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蛋黃一般黃澄澄的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在天邊成堆的雲團裏頭,漫天的火紅霞光,隨著日頭下落得愈久,漸漸變得薄淡。雲團周圍的一層層金邊,也漸漸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堆堆的雲朵,漸漸變得烏沉沉。


    晚風從山間吹過來,逐漸有了一絲涼爽,捎帶著樹葉碰撞的嘩啦啦聲,挨家挨戶,從屋脊上掠過去。來到村北頭的一座籬笆圍成的小院裏,盤旋著轉了一圈兒,才裹帶了一絲清甜的葡萄香氣,愉快地飛走了。


    “媛媛哪,你從人家那裏拿了這些葡萄,若是釀不出那什麽葡萄酒來,人家能願意的?”李氏坐在灶邊燒飯,彎腰往鍋底下塞了一把柴火,見火苗一時掉不出來,便直起腰,抬頭朝院子裏的小孫女兒看去。


    塗菲媛將一筐葡萄從阿俊的屋子裏拖出來,又拖了兩隻大缸放在旁邊,便搬了小木樁坐在旁邊,此時手裏拿著剪刀,仔細地貼梗剪下葡萄粒兒。剪下來一些,便輕輕放入旁邊的大缸裏。


    聽見李氏的聲音,也不抬頭,仍舊仔細地剪著葡萄,口裏答道:“孟莊主家裏有幾十畝葡萄,哪裏就缺這些了?”


    “幾十畝葡萄?哎喲,那得多大一片?”李氏聽罷,不由驚訝地說道。


    塗菲媛剪完一串兒,便丟了葡萄梗,又從筐子裏拿出另一串兒,轉了一圈,檢查仔細,挑去表皮微有破損的,才開始剪了起來。口裏輕輕笑了兩聲,答道:“奶奶,你不知道,那孟莊主呀,種這麽多葡萄卻不是賣的,就隻是給他媳婦兒吃的。”


    “啥?給他媳婦兒吃?他有幾個媳婦兒?”李氏不可置信地道,“那可是幾十畝的葡萄喲,他就是有十個媳婦兒,也吃不完吧?”


    塗菲媛聽了,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她的聲音清脆好聽,如風吹動銀鈴兒一般,一連串的笑聲響起,給這座農家小院平添一份溫馨。笑罷,塗菲媛才道:“奶奶,他就隻有一個媳婦兒。”


    “哎喲,這是做啥喲?那不是禍禍東西?”李氏不滿地擰起眉頭,“緊著他媳婦兒吃,一年能吃一畝地的葡萄麽?幾十畝,那不是都浪費了?”


    天越來越晚了,也越來越涼快了,塗老頭搬了一隻小木樁在塗菲媛的不遠處,然後進屋把阿俊抱了出來,讓他坐在院子裏一起乘涼,出來時正好聽到李氏的話,不由得笑道:“你管人家浪費不浪費?人家疼媳婦兒,有錢,就願意禍禍。”


    “是,人家疼媳婦兒,有錢!”李氏本來沒什麽的,聽塗老頭一說,不禁拔高了聲音:“我這輩子也沒被誰疼過,也沒見過錢,我想禍禍東西都沒得禍禍!”


    塗老頭一下子啞然了。


    坐在旁邊剪葡萄的塗菲媛,低頭吃吃笑了起來。才坐過來的阿俊,不知道怎麽迴事,隻見到塗菲媛笑,以為她心情好,便咽了下口水,仰起頭來,對塗老頭道:“爺爺,我想吃葡萄。”


    被解圍了的塗老頭,心裏有些高興,便點頭道:“好,爺爺給你拿葡萄。”


    “給他挑串兒小的,餘的我得釀酒用呢。”既然塗老頭都開口了,塗菲媛也沒有拒絕,彎腰從裏頭撿了一串兒略小些的,才說道:“我迴來時不是買了許多果子嗎,拿去給他磨牙吃吧。”


