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日頭正好,湛藍的天幕上,白雲如山,一座座浮著,猶如空中宮殿。


    公主府裏,紅牆碧瓦,屋簷上跳躍著點點碎光,愈發顯得潔淨明亮。花圃草叢,白玉石階,打理得井井有條。水池中不見一點枯枝敗葉,水麵透亮清澈,透粉荷花開得正好。


    這就是永興帝唯一的女兒,廣玉公主的府邸,全京城中最講究的地方。可以說,除卻占地麵積不如皇宮大,其他地方猶有過之。


    然而,這座最光鮮亮麗的府邸,其主人,此刻卻是狼狽不堪。


    整整一個晚上沒有睡覺,臉不曾洗,發未曾梳,衣裳更被搓揉得亂七八糟。廣玉公主活了三十年來,從不曾如此狼狽過。


    而如此狼狽的形象,竟被文武百官都瞧見了!一想到這裏,就懊悔、惱恨不已!早知如此,她就答應塗菲媛,請父皇來了!如此,她還有機會收拾形象,不會給文武百官們看到她被人騎在身下,要多狼狽有多狼狽的樣子!


    “來人!給我把那個臭丫頭抓起來!”廣玉公主滿臉羞惱,目光如淬了毒的蛇牙,狠狠刺向塗菲媛。心中,早已轉過千百個念頭,要將塗菲媛如何抽筋扒皮拆骨。


    塗菲媛偎在沐神醫的懷裏,嘴角勾了勾,探出頭來,看向永興帝:“大爺,您閨女的品行,我可沒說錯吧?張口閉口就是粗言粗語,還要打打殺殺,我若是不綁著她,早就沒命了!”


    “媛媛,不可胡說,要叫皇上!”沐神醫低聲說道。


    塗菲媛故作一臉天真,點了點頭,改了口:“皇上大爺,您管管您閨女,一把年紀了,還這麽衝動,一點兒也不像公主,真令人失望。公主不應該是美麗、優雅、大方、善良、高貴的女子嗎?怎麽皇上大爺,您家閨女跟我們村的大嬸也沒區別?”


    一句話聽得永興帝眉頭直跳,孟大人暗自叫好,文武百官嘴角直抽抽。斐烈冷酷硬朗的臉龐,神色微動,濃眉微挑。站在他身邊的周監正,眼睛眯起,竟是微微笑了。


    “還站著幹什麽?給本公主抓住她,掌嘴!”廣玉公主氣得頭頂快冒煙了,隻見婢女們站在兩旁一動不動,氣得尖聲喝道。


    “這位公主大人,您不知道在長輩麵前大唿小叫是不禮貌的嗎?您貴為公主殿下,不缺錢也不缺時間,竟然沒上過學嗎?還是夫子教過你,是你自己沒認真聽,全都忘光了?”與廣玉公主氣急敗壞的樣子相反,塗菲媛偎在沐神醫的懷裏,表情一派天真,聲音又清又脆。


    此時,就連白須白發,站在孟大人身邊的寧夫子,都不由得一改淡然,眉毛挑了一下,目光移到塗菲媛的身上,有一絲詫異閃過。


    “媛媛,不要說了。”雖然覺得塗菲媛的所作所為十分解氣,然而沐神醫也怕永興帝大怒,就此給塗菲媛安下罪名。畢竟,廣玉公主才是永興帝的女兒,而且是唯一的女兒,這些年所得的寵愛不是假的。故此,捏了捏塗菲媛的手,低聲說道。


    旁邊,肅王妃有些驚訝地看過來,一雙動人的美眸,流連在塗菲媛的臉上。這個又黑又胖,偏偏五官像極了雲詩的少女,怎麽是個這樣的脾氣?看似狂傲粗俗,實則滿眼的機靈,瞧她神態自若,不懼不怵,究竟是哪裏來的自信?


