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肅王府裏出來後,塗菲媛便鑽進了候在門外的馬車裏,將簾子一甩。


    阿俊像猴兒一樣,機靈地從簾子縫隙裏鑽進去,坐在塗菲媛的旁邊,緊緊挨著她,雙手搭在膝蓋上,坐得倒是板正,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定定瞅著她。


    孟莊主和沐神醫隨在後頭,扶著沐神醫上了車,孟莊主也坐進去,對黃連道:“走吧。”馬車便軲轆轆行駛起來。孟莊主看向坐在對麵,仿佛在賭氣的兩個小人兒,不由得笑起來,眼睛一轉,目光落在小桌上:“夫人,可還吃葡萄,我給你剝?”


    話音才落下,隻見阿俊的眼睛一亮,轉頭在盤子裏掃了一眼,“嗖”的一下,提溜出來裏頭最飽滿的一串,送到塗菲媛的身前:“媛媛,吃葡萄?我給你剝?”


    塗菲媛打開他的手,瞪了一眼孟莊主,看向沐神醫叫道:“幹娘!”


    沐神醫“撲哧”一笑,打了下孟莊主的手,睨他一眼道:“別老逗人。”自從辭別肅王爺和肅王妃,四人便一路往外走,孟莊主和沐神醫微微落下兩步,看著阿俊猴兒一般在塗菲媛跟前轉來轉去,一早心裏笑翻了,隻是礙於塗菲媛的麵子,不好笑出來。


    此時,再沒旁人,又見著這番情形,孟莊主哪裏忍得住?被沐神醫打了一下,才不再逗他們,清了清嗓子,說道:“咱們去寧府拜見寧大人。”


    寧大人近年來甚少在朝中露麵了,那日卻為了塗菲媛,特意露麵不說,還擺明車馬護著塗菲媛,這份情誼不可不拜謝。


    “等等!等一下!”忽然,後頭響起一個急促的聲音,隨即馬車停下來。


    孟莊主打開簾子,看向外頭:“發生什麽事?”


    “莊主,似乎是肅王府的下人追來了。”黃連指著馬車後麵,急匆匆跑來的一人,說道。


    肅王府的下人,穿戴打扮與旁的府裏都不一樣,有肅王府的標識,故此一眼便瞧出來了。幾人才從肅王府出來,這名下人怎麽又追出來了?莫非有什麽事?


    “我們王妃,叫小人把這個給小公子。”肅王府的下人跑近了,將手裏的包裹遞上前。


    黃連接過來,轉給孟莊主:“莊主?”


    “你們王妃有什麽吩咐?”孟莊主打開包裹的一角,隻見裏麵俱是衣物,料子都是上等的,不禁挑了挑眉頭問道。


    那名下人說道:“王妃沒有吩咐,隻叫小人把這個給小公子送來。”


    “行了,你去吧。”孟莊主對他揮了揮手,然後放下車簾,對黃連道:“走吧。”


    馬車便又駛動起來。


    “給你的衣裳。”塗菲媛接過包裹,丟到阿俊的懷裏。


    阿俊接過來,瞅了塗菲媛一眼,忽然哼了一聲,丟到一邊:“不稀罕。”


    “怎麽不稀罕?”塗菲媛稀奇地看他一眼。


    阿俊說道:“媛媛不喜歡。我也不喜歡。”


    “不喜歡?那我丟了啊?”塗菲媛心裏好笑,抓過包裹,作勢要丟出馬車。


    阿俊把腦袋一偏,不去看,點頭道:“嗯。”


    “丟了多可惜,你拿著穿吧。”塗菲媛好笑地搖搖頭,把包裹丟到他懷裏。


    馬車往寧府駛去,不多久便到了。


    孟莊主和沐神醫先下了車,塗菲媛跟在後頭,下來後把阿俊按迴車廂裏:“你別跟著了,就在這裏等著,不許胡亂跑。”想到在肅王府裏被他糾纏,礙於孟莊主和沐神醫的麵,又不好修理他,往車廂裏掃了一眼,壓低聲音;“一個葡萄也不許吃!”