    塗老頭便點頭道:“行,我去拿。”把葡萄遞給阿俊之後,便進屋去拿果子了。


    塗菲媛今天迴來的時候,恰逢趕上快散集,便宜收了許多果子,有桃兒,有杏兒,有蘋果,都是別人挑剩的個頭兒小的,還有些壞損了少許的。


    一邊把手裏才剪下來的一把葡萄粒兒,輕輕放入大缸裏,一邊對塗老頭道:“爺爺,都拿出來吧,挑那些不吃就壞了的,先洗了吃。”


    反正是給阿俊吃,他這麽個大胃王,要量就別要質了,塗菲媛一點兒不覺得心虛。


    “哎!”屋裏傳來塗老頭的答應聲。


    不多久,塗老頭從屋裏提出來一袋果子,蹲在門口挑揀起來。把不吃就壞了的挑出來,完好的放迴去,如此撿了十來隻果子,到井邊去洗了。又拿了菜刀,把果子上的壞點剜去,洗幹淨了盛在筐子裏,起身端到李氏的跟前:“給你吃杏兒。”


    李氏抬起頭白他一眼:“給我吃個爛杏兒就叫疼我啦?”


    “哪兒爛了?爛的都被我剜去了,這個好著呢。”塗老頭抓出一隻黃澄澄,尖頭兒上麵有些橙紅的杏兒,在李氏麵前炫耀道:“我悄悄兒給你的,這個捏著軟和兒,肯定甜。我不給阿俊吃,我給你吃。”


    李氏抬手捶了他一下,一把奪過杏兒:“不好吃我就把你吃嘍。”抖了抖杏兒上麵的水,擱在嘴邊咬了一口。


    “怎麽樣?”塗老頭問道。


    李氏不想便宜他,便含混地道:“還行。”


    “還行就是甜了。”塗老頭嗬嗬笑道。


    “笑什麽笑?杵著幹什麽?給媛媛幫忙去!”李氏空著的那隻手推了他一下,“沒見著媛媛忙著呢?就她那麽個剪法兒,什麽時候能剪完?你快去幫忙。”


    塗老頭便起身應了,端著筐子,遞給阿俊:“吃著玩吧。”然後蹲下來,打量著葡萄,提起來一串兒,手裏提起菜刀,思量著怎麽才能像剪刀一樣,把葡萄完好無梗地削下來。


    他一早站旁邊看著,也不是不想幫忙,家裏就一把剪子,小孫女兒拿去了,他就沒法弄了。此時拿在手裏比劃著,塗菲媛見了,眉頭一跳,唯恐他傷到手,忙道:“爺爺,你別弄了,東西不多,我閑著也是沒事做,正好打發時間。又不累,就當玩了。”


    塗老頭的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使,這天色暗著,他拿著刀去削葡萄,怎麽能夠?萬一傷到自己,可是劃不來。塗菲媛便從筐子裏揀出一串兒葡萄,對塗老頭擠了擠眼:“爺爺,你去把這個洗了,給奶奶吃,保管奶奶高興。”


    “好,好。”塗老頭見小孫女兒這樣說,便不幫忙了,提著刀站起來,接過葡萄背在身後,往井邊走去。舀了兩瓢清水,把葡萄衝洗幹淨,便悄悄兒走到李氏的身邊,說道:“噓,別出聲兒,看這個。”把葡萄從懷裏亮出來,“我趁媛媛不注意拿的,給你吃。”


    李氏見他裝模作樣,不由得愣了一下,想起年輕那會兒。還沒成親的時候,塗老頭常常翻牆到家裏,偷摸進廚房,拿出繼母舍不得吃,留給兄弟的雞蛋,一拿就是三個,用油煎了偷偷給她吃的事兒。


    李氏還記得,就因為隔三差五丟雞蛋,繼母氣得罵天的樣子。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抬手想捶他一下,又收了迴來,小心翼翼接過葡萄,低聲說道:“你幹嘛偷偷拿?你說一聲兒,媛媛還不給吃似的?”