    “皇上大爺,您說怎麽辦?這裏您最大,您說了算。”塗菲媛偎在沐神醫的懷裏,這個角度恰好看不見肅王妃,故此沒有留心,隻轉頭看向永興帝說道。


    永興帝聽著她的口吻,一副“你是村長,你最大,你說了算”的口氣,嘴角抽了抽。


    自從進了棲鳳院,永興帝說的話就沒超過三句。他並不是沒話說,而是不知道說什麽?且聽聽,這個小丫頭都說的什麽?難道叫他吹胡子瞪眼,兇她說:“小丫頭,你真的是雲詩的女兒嗎?怎麽一點兒也沒有雲詩可愛?”


    不論塗菲媛是塗大海的女兒,還是身為雲詩的女兒,隻要她沒做出極出格的事,永興帝都不能把她怎樣。但是,廣玉公主顯然不會算完,這個女兒從小就是個執拗的脾氣,勸她是勸不動的。尤其被文武百官看到狼狽之態,如何肯罷休?


    一時之間,竟是愁得很。


    “皇上大爺,您怎麽不說話?”塗菲媛從沐神醫的懷裏探頭出去,一副天真的模樣,看向永興帝,脆聲說道。


    “媛媛,你別這樣叫了。你就叫皇上,別叫‘皇上大爺’。”旁邊,孟莊主聽不下去了,低聲說道。皇上大爺是什麽稱唿?不倫不類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往日機靈的小姑娘,這會兒怎麽軸起來了?


    塗菲媛眨了眨眼睛,不說話了,隻抬起一雙眼睛,看向永興帝。她雖然生得不如阿俊那般可人疼,但是一張臉兒圓滾滾,又黑黢黢,這樣睜著眼睛看過來,倒也有些憨態可掬。


    “玉兒,日後不得再難為她,你可聽到?”永興帝看向廣玉公主說道。


    廣玉公主瞪起眼睛:“父皇?”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抿著嘴唇,看向永興帝身後的一眾文武官員,冷聲說道:“全都退下!”真是一群沒眼力見的蠢貨,眼見她狼狽,還敢站在這裏看著!


    她是永興帝唯一的女兒,從小寵到大,就連太子見了她也要禮讓三分。這番訓斥出去,雖然略顯囂張,然而眾人熟知知道她的脾氣,也沒有見怪。隻是心裏有些可惜,看不到她狼狽的模樣了,垂眼拱手告退出去。


    “你們還站在這裏做什麽?”廣玉公主扭頭看過來,冷冷地對肅王妃、沐神醫、孟莊主說道。


    肅王妃自從進門後,就隻說了一句話,還是驚訝塗菲媛騎著廣玉公主打的時候,有些不敢相信,她就是雲詩的女兒。此時,數她身份最高,便上前一步,紅唇微啟,說道:“自然是要討個公道。”


    肅王妃嫁給肅王十年,不曾傳出過半點子嗣的消息。擱在旁人身上,早就挺不直腰杆了。偏偏她就敢,不僅不讓肅王納側室,還常常做些矯情之態,拿捏肅王爺。肅王爺偏偏吃她這一套,十年如一日,始終對她體貼入微。


    這也是為什麽,肅王妃敢在廣玉公主麵前,將腰杆挺得直——肅王乃是鐵帽王,就連皇上也不能輕易將他如何。有肅王寵她,她有什麽不敢做的?


    “你閉嘴!”廣玉公主喝道,看向肅王妃的眼神,有輕蔑,有鄙夷,還有些嫉恨。這些年來,如果說廣玉公主最恨的人是雲詩,那麽她第二恨的女人便是肅王妃。


    雲詩長得美,僅次於肅王妃,又搶走了塗大海,故此廣玉公主恨不得生啖其肉。對於肅王妃,則純粹是嫉妒。隻因為,肅王妃生得太美了,空靈、嫵媚、迷人,各種氣質都能駕馭,竟比排名第二的雲詩,顏值高上數倍。


    這也是為什麽,肅王對她一見鍾情,將她娶做王妃,這些年來死心塌地愛著她。哪怕,當年肅王妃乃是攜子二嫁,肅王也不曾對她產生過一絲不滿。甚至,自從肅王妃的先夫的兒子幼年走失,肅王對她更是百依百順。


    這也是廣玉公主所嫉恨的,她一生未得到愛情,便嫉恨所有擁有完美愛情的女子。思及此處,又將陰沉的目光刺向沐神醫。這個女人也是,明明跛了腳,又不能生,冷得像塊冰,憑什麽得到孟莊主的傾心寵愛?