    說完,將簾子一甩,往裏去了。


    寧大人沒有露麵,讓寧朝醉接待的幾人。


    “祖父醉心研究,抽不得身,由我招待各位,怠慢之處,還望見諒。”寧朝醉引著幾人來到湖邊涼亭,讓下人端上來茶水點心,拱了拱手說道。


    幾人都表示無妨。孟莊主說道:“這迴來,便是為了感謝寧大人援手,保護塗姑娘的事。”


    寧朝醉便笑了笑,看了一眼塗菲媛,說道:“塗大人夫婦原本與我寧家交好。此事既然入得耳中,再沒有不聞不問的道理。”


    他氣質清雅,說起話來,如春風拂麵,清新爽人。兼之才學不俗,語言詼諧幽默,幾人不知不覺,便被勾起了閑情雅致,品茶談論,好不愜意。


    塗菲媛是俗人,倒是談不來,便低頭喝茶水吃糕點,豎耳聆聽孟莊主、沐神醫和他交談。但覺三人字字珠璣,半是機鋒半是欣賞,雖然插不進去話,聽著倒也得趣。


    不知不覺,半壺茶,小半碟子糕點,便入了塗菲媛的肚子。微微有了飽意,塗菲媛才想起來,她在減肥中呢,怎麽能胡亂吃東西?一時又覺得好笑,心中想道,莫非是被阿俊那個臭小子傳染了,她也變成了吃貨?


    “那日見到,我尚不知塗姑娘便是塗大人的女兒,還當著塗姑娘的麵,說了好些個點評塗大人的話。有冒犯之處,還請塗姑娘不要介意。”寧朝醉話鋒微轉,落在塗菲媛的身上。


    塗菲媛坐直了,一本正經說道:“並非故意隱瞞。我隻當我父母有對頭在外,不敢冒然相認。另外,我生得這般模樣,即便說出來,約莫是沒有人會信的。”


    “我信。”寧朝醉微笑說道,他本身一副清貴容顏,兼之滿腹詩書,氣質自然不俗。一身黑衣黑靴,便連發冠也是烏金所做,滿眼溫柔地看過來,背後是涼亭與荷花,整個人幾乎融進了微微的風裏。


    “塗姑娘,我信。”他又說了一遍,清瘦的麵龐,帶著讓人舒適的清雅俊秀,有些蒼白的肌膚,使他顯得病弱堪憐,偏偏唇邊掛著清雅淺笑,又叫人覺得,他實在灑脫,光風霽月。


    塗菲媛心中也不由得有些讚賞,點了點頭:“多謝。”


    孟莊主和沐神醫也覺得,此子甚佳,又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了。寧朝醉一直將他們送到門口,看著馬車離去,才轉身進去了。


    “真是個不錯的小夥子。”沐神醫偏頭看向孟莊主,眼神示意道。


    孟莊主與她心有靈犀,點了點頭,目光中透出:“的確不錯。”


    “聽說他身子骨病弱,至今未娶妻子?”沐神醫的眼中露出疑問,見孟莊主點了點頭,便眼神一閃,“假如我將他治好……”


    孟莊主亦是眼睛一亮。


    他們二人,愈發將塗菲媛當成親閨女了,自然而然操心起來。眼瞧著塗菲媛的年紀,漸漸快到說親的時候,不知不覺留心起來,誰家的小子品行佳?誰家的小子會說話?誰家的小子長得好?誰家的小子親戚少?


    “不是叫你不許吃?你怎麽吃了?”塗菲媛指著桌子上的空盤子問道。


    她就知道他貪吃,故意擺一盤子葡萄到他跟前。見桌上的盤子裏空了許多,立刻逮到了把柄,準備好好修理他一番。


    卻隻見阿俊拉開抽屜,從中取出一隻小碗,捧到塗菲媛的麵前:“媛媛,我沒吃,給你留的。”


    隻見白瓷小碗裏頭,一粒粒剝了皮的葡萄躺在裏頭,晶瑩剔透的果肉,看得出就連葡萄籽都去掉了,散發著清甜的氣息,好不誘人。


    “你剝的?”塗菲媛愣了愣,問道。


    阿俊點點頭:“媛媛,給你吃。”


    塗菲媛微微抿了唇,垂眼看著小碗裏的葡萄,但見粒粒圓潤,剝得十分幹淨,顯然下了許多工夫。不由得,心裏有些異樣的滋味兒。


    “我要數一數,看你偷吃沒有。”塗菲媛推開舉在麵前的碗,搜出葡萄梗,開始數上麵掉了多少葡萄。數完之後,又從桌子抽屜裏拿出一個牙簽,撥弄在碗裏,開始數葡萄。


    數到最後,塗菲媛將牙簽往葡萄上一插,昂頭說道:“怎麽少了一粒?是不是你偷吃了?”