    塗老頭便嗬嗬一笑:“我拿的是最大的一串兒。”


    “就你賊。”李氏說道,摘了一粒葡萄,剝了皮兒填進口中,嚼了兩下,不由得:“咋這樣甜的?真甜,好吃,你嚐嚐。”揪下一粒,剝了皮兒,喂到塗老頭嘴邊。


    塗老頭含住了,嚼了嚼,也不禁道:“可不是麽?你聽媛媛說的,這是那個孟莊主專門種了哄媳婦兒的,不好吃咋能哄媳婦兒?”


    “哼,人家種幾十畝地葡萄哄媳婦兒,你就偷小孫女兒一串兒來哄我。”李氏哼了一聲。


    塗老頭有些不服氣了:“那能怨我?你命不好,嫁給我這個窮鬼,可不是我的罪。”


    李氏哼了一聲,低頭吃著葡萄,不說話。爐膛裏的火光映得她臉上半明半暗,明的那一邊布滿老褶,滿是歲月勞苦的痕跡,暗的那一邊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秀麗。


    “我對你也不差。你嫁給我這些年,我給你過氣受麽?”塗老頭低低說道,“便是我爹娘在的時候,我也沒叫你受過氣。”


    李氏聽到這裏,吃葡萄的動作頓了頓,低低哼了一聲,卻沒了剛才的不忿之氣:“算你還有良心。”又摘了兩粒葡萄吃了,便遞給了塗老頭:“給你,趕緊吃兩粒,還給媛媛去。媛媛好容易弄來的葡萄,叫她做正經事去,別瞎給人添亂。”


    “你真不吃?不吃我吃了。”塗老頭接過來,對李氏的說詞不以為然,“媛媛大方著呢,哪裏就在乎這一串葡萄了?”說著,摘了一粒,填入口中,好不愜意地吃起來。


    李氏這會兒怎麽看他,怎麽都又不順眼了,抬腳踢了他一下,轉頭燒起鍋來。


    另一邊,塗菲媛悄悄把目光收迴來,嘴角還抿得高高的,滿眼都是笑。手下更加精細地剪著葡萄,一粒一粒,圓潤飽滿,就好像一粒粒的金子。


    “我還想吃葡萄。”旁邊,響起一個嬌嬌的聲音。


    塗菲媛抬頭看過去,指了指擱在他腿上的筐子:“那裏麵不都是吃的嗎?吃那個。”


    “不好吃。”阿俊眨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小聲說道。


    “你吃就吃,不吃拉倒。”塗菲媛瞪他一眼說道。臭小子,不能慣著,不然還不定竄上天了呢?


    阿俊便低下頭,委委屈屈地吃起筐子裏的果子來。


    不一會兒,李氏燒好飯了,喊兩人吃飯。塗菲媛手裏的活還差一點,便道:“奶奶,你們先吃,我一會兒就去。”


    塗老頭從屋裏搬出來桌子,又把小木樁擺在周圍,阿俊的腿受傷了,不能走路,所幸他瘦,塗老頭抱起來也不吃力。把阿俊放在桌邊,又過去幫著李氏把晚飯端上來。


    “奶奶今天做了豆沫湯。”李氏的聲音裏有著高興和得意,“快嚐嚐,好不好喝。”


    “香。”鍋蓋才一揭開,阿俊的眼睛就亮了。


    不一會兒,四碗湯便端了上來。隔著半個院子,阿俊都饞得流口水,此時離得近了,口水幾乎要流成河。


    “媛媛啊,快來,一會兒再弄。”李氏等不及向小孫女兒炫耀才發明的湯,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叫她。


