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眾人分發了烤肉,圍聚在一起說笑之時,阿俊悄悄挪到塗菲媛旁邊坐下,湊過來小聲問道:“媛媛,這個月的獎勵還有麽?”


    塗菲媛咽下口裏的烤肉,偏頭問他道:“你受傷了麽?”


    阿俊咬著唇,眨著一雙清亮的眼睛,無辜又可憐地瞧著她:“媛媛,我是被人害了的。”


    塗菲媛低頭咬肉的動作一頓,並不抬頭,低低說道:“我叫你不要去的。”


    阿俊聽了,便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伸出左手扯了扯她的衣裳,道:“媛媛,你不要生氣,我不疼的。”


    一句“我不疼”,砸得塗菲媛心中一鈍,握著串了烤肉的鬆枝,一口也咬不下去了。心中一波又一波的激蕩,令她極用力才勉強壓住自己不要抬頭。忽然不敢看他,那雙單純清亮的眼睛,裏麵清澈得簡直將她心底最隱蔽的東西都給映出來。


    然而,她即便不看,也知道他把她瞧透了。他實在太聰明。


    “我說話算話。你既然受了傷,這個月的獎勵就沒了。不過,我也不另外罰你。”塗菲媛低頭瞧著鬆枝烤肉,聲音夾雜在遠處傳來的劈啪篝火聲中,分明聽不清晰,卻又每個字都嵌進人的心裏。


    阿俊聽了,一時沒有言語。塗菲媛忍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抬頭看他。卻見他盤腿坐在地上,垂著頭,沒受傷的左手在地上挖坑。


    塗菲媛微訝,問道:“你做什麽?”


    阿俊抬起頭,將右手探過來:“剛才在你身上捉下一隻蟲子,我把它埋掉。”


    塗菲媛探頭一看,他被紗布裹得僅僅露出一絲指尖的右手,指縫裏夾著一隻肉嘟嘟的蟲子,也不知怎樣爬過來的,很是惡心可怖,連忙扭過頭去。


    阿俊已經挖好了坑,將蟲子丟進去,腳尖挪過去,踩上幾腳,將坑踩實了。


    塗菲媛方才說了不獎不懲,並不見阿俊再央她,一時又好奇扭過頭去。卻見阿俊抬起腳掌踩著坑,動作十分稚氣,然而他實在生得好,眼神又清澈,卻又顯得賞心悅目。遠處的火光照得他半邊臉龐明亮,半邊臉龐隱在暗中,像是神靈之子與暗魔之子的結合體。


    呸呸呸,她竟成了戀童癖麽?臉上一熱,塗菲媛連忙轉過頭去,在心裏唾棄起自己來。忽然,腦中一閃,不由得抬頭往遠處瞧去。這一瞧,心中便是一動,隻見吳家小姐就坐在對麵,吳碧倩往未婚夫玉無憂處瞧去,吳紫瓊則朝阿俊這邊瞧來,眼神甚是癡迷。


    塗菲媛急忙轉頭,看向其他人,但見參加秋獵的少女們,十個裏頭有八個都在偷偷瞧阿俊,一時心裏怪不是滋味兒。


    阿俊卻誰都不瞧,埋了蟲子,便收迴腳,扭頭朝塗菲媛看過來:“媛媛別怕,再有蟲子爬你身上,我還揪下來埋掉。”


    塗菲媛睜著一雙複雜難明的眼睛看著他,明明他自己才不過十四歲罷了,偏照顧她良多。


    他是極細心的,又體貼溫柔,若非頂著這樣一張年少稚嫩的殼子,隻怕她也是要動心的。是了,塗菲媛心想,他長得這般稚嫩,可是行事卻並不幼稚可笑。事實上,遮住他的臉頰,單單看他清澈純淨的眸子,竟瞧不出來他的年紀。


    他是聰明得過分的人,塗菲媛心道,隻怕他什麽都看得透,才不將世俗之事放在心裏,單單追求他心目中的珍寶。想到這裏,心中不覺一鬆,仿佛有一個死扣解開了,淩亂糾結的線頭漸漸鬆落開來。嘴角不覺噙了一抹淺笑,看向阿俊說道:“等你二十歲時,如若還願意為我捉雪狐,我便將這次欠你的獎勵一並補給你。”