    阿俊的臉上有些可憐兮兮:“媛媛,我忍不住,我就吃了一粒。就一粒,沒有多。”


    “一粒也是偷吃!”塗菲媛瞪眼兇他道。


    阿俊垂下眼皮,微微撅起嘴巴,一臉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樣。倒仍是舉著碗,端在塗菲媛麵前。


    “罰你把它們都吃掉!”塗菲媛低頭將麵前的碗往他那邊一推,兇巴巴地說道。


    阿俊的眼睫毛顫了顫,抬起眼睛來,猶如翅膀被雨水打濕的蝴蝶,輕輕顫抖著,柔弱惹人憐:“媛媛?”


    “叫你吃你就吃,那麽多話?”塗菲媛瞪他道。


    坐在對麵的沐神醫,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出來,手背掩著嘴,眉眼彎彎,笑得好不開心。這兩個傻孩子,真是叫人哭笑不得。一邊笑著,一邊抬眼與孟莊主對了下眼神。


    孟莊主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無奈神情。


    說起來,兩人都覺得奇怪。明明阿俊這樣合適的人選,就在媛媛旁邊,他們做什麽還去觀察別人?竟是每每看見他們兩人在一塊兒,就覺得恰到好處,不能再般配了。但是,瞧不見阿俊的時候,再瞧別人,便把阿俊忘了,又覺得別人也不錯。


    比如,寧朝醉。清雅知書的公子,脾氣好,性子溫柔,配媛媛的暴脾氣,不是正好?兩人才從寧府出來,互相交換著眼神,便是打的這個主意。直到被兩人的對話吸引,才驚覺出來。


    看著阿俊端著碗,一臉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樣,沐神醫笑得不行:“阿俊啊,媛媛可不是生你的氣,這是心疼你,叫你吃呢,你怎麽不吃?”


    “我給媛媛剝的。”阿俊低頭答道。


    塗菲媛冷哼一聲:“你就裝吧。”拿起牙簽,插了一粒葡萄到口中,然後說道:“我吃了。剩下的給你。”


    阿俊的臉上才泛起一絲喜色,又問道:“媛媛,剩下的你都不吃了?”


    “不吃了!”塗菲媛挑眉答道。


    阿俊便收迴手,端起碗,湊在嘴邊,仰頭“唿嚕唿嚕”幾下,把一碗葡萄都倒進口裏。


    “幹娘,我們這是去哪兒?”塗菲媛打開車簾,往外麵看了一眼,說道。


    沐神醫還沒開口,孟莊主便道:“迴孟家。”


    塗菲媛愣了愣,然後點了點頭:“好。”


    她如今認了沐神醫與孟莊主為幹親,那日孟大人也要認她做幹孫女兒,自然要拜見一番的。


    誰知,到了孟府,才來到孟大人的院子裏,便聽到孟大人不耐煩的聲音:“來幹什麽?就說我沒空,叫他滾。”


    下人走出門來,對走過來的孟莊主說道:“老爺不見……”


    “爹,我沒叫你見我,是叫你見媛媛。”孟莊主推開下人,一邊往裏走,一邊喊道。


    下人口裏不停攔著,腳下卻沒動,任由孟莊主在前,沐神醫與塗菲媛在後,走進院子裏頭。目光,在塗菲媛的身上轉了兩圈。


    “見什麽?有什麽好見的?”孟大人從書房裏走出來,站在門口,看著幾人皺起眉頭。


    孟莊主道:“你不是要認媛媛做孫女兒嗎?”


    “還用認?她不就是我孫女兒嗎?”孟大人皺著眉頭,看了塗菲媛兩眼,忽然轉身走了進去:“在這等著!”