    塗菲媛口裏應道:“哎,好,這就吃。”還有半串兒葡萄,塗菲媛仔細剪下來,輕輕放進缸裏,便站起身來,“等我把它泡上,就吃飯。”


    把兩缸葡萄抱到井邊,打了水灌進去,又到灶邊捏了些鹽,灑了進去,這樣洗得幹淨,還能稍微殺殺菌。


    “哎喲,奶奶,今天的飯可真香。”做完了事,塗菲媛洗了手坐在桌邊,聞著碗裏飄出來的香氣,笑著說道。


    “快嚐嚐,好不好喝。”李氏的聲音裏有些迫不及待。


    塗菲媛便吹了吹,喝了一口,頓時眼睛亮了:“好喝!”


    這一碗豆沫湯,正是用塗菲媛下午迴來買的黃豆做的。李氏泡了一碗豆子,然後用刀斬碎,擱在鍋裏煮。煮開後,又拌了細細的疙瘩,倒進裏麵。臨出鍋時,又用蔥花、醬油、鹽巴等,調了少半碗調料,澆進鍋裏拌勻了,略煮一會兒,才出了鍋。


    於是,一碗香噴噴的豆沫湯,就這樣做成了,李氏高興地道:“從前媛媛跟我說,有錢了有時間了,什麽飯菜都能發明出來,我還不信。哪知道,這才過了多久,竟然就實現了。”


    “奶奶真厲害。”塗菲媛舉起拇指誇讚道。


    前世,奶奶就是一個做菜好手,嚐嚐自己搗鼓些小鹹菜、家常菜,美味又精致,吃得塗菲媛簡直連舌頭都要咽下去。可惜,後來她離家,就很少吃到了。


    想到這裏,心裏又是一揪,趕忙低下頭喝湯。香噴噴的滋味兒進入口中,催得眼眶又熱了,塗菲媛吸了口氣,壓下心緒的波動,說道:“奶奶,真好喝,你太厲害了。”


    “好喝。”阿俊也跟著說道。


    李氏聞聽兩個孩子都喜歡,直是樂得笑眯了眼:“好喝就好。鍋裏還有,管夠。”


    阿俊一聽,高興了,管夠好,於是埋頭唿嚕嚕喝起來。


    “你隻能喝三碗,喝完就不許喝了。”塗菲媛偏頭瞥了他一眼說道。


    天堂和地獄,直是一線之隔,來得如此之快,阿俊完全沒料到,茫然抬起臉來:“奶奶說管夠。”


    “是我們管夠!”塗菲媛說道,“你隻能喝三碗!”他這個樣子,一大鍋都不見得夠他喝的,依著他的胃口,什麽時候是個頭?索性給他限定了,就三碗。


    阿俊癟了癟嘴,低頭再喝的時候,就不再唿嚕嚕大口喝了。一小口,一小口,細嚼慢咽著。


    李氏還想說,下頓她多做點兒就是了,被塗老頭一腳踩在腳背上,狠狠瞪了塗老頭一眼,卻沒再開口。兩個孩子不在家的時候,塗老頭跟她說過,叫她以後別管小孫女兒的事。尤其小孫女兒如何對阿俊,她不要插手插腳的。


    “我吃飽了。”塗菲媛喝了一碗湯,就不再吃了。這一碗飯,有豆子,有麵疙瘩,都是糧食,營養管夠了。她還要減肥,吃多了就營養過剩了。


    塗老頭和李氏都習慣了她的飯量,沒說什麽,看著她起身到井邊,又弄她的葡萄去了。


    “我,我也吃飽了。”三碗湯下肚,阿俊擱下碗,咽了下口水,低頭說道。


    李氏見他這模樣,直是忍不住可憐:“阿俊啊,你咋頓頓都要吃那麽多的?”吃得多,就不容易飽。人活著,連肚子都填不飽,這還活著有啥意思?


