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仙界短短幾天,魔界之中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


    上一次那隻善於幻化的朱宮逃到魔界,幻化成斐珧的樣子被識破抓起來之後,贏昭衍覺得其中有些蹊蹺,便暫時留下了那朱宮的性命,關押起來審問,可前幾天,那朱宮勾引了看押的侍衛,將其吃掉之後,化作侍衛的模樣逃了出去。


    朱宮逃出去之後,一時之間便銷聲匿跡了,喬鬆派人在魔界裏連番查找了幾天,都沒有任何蹤跡,仿佛忽然之間,朱宮便從這世間消失了。


    斐珧同贏昭衍打趣說,那朱宮對他用情頗深,想來還會投懷送抱的。


    贏昭衍坐在寶座上拍了拍自己的腿,朝斐珧道,他想提前感受一下。


    如今身體逐漸恢複,仿佛落在她身上的事情也多了起來,算下來她的山水圖,已經許久沒有添上一棵草了。


    這日裏斐珧讓侍女青青泡好茶水,坐在院子裏生了幾百年的海棠樹下,看著開的正紅的海棠,將山水圖鋪展開來,打算好好的繡上幾針,可針尖剛剛落在鮫紗緞上,匆匆的腳步聲到了跟前。


    來人是贏昭衍身邊的人,傳話說,魔界兩位先祖雲遊歸來,此時正在往北八百裏的落霞山上,贏昭衍聽聞後,想帶著斐珧前去拜訪。


    各界各族中,總有那麽幾個修為高深年歲久遠的老祖先,他們活了大幾千年,看透了世上諸多繁華,心境已然到達空虛無物,他們隱匿於各山大川之中,對於後輩分分合合爭名奪利的事情從不插手,當年仙魔大戰鬧的那般兇狠,也不見魔界或仙界哪個老祖出來摻和,他們心境諸事空空,已經近乎與自然化為一體,戰爭和平生死興衰都是自然,自然的東西,便是順其自然的好。


    而這些老祖之中擔得起德高望重的,其實也就那麽三五位,魔界便占了兩位。


    斐珧自認這她輩子是到不了那個境界,她心頭還有貪字,縱使沉寂五百年看淡名譽富貴,但她心頭始終貪一個“情”字,她時時念著故去的人,想著身邊的人,曾經的感動和熱血依舊會在心頭,縱使生命到頭灰飛煙滅,臨終最後一口氣,她還會惦念著心頭百種情感。


    這一生中,給她留下痕跡的人太多了,她糊塗到能忘了自己,也忘不了他們。


    所以斐珧歸根究底,認為自己是個俗人,連仙界那些仙氣飄飄的都及不上,是個徹頭徹尾的俗人。


    先祖向來不與世人糾纏,贏昭衍能去拜訪先祖,便說明他有一定的本事,入了先祖的眼。


    斐珧雖不向往,但也敬重,於是稍作收拾,和贏昭衍一同去往了落霞山。


    魔界風土地貌與仙界大不相同,仙界天宮雲霧繚繞,魔界神秘悠遠,而這位於魔界之中的落霞山,滿山青翠莽莽,有幾分像了人間。再有就是這落霞山上,生了幾棵五千年的茶樹,老祖先之所以迴到魔界住在落霞山,便是因為這幾棵茶樹的原因。