    “父皇,這個賤丫頭如此折辱於我,害我大失顏麵,我絕不會放過她!”廣玉公主將視線從沐神醫的身上收迴,轉而看向永興帝說道。


    “朕說過,不許你動她!”永興帝沉聲說道。


    廣玉公主將下巴一揚:“父皇,皇家顏麵不容有失,此女褻瀆皇家顏麵,當斬首!”


    永興帝聞言,臉色有些沉下來。


    “撲哧!”就在這時,塗菲媛忽然笑出聲來,“大嬸,別逗了,你有什麽顏麵?”


    聲音又清又脆,悅耳極了,就在眾人以為她又要從詭異的角度出發,說出奇言怪談之際,卻聽塗菲媛忽然話鋒一轉,變得再正經也不過起來。


    “你喜歡我爹,我爹卻和我娘心意相通,你不甘心,便百般破壞,後來更是放火燒了侍郎府,害我爹娘化作焦屍兩具。你這樣心腸狠毒陰私之人,有什麽顏麵?早在十三年前,就全被你自己丟光了!照你的理論,你如此玷汙皇家顏麵,給皇家臉上抹黑,早就該被斬首了!”


    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又不曾刻意壓低,故此便被外麵的百官聽入耳中。一時,不由得紛紛麵露詫異。這個看起來其貌不揚,行止粗魯的少女,竟然說得出這樣一番話來!


    寧夫子的眉毛挑了挑,比方才的幅度更大一分。


    孟大人的臉皮抽了抽,垂下的臉上,看不清神情。


    斐烈頂著一張冷酷硬朗的臉龐,麵無表情,隻是薄唇幾不可見地抿了起來。


    斐仁站在旁邊,眼神飄忽,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垂在身側的手指輕叩,不知在想什麽。


    周監正低頭掐著手指,不知算著什麽,越算下去,眼睛眯得越細,笑得像一隻狐狸。


    屋裏頭,最先聽到這一番話的永興帝,眉頭狠狠跳了跳。才張開口,不及說什麽,驀地廣玉公主尖叫一聲,瘋了似的舉起手朝塗菲媛打過來:“臭丫頭!叫你胡說!”


    “這就是天家公主的氣度?”塗菲媛說道,聲音不掩譏諷,“你真的是皇家公主嗎?怎麽我瞧著不論是皇上大爺,還是武成王小哥,還是太子殿下,都是要相貌有相貌,要氣度有氣度?偏偏就是你,跟我們村裏的大嬸大娘,除卻穿的不一樣,別的也沒差了!”


    廣玉公主更加被激怒了,這迴連婢女們都拉不住她,瘋了似的抬手朝塗菲媛打過來:“賤丫頭!誰給你的膽子!敢羞辱本公主!”


    她貴為公主,又是永興帝的第一個孩子,這些年來誰怠慢過她一分?當真是一句重話沒聽過,一句訓斥沒挨過。今日竟被一個其貌不揚的丫頭片子教訓了,尤其還是最恨的人的肚子裏爬出來的,直是讓廣玉公主失了理智。


    “誰給我的膽子?難道不是公主你嗎?”塗菲媛往後退了幾步,口齒清晰地說道:“我家可不在京城,不是你大老遠叫人打暈我扛進來,我能站在你麵前?不是你要拿盆子放我的血,又要扇我巴掌,又要將我千刀萬剮,我敢得罪你?”