    幾人都有些詫異。


    不多久,孟大人走出來,手裏拿著一隻荷包,遞給塗菲媛道:“我孟家窮,沒得見麵禮,這個就拿去給你把玩。”


    塗菲媛接過來,捏了捏裏頭,心中一動,收進懷裏,拱手拜謝:“多謝孟爺爺。”


    她心裏,可以稱作爺爺的就隻有一人,那就是塗老頭。至於其他人,比如孟大人,就稱唿為孟爺爺。寧大人,便稱唿為寧爺爺。


    “行了,見麵禮也給了,你們走吧。”孟大人說罷,也不管幾人,轉身進了書房,隨手將門一關,“砰”的一聲,將幾人隔在外頭。


    孟莊主抬腳就要踹門,被沐神醫趕緊拉住了:“別衝動。”


    當年,孟大人不同意兩人的親事,但卻沒有做過什麽手腳,沐神醫雖然不高興,但是心裏對老人家一直抱有敬重。到了塗菲媛一事,眼見孟大人敢言敢出頭,心裏不由得便親近了兩分。故此,勸孟莊主道:“有話好說,休得無禮。”


    才說完,不防書房的門又開了,孟大人皺著眉頭出現在門後,看著沐神醫道;“我兒子不必你教。”


    沐神醫愣了一下。


    孟莊主隨即瞪起眼睛:“我媳婦兒你沒資格訓!”


    孟大人看他一眼,冷哼一聲:“我連你都懶得管,會訓她?”說完,目光移到沐神醫的身上,“不過是看她浪得虛名!”


    “還請大人指教。”沐神醫扯住孟莊主,看向孟大人淡淡說道。


    孟大人抬手一指塗菲媛:“這就是你幹女兒?皮膚如此黑得異常,顯然是病,你都治不好,怎麽敢擔當神醫之名?”


    “你怎麽知道治不好?”孟莊主不服氣地道,“霞兒在收集藥材,不日就要給媛媛治呢!”


    孟大人沒說話。然而,從半垂的眼皮裏透出來的,是不信任的神情。


    “是我不叫幹娘治的。”這時,塗菲媛站出來說道,仰頭看著孟大人,脆聲說道;“我長得胖,就算變白了,也是白胖子,不好看。我想變瘦了,再治皮膚黑的病。”


    孟大人對上她的眼神說道:“你莫告訴我,你就是這樣去了肅王府和寧府?”


    “是。”塗菲媛脆聲應道。


    孟大人冷哼一聲:“真是給你爹娘丟臉!”


    “他們死都死了,要臉也沒用。”塗菲媛脆聲說道。


    孟大人的眼睛一睜,頓時語塞。


    “哈哈,哪像某些人,一把年紀還要老臉,也不知道糊了幾皮臉。”孟莊主見老爹語塞,甚是解氣地道,才說完,就被沐神醫暗暗打了一記。


    孟大人直起腰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塗菲媛,聲音緩和下來:“既然有法子治,便盡快治。”說完,沒再多看幾人一眼,轉身進了書房,將門一關。這次,不論幾人說什麽,再也沒出來。


    “走吧。”孟莊主說道,眼睛瞥了一眼書房,“老頭子不管飯,咱們迴山莊吃。”


    三人便一路返迴。


    “老頭子方才給了你什麽?”走到半路,孟莊主好奇問道。


    塗菲媛笑了笑:“捏著硬邦邦的,不是金銀,便是玉件。”


    “什麽玉?竟然還裝在荷包裏,娘娘腔。”孟莊主逮著機會便不遺餘力詆毀孟大人。


    塗菲媛便取出荷包,打開來,掏出裏麵的東西。但見果真是一枚玉佩,雕塑的彌勒佛像,采用的上好羊脂玉,細膩溫潤。應是出自大匠之手,但見紋理細膩,彌勒佛樂嗬嗬笑著,十分自然,渾然天成的樣子。


    “倒是好東西。”孟莊主說完,將玉佩遞迴給塗菲媛,又瞥了一眼那荷包,說道:“也不知道找個漂亮點兒的?叫你日後也能佩戴的?”