    茶這種東西可深可淺,其意可廣可狹,平民百姓有它,王侯將相有它,九天仙人,魔靈各族,處處都見它的身影,老先祖愛茶,也在情理之中。


    到了落霞山上,斐珧與贏昭衍步行上了山,林間溪水潺潺鳥兒輕鳴,各色野花夾雜其中,山巔之上淡淡薄霧升騰起來,一陣風過了,雲霧散去,暖醺的陽光灑了下來。


    繞過一個山坡,一片平地豁然開朗,兩間草舍前的池塘裏飄著滿池的蓮花,簡易的木橋搭在上麵,幾隻鬆鼠追逐著蹦蹦跳跳過去了,蜻蜓還落在荷花苞頭,靜靜的等待著。


    斐珧和贏昭衍一起,穿過小池塘,踩著滿是露水的草地,進到了草舍裏麵。


    草舍裏簡約樸素,一如某個山間的樵戶,除了薄鋪的床榻,便隻剩下一張老木的桌子,幾個草編的蒲團。


    老木桌前坐著兩位老人,一黑一白兩個棋笥各擺在側,棋盤上縱橫交錯,黑白的玉子纏的緊密,斐珧看不大懂,隻覺得陣勢擺的神秘。


    棋盤一旁放著個白玉的茶壺,與茶壺並排,兩個三寸方圓的淺盞各在一邊,杯中茶湯清澈,淡雅的香氣撲麵而來。


    斐珧再看向兩位老人,皆是白發白須,隻一個清瘦精神,一個豐腴豁達,見有人近到門前,才抬起頭,嗬嗬笑了幾聲。


    “小炤兒來了。”


    贏昭衍點點頭,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見過森伯君,餘甘君。”


    斐珧一怔,與贏昭衍一同行禮,心頭當下分清楚了兩人身份,傳言裏,森伯消瘦,餘甘豐腴。


    並不似那些故作高深的人,豐腴的餘甘君嗬嗬笑了兩聲,眉目慈愛,朝著贏昭衍道:“炤兒於我們,不必行此些虛禮,”


    贏昭衍點頭應下,再見了,依舊會行禮。


    消瘦些的森伯看了看贏昭衍身後的斐珧,麵上如下棋時一樣,依舊不見什麽表情,開口問道:“這是你新娶的王後?”


    贏昭衍應道:“是。”


    森伯君語氣倒直,簡單明了的表達自己的意思,不帶任何感情傾向,“還以為你獨身幾百年,想要魔界王族絕種呢。”


    餘甘君接過來道:“我瞧著不錯,也聽過這姑娘的名聲。”


    斐珧目光看向森伯,見他依舊是那般表情,自顧自的說著,“這近幾代魔君裏,就出了這麽一個靠譜的,我瞧著是個怕媳婦的。”


    對方這麽議論,似乎毫不顧及她的存在,仿佛後生晚輩在他們眼裏如同蘿卜白菜,兩位老祖不過隨便說說,議論兩句張家李家長長短短。


    豐腴些的餘甘君道:“世間陰陽自有氣運,兒孫自有兒孫福氣,你我管不得,管不得,”


    森伯點頭認同,“不管,不管。”


    斐珧直起腰來,未曾說一句話,看著兩人又開始下起了棋。


    門外輕盈的腳步聲近了,斐珧望向門口,見一個女子身姿緩緩,竹盤子上端著一壺茶,朝著這邊來了。


    似乎已經來過幾次,餘甘君率先開了口道:“有心的姑娘,竟又有了新茶。”


    端茶來的,正是之前被斐珧氣走的桑荼,隻見她穿的素淨自然,笑容淺淺恰到好處,不嬌不作道:“近些年,桑荼時常在落霞山上采摘茶葉,也研習了各種做法,蒸,炒,火焙各有特色,聞聽兩位祖先迴來,便做來給您嚐嚐。”


    說著,將端進來新泡的茶,在剛換的杯子裏斟了七分,冒出嫋嫋的香氣來。


    贏昭衍和斐珧在蒲團上坐下,桑荼姿態優美,各斟了一杯。


    斐珧後幾百年裏清閑無事,也算是個愛茶的人,不過泡的一塌糊塗毫不講究,隻能自我滿足口腹。


    身形消瘦的森伯君嚐了一口,放下杯來,中肯的點評道:“嗯,不怎麽樣。”


    斐珧原本拿捏的端莊深沉,一聽這話,噗嗤一口將剛喝進去的茶水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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