    “你是公主了不起?我好好過我的日子,你不叫我過,任憑你是公主我也要罵你!”塗菲媛的餘光覷了一眼永興帝,隻見他負手站在門口,逆著光,臉上不辨喜怒,攥了攥手指,下巴朝向廣玉公主罵了起來:“瞧把你賤的!沒男人就過不了日子啊?一天天閑的你!都過去八百年的事,你還記在心裏!我都懶得理你!你能不能有點誌氣,也不要理我?”


    門外,聽到這一番話,百官們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嘶!”就連孟大人,都沒有免俗,猛地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


    廣玉公主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了,臉色乍青乍白,一雙眼睛更是充斥了血色,渾身微微發抖,恨不得把塗菲媛生吞活剝了。


    “媛媛,不得無禮!”沐神醫倒吸一口涼氣,才反應過來,連忙捂住塗菲媛的嘴。


    塗菲媛正說到重點,一把撥開沐神醫的胳膊,看著永興帝張口又道:“皇上,我也沒招誰惹誰,就想平平靜靜過日子,怎麽也不許?上一輩的事情,為何牽連到我身上?害我沒了爹娘就罷了,怎麽也不許我過日子?我要一個說法!”


    “你想要什麽說法?”永興帝緩緩問道。


    塗菲媛道:“上一輩的事,死的死,絕的絕,我沒見過,也沒經曆過,我隻說我自己。公主將我強行擄來,又恐又嚇,又罵又打,憑什麽?我招她惹她了?總得有個公道吧?”


    孟莊主曾經說過,當年放火燒侍郎府的人,就是廣玉公主,並且證據確鑿。然而,證據被廣玉公主毀個幹淨,不曾立案。此事,必是永興帝有意包庇,不作他想。當年證據確鑿的時候,永興帝都不曾做什麽,如今難道會管?塗菲媛不相信,索性不提。


    隻說道:“雖然我也勒了公主的脖子,又叫她一晚上不曾睡覺,勉強討迴一分兩道,但是總體來說仍舊是吃了虧。不過,我這個人生性大度,不愛跟人計較,吃虧便吃虧吧,這件事便算抵了,互不虧欠。日後,我過我的獨木橋,公主走公主的陽關道,還請公主別妨礙我!”


    這番話說出來,所有人的心裏,都不由得跳了一下。


    尊卑有序,廣玉公主乃是皇族,而塗菲媛隻不過是一個民女,她憑什麽說,互不虧欠?就憑她對廣玉公主做的那些事,廣玉公主便是打死了她,也沒人會說半個字。


    百官們之所以同情她,認為她做的好,乃是因為她的父母,塗大海和雲詩當年在廣玉公主這裏吃的虧太多,如今他們的女兒如此剛烈霸道,給他們報了仇,故此覺得痛快。


    “互不相欠?”永興帝輕聲重複道,低低笑了一聲,不辨喜怒,“既然你隻想過平平靜靜的小日子,朕成全你。從今往後,你便在玉河村平平靜靜地過下去,此生不得進京半步。”轉過視線,又看向廣玉公主:“你不得再去打擾她。”


    廣玉公主陰毒的目光看過來,咬著嘴唇沒有迴答。父皇叫她承諾,她就不承諾,等父皇一走,看她怎麽說收拾那個賤丫頭?


    “謝謝皇上大爺!”塗菲媛清脆的聲音說道,“皇上大爺,您真英明!比我們村的村長好多了,他年紀還沒您大,就糊塗得要命,天天作威作福!”


    永興帝的眉頭挑了挑,對這聲“皇上大爺”也覺得聽不下去了,心有離意,便說道:“你還有沒有其他要求?”


    “有呀!”塗菲媛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伸手一指廣玉公主:“您這個閨女,自來是不聽話的,我對她一點信任都沒有,恐怕她暗地裏再給我一棍子,將我打暈了拖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我這輩子就完啦,皇上大爺,您得想想法子,是不是給我個護身符什麽的?”