    塗菲媛將玉佩裝起收好,笑著說道:“孟大人從書房裏隨手拿的,又不是早早準備好的,”


    三人走出孟府,孟莊主頓了頓,扭頭看了一眼裏頭,嘴裏嘟噥了句不知道什麽,迴頭隻見塗菲媛已經上了車,便扶著沐神醫也鑽進去。


    “走吧,迴紫霞山莊。”孟莊主說道。


    馬車裏頭,被留下來的阿俊,等得無聊,便蜷起來睡了。終於聽到動靜,睜眼看見塗菲媛迴來了,立刻坐起來:“媛媛。”


    “困了?接著睡吧。”塗菲媛說道。


    阿俊搖頭:“我不睡了。”


    “你不睡我睡。”塗菲媛說完,便眼睛閉起,靠在車廂壁上,準備小憩一會兒。


    對麵,孟莊主和沐神醫見著兩人這般,眼裏又露出笑意來。孟莊主對沐神醫輕聲說道:“夫人可要歇息?躺我腿上吧。”


    沐神醫應了一聲,便仰在他腿上,打算睡一會兒。


    “媛媛,你也躺我腿上。”阿俊見了,眼睛一亮,湊過去對塗菲媛說道。


    塗菲媛睜開眼睛,看著他的腿,冷哼一聲:“瘦得跟柴火棍似的,想硌死我啊?”


    已經閉上眼睛的沐神醫,聞言不由得睜開眼睛,“撲哧”笑出來。扭頭看向兩人,打算看阿俊如何應對。


    隻見阿俊抓過肅王妃給他包的衣裳,墊在腿上,說道:“媛媛,這迴不硌人了。”


    “不躺。”塗菲媛靠著車廂壁,眼也不睜地說道。


    她是不想在孟莊主和沐神醫跟前鬧笑話,怎麽肯躺他腿上?阿俊卻誤會了,以為塗菲媛仍舊嫌棄硌人,一臉認真地思索著,忽然眼睛一亮:“媛媛,我肚子軟,你躺我肚子上?”


    “一邊兒老實待著去。”塗菲媛睜開眼睛,拍開他湊近的臉,又重新閉上眼睛。隻不過,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阿俊被拍開後,一臉失落,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腿,想起塗菲媛嫌棄的眼神,默默決定,要吃得壯一點。就像,孟莊主。


    馬車外麵,有陣陣馬蹄聲,是斐烈騎著黑風護在左側。透過車簾飄動的縫隙,阿俊看到斐烈高大健壯的身形。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腿上。又長,又粗,包裹在長褲裏,隱隱可見結實緊繃的肌肉,充滿力量。


    總有一天,他也會有這樣的大長腿。阿俊抿了抿唇,收迴目光。


    “叫廚房做飯,多做一些,就說阿俊來了!”進了山莊大門,孟莊主便吩咐道。


    晌午頭上,又熱又乏,眾人倒不是很餓,隻除了阿俊。他雖然吃了些葡萄,但是根本不頂用,早就餓得不行了。怕吵著塗菲媛,惹她不高興,一路上雙手按著肚子,也不吭聲。但是,幾人又不是瞎子,誰看不見?倒是更心疼他兩分。


    廚房裏的人,聽到孟莊主的囑咐,連忙收拾了數倍的肉和菜,迅速做起飯來。原是那迴阿俊來過,那副吃相和飯量,讓廚子們記憶猶新,唯恐他不夠吃,索性多做。


    “幹娘,藥材何時配好?我想解毒了。”走近沐神醫身邊,塗菲媛低聲說道。


    沐神醫愣了一下:“為何?”想起幾人在孟府中,孟大人說的話,轉過身問道:“可是因為孟大人的話?”見塗菲媛點頭,便緩聲說道:“你不必介意。塗大人和你娘,都不是死要麵子的人。你開心就好,他們不會介意的。”


    “我介意。”塗菲媛想了想,低聲說道。


    她看夠了人們看她的眼神。聽夠了人們叫她“黑妞子”。就連家裏三叔,塗大河都叫她“黑妞子”。塗菲媛受夠了。


    “我決定做個白胖子。”塗菲媛微微側頭,說道:“先變白,再去減肥。”


    沐神醫想了想,說道:“也好。”說到這裏,神情有些複雜,“媛媛,解毒的過程,有些痛苦,你,做好準備。”


    “嗯!”塗菲媛點點頭。


    沐神醫抬起手,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臉:“三日後吧。我盡快調配齊藥材,三日後你再來紫霞山莊,我為你解毒。”


    塗菲媛點點頭。


    吃過飯後,孟莊主和沐神醫送塗菲媛和阿俊出門。塗菲媛拒絕了黃連駕馬車送她,隻說道:“我不迴家,叫斐烈帶我到鎮上去,騎馬過去就行。至於阿俊,他吃了一肚子肉,走動走動消食也好,總歸他認得路。”


    “行。”孟莊主沒有強求。


    沐神醫又拉過塗菲媛,低聲說道:“解毒要七日。你想好了,一直住在這裏,等毒解了再迴去,還是每日過來?”