    二十歲,足夠他長大成熟,明白心裏究竟要什麽。


    阿俊聽罷,眼睛驟然一亮,澄淨明澈猶如剔透的水晶,萬縷光芒自他眼中盛放開來,襯得遠方的橘色篝火,都在刹那間升騰而起。


    秋獵之期為十日。然而,阿俊的手受了傷,不能再進行騎射狩獵了。塗菲媛得了雪狐,也沒什麽不知足的,便抱著小家夥,跟阿俊一起逗著玩兒。


    “團團,拍個手。”塗菲媛舉著一塊山楂糕,逗著雪狐。


    玉無憂早上來過一迴,隻說雪狐最喜歡吃山楂糕,以此逗弄最為順遂。塗菲媛也不問他如何曉得的,隻淡淡道了謝,便不理他了。與阿俊一起,給雪狐起了小名兒,而後尋人做了山楂糕逗著它玩。


    團團眼巴巴地望著頭頂上的山楂糕,想跳起來咬住,塗菲媛卻比它還快,一下子舉高了。團團隻得兩條後腿坐倒,然後舉起兩隻前爪,對在一處拍了兩下。便失了耐心,一蹦一蹦地跳起來抓那山楂糕。塗菲媛大樂,不再逗它,掰了一塊遞到它的爪子裏。團團便喜滋滋地抱著山楂糕,埋頭啃了起來。


    阿俊壞心眼地站在旁邊,伸出一根手指頭,戳弄團團的肚子。力氣還不小,都快把團團戳翻個兒了,煩得團團直叫喚,扭頭就咬他。


    兩人縮在營地裏,逗著團團,好不歡樂。真正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萬事不理。


    隻不過,兩人不理會旁人,卻不代表旁人不理會他們。一連數日,都有客人一波一波前來拜訪,皆是鮮花朝陽一般年紀的孩子們。少年們圍著阿俊,叫阿俊一起去玩,與他稱兄道弟。少女們則圍著塗菲媛,逗弄她手裏的團團。


    塗菲媛原本以為,阿俊才與她互表心意,對這些人半點也不耐煩,隻怕要惹了禍患。誰知,她倒是小瞧他了,阿俊極有分寸,與誰都相處融洽。約莫是前些日子的禮儀規矩沒白學,塗菲媛心想,又笑了起來,他本身便是極聰明的,豈會平白惹事?


    隻有一點,叫塗菲媛暗暗好笑——少年們來了,與他勾肩搭背說話兒,他大多笑顏以待;少女們來了,莫說近他的身,便連句話兒都與他說不上,他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借口,躲了開去,又叫人沒法恨他。


    私下裏,塗菲媛打趣他,卻聽他一本正經地道:“媛媛說過,路邊的野花不能采。”見塗菲媛挑眉,便一本正經地將塗菲媛原先編的胡話背出來:“從前,有一個小孩采路邊的野花,後來他死了。”


    塗菲媛撲哧笑出來,再不打趣他。


    這一日,兩人逗著團團拍手兒,不久營帳裏便進來了人:“郡主又在逗團團呢?”


    塗菲媛抬頭一瞧,麵上帶了淺淺的笑意,說道:“你們來了?快請坐。”


    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騎射狩獵,或跟隨父兄嚐鮮耍鬧的。也有些喜靜的姑娘,瞧過一迴,便不再出頭,待在營地裏結伴說話兒了。後來塗菲媛得了團團,而阿俊在禦前露了風頭,便成了這一迴秋獵中最為矚目的存在。越來越多的少女放棄狩獵,鑽進塗菲媛的營帳裏,明著接近團團,暗中各有打算。


    頭一日來的人是最多的,大部分都是瞧熱鬧的,還有人話裏帶刺兒,也不知道是給誰出氣的。但凡這種,塗菲媛和阿俊絲毫不假辭色,全都攆了出去,人便漸漸少了。待得發現塗菲媛和阿俊都是好相處的人,才又漸漸擠來。


    “團團竟學會拍手了?”一名少女驚喜說道,“郡主可真是聰慧過人,便連這樣懵懂的小畜生,都被郡主訓導得通了靈性。”


    話音落下,又有一人說道:“也不盡然。這雪狐本身聰慧,否則皇上也不會以它做彩頭了。”說完,悄悄偏過頭,偷偷看了阿俊一眼。這個少年真是厲害,煜王殿下都得不到的,他竟捉到手了。


    “畜生就是畜生,若無心思聰慧之人教導,一生也學不會坐臥。”先頭那名少女冷冷說道。


    後麵那少女也不悅了:“團團可是郡主和世子一同教導的,你總是誇郡主卻對世子之功避而不提,是為何意?”