    身邊,廣玉公主的五官猙獰起來,惡狠狠看向塗菲媛。


    永興帝也忍不住挑眉,心裏對這個少女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看起來是傻,可說的話、做的事,又有哪一樁是真傻的?就連叫他皇上大爺,雖然難聽了些,不也是為了跟他套近乎?又有文武百官站在外麵,他難道為了一個稱唿就責罰人?她竟是算透了的。


    “烈兒,塗家在玉河村,老的老,幼的幼,想來農活做起來吃力,你派人去給他們幫幫忙。”永興帝轉過身,看向外頭的武成王斐烈說道。


    斐烈垂首抱拳:“是,父皇。”


    永興帝不由得點了點頭。斐烈是他最小的兒子,長得一表人才,性子也足夠沉穩,要緊的事情交給他,永興帝還是放心的。又看向塗菲媛,問道:“你還有沒有事?”


    “有!”塗菲媛說道,這次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道:“皇上大爺,我今年十三歲了,就快嫁人了。但是我長得太醜了,不好嫁人,皇上大爺能不能下旨賜給我一個男人?嗯,年紀不要太大,跟我差不多就行。最好長得俊點,看起來順眼。要白白的,性子溫順聽話的……”


    羅裏吧嗦,掐著手指頭說了一堆,然後抬起頭來看向永興帝:“可以嗎?皇上大爺?”


    永興帝有些後悔了,為什麽沒有立刻就走,還在這裏聽她亂七八糟說一堆?又十分驚奇,雲詩生的這個丫頭,怎麽性子如此詭異?張口閉口談男人,她一點也不羞嗎?


    “我這裏沒有人選。”永興帝說道,以塗菲媛如今的身份和容貌,哪家的公子肯娶她?永興帝也不想得罪人,硬拉鴛鴦配,何況他也不覺得塗菲媛有什麽值得他如此上心,便隨口說道:“不過,如果你自己找見合適的人,朕倒是可以為你們主婚。”


    到底是雲詩的女兒,又被廣玉公主害成這樣,永興帝心裏也是有些不忍的。


    “真的?那太好了!”誰知,塗菲媛一拍巴掌,高興得眼睛眯了起來:“我有人選!皇上大爺,我有一個可好的人選了!”


    永興帝的眉頭狠狠一跳。


    “我曾經救過一個長得特別好看的少年,他又乖順,極符合我心意。隻不過,他是太子殿下的逃奴,又被抓了迴去。如果皇上大爺看我可憐,不如把他賞給我吧?”塗菲媛清脆的聲音說道,“他除了長得好看,力氣大一些,別的也沒什麽出奇的了。太子殿下也不缺這一個下人,不如賞給了我?他力氣大,正好幫我幹活,我可需要他的!”


    永興帝聽到這裏,哪還不明白的?合著塗菲媛一早拋出那個請求,就是挖了個坑,等著他跳呢。一時又好氣又好笑,轉過身,對斐仁說道:“可有此事?”


    斐仁本來目光遊離,叩著手指,在想別院的阿俊。臨來之前,他似乎已經安穩了,不知道又複發沒有?等一會兒這裏的事散了,他就趕緊迴去,瞧著他去。


    不成想,忽然被塗菲媛點名了,再聽後麵的話,不由得大怒。好個醜八怪,也敢算計他的小東西?垂了眼上前迴話:“確有這樣一個人,父皇。隻不過,此人脾氣乖僻,又野性不馴,並不適合給塗姑娘做婿。”


    門外百官,早已聽得呆住。事情,是怎麽發展成這樣的?