    “我一直住在這裏。”塗菲媛說道。


    沐神醫點了點頭,鬆開她的手,看著她走向斐烈身邊的黑風。


    “我扶你。”斐烈伸出手。


    塗菲媛搭上他的手,準備借力上馬,卻突覺身後傳來一股大力,竟是圈住她的腰,將她舉了起來:“阿俊!你做什麽!”


    敢這樣對她沒大沒小的,除了阿俊,還能有誰?塗菲媛心裏剛生出惱意,下一刻就被那股大力舉著坐在馬上,低頭一看,阿俊眨著眼睛,對她說道:“媛媛,我抱你上去。”


    塗菲媛頓時語塞,想了想,說道:“多謝你了。你迴家吧,告訴爺爺奶奶,我傍晚迴去。”


    “嗯。”阿俊點點頭。


    斐烈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馬,扯著韁繩,低低喝了一聲,便驅動馬兒,漸漸奔跑起來。


    阿俊背著裝滿衣裳的小包裹,往玉河村的方向走去。細瘦的身形,不急不緩。目光偶爾落在灌木叢中,便走過去采幾顆野果,有滋有味兒地吃起來,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唉。”沐神醫不知為何,忽然歎了口氣。


    孟莊主牽起她的手,往山莊裏頭走去;“咱們快些找到藥材,做出解藥,給媛媛解毒。”


    坐在馬背上,身後是斐烈健壯的身軀,被他兩條健壯的手臂圍在身前,風馳電掣向前行駛,塗菲媛卻無心旖旎。


    此刻,注意力放在懷裏的荷包上,有些按捺不住。孟大人給她的荷包,裏頭不僅僅是玉佩。如果她沒摸錯,裏麵必然有一張紙條。


    孟大人,究竟寫了什麽給她?


    雖然按捺不住,塗菲媛還是竭力忍耐著。孟大人避過孟莊主,誰也沒有告訴,隻悄悄將東西給她,想來是隱蔽的東西,最好不叫任何人知道。又想起孟大人看似教訓她的那一番話,心裏隱隱猜到,這張紙條是關於塗大海和雲詩的。一時間,更加好奇起來,直是如小貓撓心。


    無憂書局,閻先生沒有問塗菲媛為何才來。反正,塗菲媛常常如此。通過近日的事情,以及黃掌櫃遣他迴來,單單留塗菲媛在無憂酒樓吃飯,閻先生心裏明白,塗姑娘不是尋常姑娘,隻怕日後愈發不是他能懂的,索性不問。


    一整個下午,塗菲媛便埋首於整理賬目,一直到天色晚了,才起身說道:“閻叔,我迴去了。”


    閻先生點點頭;“路上小心。”


    與斐烈一起往城外走去,來到放開黑風的地方,斐烈吹了聲口哨,不多久,黑風便跑來。斐烈扶著塗菲媛上馬,而後自己翻身坐上去,雙臂環過塗菲媛,扯住韁繩,低低道:“駕。”


    日頭漸漸沉入雲霞,喧囂的白日沉寂下去,逐漸變得安靜。


    一路無話。


    迴到家裏,黑風停在籬笆小院的門口,塗菲媛跳下馬來,往裏麵走去。


    隻見阿俊赤著上身,在院子一角劈柴。渾身隻著一條褲子,還是塗老頭穿舊的,被李氏縫了幾針,掛在他瘦得不盈一握的腰上。


    “怎麽就穿這個?你娘給你的一包衣裳呢?”塗菲媛走過去問道。


    阿俊看見她迴來,直起腰身,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媛媛,你迴來了。”頓了頓,“誰是我娘?”


    塗菲媛抬手想打他腦瓜子,頓了頓,改為抹了抹他一頭的汗,說道:“今天上午去哪兒了,你不記得啦?這兒有顆紅痣的人,不就是你娘?”


    “她不是。”阿俊皺起眉頭,有些不悅,“我娘,我給你看過的。”


    塗菲媛捂住他的嘴,瞪他道:“那就是你娘。”見阿俊不服氣,掙著要說,愈發捂緊他的嘴,壓低聲音說道:“好阿俊,你就當她是你幹娘。既是幹娘,便也可稱作娘,對不對?”