    “總不像你,句句不離世子,安的什麽心?”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而其他人還在瞧熱鬧,塗菲媛直是頭大。然而這一行人,哪個也不好輕易得罪的,便找話題岔了過去:“方才我聽著外頭有一陣歡唿聲,不知發生什麽事?”


    兩名少女也不全然傻的,並不想當眾吵鬧起來,鬧得難看,借了台階就下:“郡主不知?是武成王迴來了!王爺昨晚一夜未歸,直到天將清明才迴來,本來大家都擔心得不得了,誰知王爺攜著一頭小豹子迴來了。那小豹子生得十分可愛,原是失了父母的,又走岔了路,掉在山崖上的樹枝裏,王爺好容易才救迴來呢!”


    說起武成王,在京中的名頭可是不小。


    他自幼得欽天監批命,二十五歲有一大劫,若闖不過則連性命都丟了去。故此也不肯娶妻,唯恐害了人家女子。偏他生得勇武英俊,身材高大健碩,兼之氣質冷峻,這些年雖然常駐邊疆,逢年過節倒也迴來,寥寥幾次露麵,已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眾人聽他身邊的侍衛講述了驚險過程,直是驚唿一陣高過一陣,人氣之高可見一斑。


    “隻怕那小豹子,王爺要親自養了。”一人唏噓說道,“王爺素日裏寡言冷峻,誰知竟有如此柔軟心腸。”


    “可不是?早上見他時,竟是把小豹子抱在懷裏的。”又有一人說道。


    “倘若王爺如世子這般好言語,我們也敢上前一觀了。”一人瞟了阿俊一眼,意味不明地道。


    氣氛驀地又有些古怪起來。


    塗菲媛隻做不知,笑著說道:“豹子畢竟是豹子,血脈裏便帶著兇性,咱們還是不要接近的好。”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兒,並逗著團團,時間過得也快。不多時,便到了午時。狩獵的漸漸迴來了,營地裏一片說話聲,一行人聽著,分辨出父兄的聲音,不多時也陸續辭別了。塗菲媛和阿俊鬆了口氣,相視一笑。


    阿俊說道:“這也太煩人了,離迴去還有幾日呢,難道成日這樣過?”他揮了揮左手,被紗布包裹的傷勢,其實已然好了。然而他體質特殊,塗菲媛不敢叫人知道,隻叫他仍纏著紗布,裝作正常傷勢的樣子。若非如此,阿俊早帶了塗菲媛出去熱鬧了。


    “既然阿俊不喜,咱們躲出去就是了。”塗菲媛抿嘴一笑,心下甚是可樂。以阿俊的脾氣,能忍這幾日,已是十分難得了。總之獵場大得很,兩人隨便找一處僻靜地方,坐來吃喝玩笑,並逗著團團,想來也好過。


    兩人如此說定,待到吃過午飯,便抱了團團,準備悄悄溜出去。不期然,在營帳外頭對上斐烈的臉。


    “王爺?”塗菲媛有些驚訝,斐烈站在她營帳外頭做什麽?便問道:“王爺有事找我?”一邊問著,一邊眼神往他懷裏溜去,果見一隻小豹子,兩隻爪子勾住他的衣襟,吊在他的胸口打秋千。因著年幼身小,看起來猶如一隻頑皮的貓兒。偏又眼神清亮,一派精明兇悍的模樣,叫人不敢小覷了它。


    想是不曾料到塗菲媛正好出來,斐烈的眼中閃過一絲窘色,恰時懷裏的小豹子抓著他的衣襟往上爬,仰起拳頭大小的腦袋,伸出帶著倒刺的舌頭舔在他的下巴上,弄得一片*。


    身材高大,氣質冷峻的斐烈,懷裏抱著小貓一樣的柔軟動物,本就怪異了,偏偏小豹子如此鬧他,眼中窘色更重。他定了定神,一把將小豹子拽下來,揪著小豹子的毛皮,將它往塗菲媛的懷裏塞:“我身有職務,不便照顧它,可否麻煩郡主代我照料它一時?”


    塗菲媛不由眼中微訝,隨即了悟。心中不由想道,方才來玩的那群少女們都說,武成王救了一隻小豹子帶在身邊,誰都不曾給摸。這會兒斐烈就將小豹子送到她身邊來,若給那些人瞧見了,不知要生出多少閑話來?