    唯獨孟大人,麵色微沉,看向裏頭有一陣子沒有吭聲的廣玉公主,眼神閃爍起來。


    “沒有呀,他很乖順的,叫他砍柴他就砍柴,叫他打水就打水。”塗菲媛清脆的聲音說道,又看向太子疑道:“莫非太子殿下對他不好?剛一開始,我救了他的時候,他對我也不聽從。後來看我對他好,給他吃給他穿,他才慢慢聽好起來的。”


    永興帝不等斐仁說話,便一聲喝止:“好了!”不過是一個下人而已,就算給了塗菲媛又何妨?隻要她就此住了口,老老實實迴去過日子,等塗大海和雲詩迴來。便看向斐仁,說道:“一會兒你派人將小丫頭要的人送過去。”


    斐仁私下裏都有什麽行徑,永興帝一清二楚。若非那些人都是斐仁花銀子買來的,而不是強搶奪來的,一早被彈劾了,永興帝也不會容忍。故此,丟失一個鬥獸取樂的寵侍而已,也不放在心上。


    “是,父皇。”斐仁垂眼答道。


    “好了,既如此,便散了吧。”永興帝不想再待下去了,免得一會兒塗菲媛的口中又冒出什麽古怪想法,說完便轉身,往外頭走去。


    “且慢。”就在永興帝以為,終於可以走了的時候,忽然一個老者的聲音響起。轉頭一看,竟是寧大人。


    寧大人是先太子師,近年來歲數大了,便兼了君子書院的院長,已不常在朝中露麵。然而,先太子師的身份,讓他不論何時都受人敬重。更何況,寧大人的學生們也多成為朝中棟梁,兼之家有浩瀚藏書樓一座,更加受到讀書人的景仰。


    那座藏書樓,不止永興帝,就連先帝也常常到寧府借書閱讀。故此,對寧大人的出言阻攔,永興帝沒有不悅,而是客氣地問道:“寧院長有話要說?”


    寧大人抬眼看了看塗菲媛,說道:“我想認塗姑娘為孫女兒。”


    一句話落,頓時抽氣聲遍地。


    “寧大人為何有此想法?”永興帝也吃了一驚。


    寧大人說道:“寧府子嗣不旺,這些年來都是一脈單傳,致使老臣連個女兒、孫女兒也沒有,十分遺憾。今見塗姑娘伶俐活潑,聰明可愛,心裏很是喜歡。”


    永興帝的臉色微沉,一時沒有說話,目光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寧大人的身份可不尋常,在朝中誰不敬重?若是認了塗菲媛做孫女兒,誰再想欺負塗菲媛,就得掂量掂量了。這個分量,可不是塗大海能比得起的。


    百官維護塗菲媛,乃是因為塗大海為人較好,官聲清明,看在同僚之誼的份上,看護一下他的後人。而如果塗菲媛成為寧大人的孫女兒,就更沒有人欺負她了,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老臣也想認塗丫頭做孫女兒。”這時,孟大人上前一步,也說道。


    他不開口還好,才一開口,永興帝頓時想起,今日之事就是他捅起來的。若非他一上朝就跪地大哭,被廣玉公主欺負死的塗侍郎的女兒有多慘,他也不會一時大意,帶了百官前來。故此,惡狠狠地瞪著他,沒好氣地道:“孟愛卿也湊熱鬧?”


    “皇上有所不知。”孟大人垂著眼睛,一本正經地道:“老臣的小兒子,與沐神醫結為夫婦,而沐神醫與塗侍郎的夫人交好,約定互為對方子女的幹娘,故此老臣的小兒子,便是塗姑娘的幹爹,老臣便是塗姑娘的幹爺爺。而塗侍郎又是老臣的學生,故此,老臣認塗姑娘為孫女兒,正是理所應當。”


    永興帝氣得險些一腳踹過去,沉著臉,一聲不答。


    “皇叔,我想認塗姑娘做女兒。”就在這時,被不知何時走到身邊,在腰間掐了一下的肅王爺,也上前一步說道。


    永興帝的臉色已經黑得不能看:“你又做什麽?”