    “嗚嗚。”阿俊搖頭。


    塗菲媛心下歎氣,又說道:“不必你叫她娘。隻我說的時候,你不要反駁我,好不好?”


    阿俊的眼中有些委屈,濕漉漉的眼睛,帶著一絲怪責。最終,垂下眼睛,不掙紮了。


    “我給你親親臉,好不好?”塗菲媛雖然是為他好,然而見著他不開心,也不由得心裏有些發堵,便指了指臉頰說道。


    阿俊的眼睛微亮,看著塗菲媛的臉頰,餘光瞥見斐烈朝這邊看過來,忽然搖了搖頭,他把自己的臉湊過去:“你親我。”


    塗菲媛黑了臉。


    “她不是我娘。”阿俊見她不肯親,便又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略帶委屈地說道。


    塗菲媛抓過他的下巴,照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一把推開他:“這事了了!以後再不許因為這事不高興!”


    “嗯嗯。”阿俊眯起眼睛,笑得賊。


    塗老頭不在家,原是因為分地,村裏爭的厲害,他領著阿俊拾了柴火迴來,便又去商討了。李氏雖然在家,卻剛好在屋裏,也沒看見這一幕。隻有斐烈和大黑馬看見了,大黑馬噴了一口氣,蹄子在地上刨了刨。斐烈收迴目光,牽著大黑馬,往營地那邊去了。


    “奶奶,怎麽給他穿這個?他那一包袱衣裳呢?”塗菲媛一邊說著,一邊往屋裏去了。


    李氏坐在床邊,正在縫衣裳,聞言笑著抬頭看過來:“媛媛啊,這是誰給阿俊的?我剛才聽你說,是阿俊的娘?”


    “嗯。”塗菲媛點了點頭,把早就想好的說詞說出來:“可巧,我們今天進京,遇見他爹娘了。他爹娘都忙,沒空照顧他,又叫他跟我們迴來了。他娘見他穿的差,便給了他一包衣裳,叫他跟我迴來了。”


    李氏沒有懷疑,笑著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一包衣裳,阿俊穿上正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若不是親娘給做的,誰也不信。便又說道:“阿俊娘可真是好人。這包袱裏,還有幾塊好料子,我瞧著是給你的,就給你縫衣裳呢。”


    塗菲媛愣了一下。


    “你瞧。”李氏見她似乎不信,便挪了挪身子,露出後麵床上的包裹,已經打開了,上麵是四五身衣裳,下麵是三四樣布料,疊得整整齊齊,又光滑又柔軟,一看便是上等的好料子。


    “這是女孩子才穿的料子,定是阿俊娘答謝你的。”李氏把手裏的料子舉起來,給塗菲媛看:“這顏色,桃紅色的,男子是穿不了的,就是給你的。”又扯過身後的一塊,“這煙紫色的,繡著茶花呢,也是女孩子穿的。”


    說著,愈發來了興致,索性將手裏才縫的衣裳放下,將包袱裏的幾樣布料都展開來,給塗菲媛一一看個遍,末了笑道:“這些料子,阿俊都穿不得的,必然是給你的。”


    “嗯。”塗菲媛心裏有些複雜,抬頭看向窗子外頭的阿俊。隻見他赤著上身,舉著斧頭在劈柴,十分認真的樣子。他不肯留在肅王府,肅王妃明明生氣了的,又怎麽會送東西給她?而且,肅王府的下人追來的很快,根本就是他們前腳才走,肅王妃後腳便命人送來了。


    莫非,不是肅王妃,是肅王爺?塗菲媛想不出頭緒,索性不想了,指著窗子外頭,院子一角,阿俊身前堆起的高高一堆柴火,說道:“奶奶,他是不是把河邊上的枯樹都砍來了?”