    然而這念頭在心頭一閃,即刻隱去。她與斐烈尚有些交情,既然斐烈有職務在身,必然不能照料小豹子的。單留在營地裏又不合適,眼瞧著這小豹子不是個安分的,因而十分理解他的想法。不過片刻,臉上湧現一抹輕笑,點頭道:“倘若王爺不怕我給你養壞了,交與我便是。”


    張開雙手,去接小豹子。


    斐烈聽她答應,心中十分歡喜。他原不打算救這小豹子的,他沒這些憐憫心腸,不過是見著阿俊給她捉了雪狐,哄得她開心,他也想做了一樣的來。故此昨日在山林中穿行一夜,隻為尋個稀罕動物給她。恰巧便遇見了這隻小豹子,因見它長得好,便動了心思。


    誰知,小豹子並不喜歡塗菲媛,一徑往外掙,爪子尖尖,便去撓塗菲媛的手。還是阿俊眼疾手快,一把拍下小豹子,並扯了塗菲媛後退。


    小豹子掉在地上,打了個滾,立時彈跳起來,再次撲上斐烈的胸前。兩隻前爪勾著他的衣裳,後爪則用力蹬著他的胸膛,一路往上爬,口裏低低叫著,似怨似怒。


    見狀,塗菲媛倒是睜大了眼睛:“這小豹子倒是認你為主了。”


    團團就不會這樣,雖也是捉來的,並在身邊養了幾日,但是人人都能抱得。塗菲媛冷眼打量著,團團就是給人抱走,若是人家待它好,它隻怕想不起迴來。竟不如這小豹子,才過一夜,已然認準了斐烈。


    斐烈之前也沒意識到,見小豹子爬上來纏著他,沉臉皺眉起來。一把揪住小豹子的毛皮,沉聲說道:“我沒工夫照料你,鬆開爪子!”


    小豹子立時呲牙衝他叫起來,也對他不客氣了,伸出爪子去抓他。然而快落到他臉上時,竟頓住了,轉而往下竄了竄,對準他胸前的衣裳泄憤地撓了起來。


    旁邊,塗菲媛見著這般情形,不禁“撲哧”一笑。


    她生得顏色好,這一笑起來,更是雙腮粉嫩如桃花,端的是美不可言。斐烈不由呆了一呆,不覺攥起了拳頭,並抿起了薄唇。喉間一粒圓滾滾的喉結,上下滾動起來。


    真想湊上去吸一口,不知是否有蜜汁流出來?斐烈定定盯著塗菲媛的臉,目光凝在她粉嫩的紅唇上,自心中升起一股渴意,漸漸濃厚灼烈,燒得喉嚨都痛了。


    阿俊立時察覺到了,猛地上前一步,擋在塗菲媛的身前,不善地盯住斐烈。


    經他這一隔斷,那叫他渾身都叫囂著渴意的存在便消失在眼前,斐烈眼中頓時恢複一絲清明,微微後退半步,將不依不饒抓著他胸前衣裳的小豹子揪下來,低頭說道:“你跟著郡主,待我晚間再來接你。”


    小豹子頓時停下掙紮,仿若極通靈性,歪頭瞅了瞅他,確定他說的是真的,便不鬧了,躍下他手中,來到塗菲媛的腳邊,十分倨傲地在塗菲媛的腳麵上踩了一下。


    塗菲媛不曾瞧見身前兩人的暗鋒,唯見小豹子驕傲,不禁心中喜歡,彎腰將它抱了起來:“你可不許亂跑,不然晚上王爺來接你,找不到你就不好了。”


    小豹子驕傲地唿嚕一聲,任由她抱起。


    斐烈見狀,便點了點頭:“勞煩郡主了。”


    “不必客氣。”塗菲媛道。


    斐烈沒再說什麽,轉身便走了。聽著身後傳來少女清脆的聲音,心頭浮現一絲輕輕的,細細的,撲不滅也掐不斷的悵惘。


    這是他唯一能與她打交道的方式了。她不再是那個父母不在的山村女孩兒,他也不再是那個守護她安危的青年將軍。她是靈慧郡主,是他的外甥女。他是武成王,是她的舅舅。她雖然甜蜜美味,他卻喝不得一口。他這輩子必然就是饑渴下去了。喉結微微滑動,望見前方的親衛,斐烈忍下渴意,大步如風向前行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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