死在麵前,隻為了給他謝罪。


    “鐺”的一聲,刀刃相撞的聲音響起,喚魚刀憑空出現,將喬鬆的刀擊落一旁,簡泊洲撲了個空,隻在脖頸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斐珧身披鎧甲,自兵將身後站了出來,笑盈盈道:“說不定是團圓喜樂的一場戲,為何要弄的生離死別呢?”


    見到斐珧,木仝眼眸中疑惑一瞬,繼而恍然道:“是你,戰神斐珧?”


    “是我。”


    木仝眸中激出一絲熱血,“當年你殺伐三界,我未曾有機會與你交戰,實在是可惜。”


    對於對手的挑戰,斐珧向來不留情麵,“你若有命活著,我隨時應戰。不過……”斐珧話風一轉,感慨道:“當年你做掌門之時,不顧眾弟子意願一意孤行,你的師弟寧肯背負一世叛徒的罪名,永生活在愧疚當中,也要阻止你,挽救當年門派的危局,他為了師門安定,四處拉攏其它門派,你心高氣傲不肯低頭,他卻曾委曲求全,做了所有你不願意去做的事情,承受了所有你承受不了的屈辱,他並非懦夫,聯合眾多門派抵禦強權之時,他沒有一場戰鬥是退縮不前的,多少次生死一線渾身是傷,這些你都不知道,到後來,師門安定,成了魔界之中首屈一指的門派,他功成身退,並未貪戀掌門之位,而是帶著妻子默默離開。當年尚且還有一個他來阻止你,如今你依舊一意孤行,就不怕這城裏還有第二個簡泊洲麽?”


    聽著斐珧的話,木仝望著簡泊洲,一顆心激動不已,“可他為何,為何從不去看我,他為何在大敵退卻之後,也不肯放我出來?”


    斐珧聳了聳肩膀,“我不過是個講說事實的人,至於為什麽,那你便要去問你的師弟了。”


    簡泊洲此時已經淚流滿麵,聽了木仝的質問,張張口,跪在了塵土飛揚的地上,痛聲道:“師兄,我愧對於你,所以不敢見你,所有事情平息之後,我曾經無數次想去見你,可是我怕,我怕見到你恨我入骨的樣子,我怕聽你說,永生永世都恨我的話,所以選擇了遠遠的逃離,師兄,我心裏有愧啊!”


    木仝一雙眼睛紅的要滴出血來,躍下牛獸,快速向前幾步,竟也跪倒在了簡泊洲的麵前。


    “師弟,其實,是我對不住你。”


    簡泊洲抬起頭來,想要將師兄扶起,可接下來的話,卻令他震驚不已。


    “我被放出來之後,得知了你這麽多年的所作所為,也徹底明白了師傅所說過的我不適合做掌門的話,是多麽的正確。”


    “師兄。”簡泊洲唿喚一聲,滿心愧意。


    “其實,師傅臨終前留下的絕筆,是想將掌門之位傳給你的,在他心裏,覺得你比我更加適合,可我那時,那時心高氣傲,偏偏不服輸,贏了那麽多年,最後卻在師傅心裏輸了你一截,我心有不甘,便悄悄將書信藏了起來,想要徹底贏過你之後,再將書信拿出來,證明師傅是錯的。到後來,弟子們的推崇,也讓我的心迷失了許久,自古以來師門立長便是規矩,若是掌門換做了你,我便成了一個笑話,那些聲聲誇讚我的人,也會在心裏嘲笑我,所以我急於表現,憑著意氣一次一次錯估了形勢,險些釀成不可挽迴的結果。”


    簡泊洲怔怔的跪在原地,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個突然反轉的情節。


    木仝將手伸至懷中,小心翼翼的捧出來一封書信,遞到簡泊洲的麵前,“這封書信我一直小心翼翼的帶在身上,幾百年來你對我心中有愧,我又何嚐不是對你愧疚不已,師弟,對不起。”


    簡泊洲並沒有打開書信,隻呆呆這望著麵前的和他一樣長跪不起淚流滿麵的人,反複喚了一聲師兄,又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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