    “皇叔,我與銘兒成親十年,未有子嗣,膝下空落,實在難忍。銘兒與塗大人的夫人乃是好友,既然塗大人夫婦不在了,銘兒認他們的女兒在名下,一來照顧了故人的血脈,二來也解我們膝下空虛的寂寞。”肅王說道。


    一時間,棲鳳院寂靜得針落可聞。


    工部尚書孟大人,鐵帽王肅王爺,先太子師、兼君子書院的院長寧大人,全都要認一個女娃為幹女兒、幹孫女兒?這得是什麽樣逆天的福分?百官紛紛瞪大眼睛,噤聲不語。


    “啊呀!我算出來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眾人紛紛看過來,才發現是欽天監的監正周大人。


    周大人年僅三十,卻在天象觀察之術上,精通更甚於一幫老臣。每逢測算,必無遺漏,故此,永興帝十分看重,破格提拔為監正。此時,見他一臉興奮的樣子,永興帝不由問道:“周愛卿算出什麽來了?”


    “皇上,臣……能不能也認塗姑娘為幹女兒?”周大人走上前來,擠了擠眼說道。


    永興帝的臉色一黑,怎麽一個兩個都來湊熱鬧?這難道成了認幹女兒大會了不成?口氣一下子就不好了:“周愛卿倒有什麽借口?”


    “不可說,不可說。”周大人連連擺手,隻衝他擠眼,“臣隻知道,如果認塗姑娘為幹女兒,日後好處不盡呀!”


    永興帝忍不住想啐他,這還用他說?沒見孟尚書、肅王爺、寧院長,都認了親麽?有他們三位在,誰再認親,不就是坐等撿便宜呢?因而袖子一揮:“駁迴!”


    “唉,臣果然是不得皇上重用的。”周大人聽罷,臉上一灰,黯然說道。


    以往這個時候,永興帝總要哄他兩句,欽天監是極重要的機構,他是監正,不管別人怎麽說,他都是重用他的。然而此時,永興帝沒心情哄他,冷哼一聲,甩袖道:“起駕迴宮!”


    “皇上大爺再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正是偎在沐神醫懷裏的塗菲媛,衝著永興帝的背影喊道:“皇上大爺,等我把男人養大了,可以成親了,就喊你給我主婚!”


    永興帝的身形一頓,隨即加快腳步,急匆匆離去。


    本該是主角的廣玉公主,已經有一陣子不曾出言。坐在裏頭,由婢女給她擦臉,更衣。嘴唇緊緊抿起,眼睛陰沉沉的,就連永興帝離開,也沒有恭送。


    “咱們也走吧。”百官迴過神來,聲音有些飄忽地道。


    怎麽能不飄忽?方才發生的一幕,隻讓他們覺得做夢一樣。此時,全都看向一旁,夾在肅王妃、沐神醫中間,走出來的少女,目中全都有些驚異。


    這個少女,初見時她騎在廣玉公主的身上,壓著廣玉公主打,狂傲又粗魯,令眾人印象深刻。後來,她說的話,做的事,又叫人覺得,渾身一股濃濃的鄉土味。襯著她又黑又胖的外貌,令他們心中多多少少扣了些印象分。


    待到後來,又不禁驚異,好個精明的小姑娘,一箭多雕,瞧瞧她被廣玉公主抓來,可損失一根汗毛?不僅沒有損失,還把廣玉公主教訓一頓,令其大丟顏麵,又得了武成王的護衛。最後,還從太子殿下手裏挖了個人,她怎麽如此厲害?


    直到最後,肅王爺、孟尚書、寧院長,全都要認她為親,簡直驚訝到極點。許多人甚至掐了掐手背,看看是不是做夢。


    然而,並不是做夢,這件事就是發生了。當年的塗侍郎夫婦,臨死前留下的女兒,十三年後才一露麵,就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眾人紛紛預感,京中不會太平了。


    怎麽可能太平?皇上倒是說了,不許塗菲媛進京,然而她這一眾幹親,哪個不是在京中?她進京串個門,走個親,誰還能阻止她?廣玉公主的脾氣,人人都知道,那是執拗到極點的。隻怕,還要對塗菲媛不利。


    隻不過,廣玉公主倒是想,然而時不同以往,眼下塗菲媛的身上係著多角勢力,她惹得動嗎?隻怕,這一迴,皇上想要偏袒廣玉公主,也不得行了。一場激烈的角鬥,勢在必行。


    “媛媛,去幹娘的府上吧,幹娘府上可漂亮。”肅王妃笑著對塗菲媛說道。


    寧大人說道:“跟爺爺走吧,你沒去過寧府,不識得路,爺爺給你帶路。”


    “哼,跟誰走都行,就是別跟我走。”孟大人說罷,打量塗菲媛一眼,負手昂頭走了。


    周大人也湊了過來,看著塗菲媛笑眯眯地道:“小姑娘,我們又見麵了,你還記不記得我?”