    阿俊抬起頭,眼神懵懂,看著李氏搖頭道:“我不知道。”


    “哎喲!”李氏忍不住歎氣。她原先以為,給他吃多點兒,就好了。可是,那一隻羊,才吃了幾頓?這就沒了,駭都駭死了。尤其阿俊吃到最後,抱著幹幹淨淨,一絲兒肉都沒有的骨頭啃,恨不得把骨頭也嚼了吃掉的樣子,更叫她悚然。一個人,咋能吃這麽多東西?


    再不敢依著他的胃口來吃,反正給他吃少點兒,他也餓不死,隻是沒有那種填飽肚子的充實感和滿足感。為此,李氏憐憫地摸了摸他的頭,說道:“等你的腿好了,再去打獵。”


    家裏雖然有糧食,但都是小孫女兒起早摸黑掙迴來的,依著一個外人吃飽,李氏沒那個臉說出口。反正阿俊有本事,等他的腿好了,就去打獵,到時候就能吃飽了。便收了碗筷,去洗刷了。塗老頭則收拾了桌子和小木凳,擱迴屋裏頭。


    “媛媛,要幫忙不?”眼看著小孫女兒蹲在井邊,半天忙碌不停,塗老頭走過去問道。


    塗菲媛抬頭道:“爺爺,你去把我下午買的糖拿過來。”手底下,把葡萄皮擠破,把果肉擠出來,捏碎在缸裏。等到塗老頭把糖拿迴來,便打開紙包,均勻撒進去,攪拌起來。


    六斤葡萄一斤糖,這個比例做出來的口感,大多數人都能接受。頭一迴做,塗菲媛不打算做太好的,先釀出來給人嚐鮮。越好的口感,越到後麵出來,才能推陳出新,給人驚喜。


    捏碎葡萄,拌入糖,便封上缸口,抱到阿俊的屋裏,塞到床底下。走出來,對阿俊說道:“你床底下的缸,好好保護著,別叫任何人動它。你也不許動,這是要賣錢的,知道嗎?”


    阿俊點點頭:“知道。”


    “呶,給你留了一串葡萄,獎勵你的。”塗菲媛拿出藏起來的一串葡萄,串兒夠大,也夠飽滿結實,遞給阿俊。


    阿俊喜出望外地接過來,看向塗菲媛的眼神,帶著一絲亮晶晶的東西。


    又是那種幼犬的眼神,塗菲媛眯了眯眼,勉強忍住一巴掌唿過去的念頭。當著爺爺奶奶的麵,她不能總暴力,不然又叫爺爺奶奶的心偏向臭小子了。


    “呀,媛媛可真會疼人。”李氏見狀,不禁驚訝得說道。


    塗老頭嗬嗬一笑:“那是,咱們家媛媛可是好孩子。”


    “我出去跑一圈。”塗菲媛說道。她的腳好了,這會兒吃過飯又有了些時候,可以做運動了。便一邊拉伸著胳膊,一邊做著熱身運動,慢慢跑出籬笆院子,往外去了。


    李氏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說道:“看咱們家媛媛,一天到晚忙的,真是沒有歇口氣的空兒。”


    一大早上,太陽出來不久,她就起了。上午忙,下午忙,晚上還要跑步減肥。李氏簡直不知道,小孫女兒哪兒來的這些精力?


    卻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在塗菲媛看來,簡直就是愜意得不能再愜意了。前世,忙著工作,為事業奔波,哪天不得忙到晚上一兩點鍾?做分析,做方案,見客戶,那才真是沒有歇口氣的空兒。


    “瞧阿俊,穿著裙子,梳著辮子,真是跟姑娘沒有任何區別。”收拾完了東西,李氏搬了小木凳在院子裏乘涼,看見阿俊坐在一邊,低頭揪著葡萄吃,忍不住笑道。


    阿俊聽到喊自己的名字,便抬起頭來:“奶奶?”