    李氏抬頭看了一眼,不禁笑道:“可不是?你爺爺吃過晌午飯,要去河邊撿柴火,他非要跟去。等他們迴來,就見阿俊扛著三棵枯樹,你爺爺背著一筐子枯樹葉,真是笑死個人。阿俊這孩子,真是實心眼。”


    他家裏有錢,瞧瞧他娘給他帶的一包衣裳,全都是上好的綢緞料子,繡功又精細,顯然就是大戶人家的少爺。他竟也不拿喬不做作,天天跟在他們後頭打轉,如今也不必吩咐他幹活了,他一早弄明白家裏有什麽活,都搶著做的。


    還有柴火,誰也沒要求他,他自己自恃力氣大,偏砍了幾棵枯樹扛迴來,一問他,口裏說的什麽?竟說道:“這樣爺爺就不必天天去了。”


    “真是沒白疼他。”李氏說起來,愈發笑得合不攏嘴。隻有些可惜,道;“本來想認他做孫兒的,記在你父親名下,給你父親傳香火。如今是不成了,他有爹有娘,咱怎麽能搶人家孩子?”


    塗菲媛沒有說話。背過身,掏出懷裏孟大人給她的荷包,伸手進去,果然夾到一張紙條。她飛快打開來看,隻見上麵寫著:“你父母生死成謎,你好自為之。”


    直直愣了有五秒鍾,塗菲媛才連忙把紙條團起來,卻沒塞迴去,而是攥在手心裏,此刻心裏砰砰跳起來。


    孟大人是什麽意思?十三年前大場大火,留下的一地焦黑屍體,並不是塗大海和雲詩的?雖然一早有所猜測,但是塗菲媛並沒有抱太大希望。此刻見了這張紙條,立刻肯定了猜測,一時有些口幹舌燥。


    塗大海和雲詩沒有死,那麽他們的屍首是誰留下來的?竟然被仵作檢測成他們二人的屍首,要麽是仵作被人買通,要麽那兩具屍首的身高體型,與塗大海夫婦並無二樣。但是,不管哪一種,都說明一件事情——這件事有人為的痕跡。


    廣玉公主放火是做不得假的,但是,塗大海和雲詩死遁,究竟是有所打算,還是受命而為?又想起永興帝不僅保留了侍郎府十三年,更是年年為塗大海發俸祿,心裏已經有一個答案唿之欲出。


    他們當年沒死,這是肯定的。那麽,如今在哪裏?希望才升起,轉眼又被重重謎團包裹住,沉了下去。塗菲媛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李氏,就讓老人家以為,她兒子還會迴來的,心裏掛著一絲希望也好。


    晚上燒飯的時候,塗菲媛順手把紙條丟進爐膛底下,看著那張被孟大人隨手撕下的紙張,被火舌吞沒,麵上沉沉,沒有表情。


    一連三日,塗菲媛在無憂書局整理賬目,每日早出晚歸,甚至得了閻先生的許可,抱了賬目迴家整理。反正她覺淺,每日睡不多,便點了燈,加班加點整理。


    終於,三日後,塗菲媛將賬目梳理出來。進項,支出,盈餘,壞賬,漏洞,等等詳細列出來,交給閻先生:“閻叔,我整理完了。接下來,我有些事情,大概七八天來不了。”


    “可有麻煩?需要幫忙嗎?”閻先生聽罷,倒也並不驚訝,隻是尋常藹聲問道。


    塗菲媛笑著搖頭:“沒有危險。”說到這裏,歪了歪頭,“閻叔再見到我,可不要太驚訝。”


    “哦?竟是有什麽好事?”閻先生見她滿眼喜悅,竟是掩不住了,也不由得十分好奇。


    塗菲媛搖頭不答,笑著說道:“先生等我消息吧。”


    閻先生便點點頭,目送她離開了,才走進去。將塗菲媛做好的賬目,以及原有賬目,全都打包封裝好,準備晌午送去無憂酒樓,黃掌櫃的手裏,由他差人給京中的公子送去。


    “塗姑娘可真是奇人。”閻先生算了算,這些賬目自從送來,從頭到尾,也不過十天左右。而塗菲媛三天兩頭不來,真正花費在上麵的時間,也不過六七日而已。想到此,不禁凜然。往日就連公子處理賬目,也要七八日的。莫非,塗姑娘的智慧,竟比得上公子?


    ------題外話------


    過渡章節,寫得不太順手,更得晚了,請親親們見諒=3=


    ==遲來的感謝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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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感謝大家的支持,讓阿風寫文疲累與枯燥之餘,又覺得蠻開心的。挨隻親親,謝謝你們,阿風努力寫出精彩的劇情,保質又保量,迴報大家~


    最後,祝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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