    “不記得。”塗菲媛裝傻搖頭。


    “嗬嗬,我可記得你呢。”周大人也不以為意,笑著湊近了說道,“你想不想知道,方才我給你算命,算出來什麽?”


    塗菲媛撇了撇嘴:“不想知道。”他一臉詭詐的神情,就等著塗菲媛說“想知道”,然後迴答一句“我就不告訴你”呢,塗菲媛才不會上當。


    “你不想知道?我偏告訴你!”周大人眼睛一轉,忽然一伸手指在塗菲媛的眉心,眼神有些詭譎:“我看到了,你的眉心,有一粒朱砂痣。殷紅嬌媚,比肅王妃眉心這粒還要鮮豔。”說罷,手指一轉,指到肅王妃的眉心。


    肅王妃的臉色微變,這時,肅王爺走過來,“啪”的一聲打掉周大人的手:“離本王的王妃遠一點!再敢伸手伸腳,本王砍了你的手腳!”一把攬過肅王妃,摟緊懷裏。


    “幹爹、幹娘、幹爺爺,真對不住,我今天哪兒也不能去。”塗菲媛清脆的聲音說道,“我要跟太子殿下走,把我未來的男人接迴來。”


    才沒走遠的斐仁,腳步一頓,忽然有些鬱忿,為何沒有早早走開,非要偷聽他們說話?


    “也好。”肅王爺說道,摟著肅王妃,對塗菲媛點了點頭,就走了。


    “去吧。”寧院長點了點頭,也走了。


    “我跟你一起去?”周大人湊過來說道,“方才我給他測了一迴,保管你想知道。”


    塗菲媛張口便想拒絕,忽然被沐神醫在手肘掐了一下,不由閉了口。隻聽沐神醫說道:“媛媛的安危,還要武成王多多費心。倘使無事,武成王不如到鄙莊小座,嚐一嚐葡萄?”說完,看向周大人道,“歡迎周大人也來。”


    “哈哈,多謝沐神醫。”周大人立刻拱手謝道。


    塗菲媛便明白了,沐神醫的多半是因著阿俊的詛咒,想要周大人給他批命,或許有解。就算解不了,如果能夠弄明白來曆,也叫人心中有個防備。畢竟,究竟是人為的詛咒,還是上天的詛咒,差異還是很大的。


    於是,塗菲媛、孟莊主、沐神醫,便跟在太子斐仁的身後,往玉峰山別院走去。身後,跟著武成王和周監正。


    一路上,斐仁的臉色十分陰沉。他最喜歡的寵侍,竟要落入旁人之手。若非是永興帝親口下令,他必定要那人葬身獸口。


    哼,以為如此,他就沒辦法了嗎?如今是永興帝答應了,他且把人放出去。待到過些時日,他再將人擄迴來,難道塗菲媛還能在叫永興帝開一次口?思及至此,目中閃過一絲得色。


    另一頭,肅王爺攬著肅王妃上了馬車,往肅王府行去。才一上車,便覺懷中一重,不由低聲問道:“銘兒,你可還好?”


    肅王妃揪著肅王爺的衣裳,臉色發白,美眸中有些驚惶:“你說,會不會是周大人,看透了我的來曆?”


    ------題外話------


    寶貝兒們,不要跳閱呀,不然後麵會看不懂的。阿風挖了很多坑,線索就在細節中,不仔細是察覺不出的。跟著阿風一步步走,猜謎填坑,才最有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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