    “阿俊啊,梳辮子好看不?”李氏逗他道。


    阿俊想了想,說道:“我長得俊,怎麽都好看。”


    一句話逗得李氏笑得前仰後合起來:“對,對,你長得俊。”笑罷,指著阿俊說道:“你說說你,咋就長得這麽俊?老天爺,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麽俊的人。”


    阿俊羞澀地垂下眼睛,揪了一粒葡萄,送到口中,又吃起來。


    “阿俊過來,奶奶給你把辮子解下來。”李氏說道。阿俊現在是一副大小姐打扮,不僅僅是梳了辮子,頭上還插著沐神醫的幾樣首飾。


    沐神醫的首飾,品相能是差的?以孟莊主對她的愛重,那是什麽好就給她什麽。這還是撿了最不好的給他戴上,落在村民們的眼中,也都輕易唬了過去,認定了她就是“孟大小姐”。


    頭上戴著首飾,弄壞了是一迴事,晚上睡覺也不方便。李氏才說完,就想起來,阿俊的腿上有傷,不方便走動,便起身搬了小木凳過去,來到他身後坐下,開始給他解起頭上的首飾。


    一樣一樣,小心翼翼地解下來,收進懷裏後,便又對塗老頭道:“你把梳子拿過來。”


    “你這迴可是又能擺弄人了。”塗老頭從屋裏拿出來梳子,遞給李氏,笑嗬嗬說道。


    李氏白了他一眼:“我倒是想擺弄你,你有幾根頭發?”


    原是李氏一直喜歡閨女,卻一連生了三個兒子,始終心裏頭遺憾,後來有了小孫女兒,心裏才高興起來,天天變著花樣給她梳頭發,打扮她。後來,小孫女兒長大了,模樣變得醜了,怎麽梳都不好看,還落得人嘲笑,說她瞎臭美。小孫女兒再不肯叫她梳頭發,每天自己綁個又土又笨的頭發,叫李氏看得好不可惜。


    如今可好,來了一個比天仙還俊的少年,又乖巧聽話,讓幹什麽就幹什麽,李氏可是心裏樂開了花,一下一下,給阿俊梳著頭發,仔仔細細給他綁了兩條漂亮的麻花辮。


    大晚上,梳條麻花辮,睡著不會壓頭發,也不會硌著腦袋。李氏一邊綁著辮子,一邊忍不住說道:“你說阿俊,他這頭發是怎麽長的?又黑,又細,又軟,滑不留手。”說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但覺又枯,又幹,簡直跟枯草一樣,全然沒得比。


    “什麽叫天生麗質?這就是天生麗質。”李氏忍不住說道,口氣滿是羨慕,“媛媛的頭發也好,不比阿俊差,可惜……”可惜模樣長的,真叫人頭疼。


    阿俊一句話也不搭茬,低頭吃著甜滋滋的葡萄,腦袋後頭是李氏溫柔的梳頭發,隻覺得口裏甜滋滋,頭上麻酥酥,美得快要飄起來了。等到李氏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梳完了,還有些舍不得,伸手揪住李氏的衣角:“奶奶,再梳一遍行麽?”


    李氏不禁嗬嗬一笑:“等明天早上,奶奶給你梳個好看的。”


    阿俊聽到明天還有,眼睛頓時亮了,點了點頭:“嗯。”


    不多久,塗菲媛跑步迴來,進到院子裏,又開始做瑜伽動作。一個個姿勢,在李氏看起來,那就是稀奇古怪,不禁扭頭對塗老頭說道:“咱們家媛媛,可真能夠折騰的。”


    “媛媛從前不折騰,你說人悶,現在折騰了,你又嫌人家折騰。”塗老頭說道。


    “我啥時候嫌折騰了?你別冤枉人。”李氏捶了他一下,站起身來,“我給媛媛燒水去,一會兒叫媛媛折騰完了洗個澡。我可不像你,吃飽就往門口一坐,啥也不幹,專等著蚊子咬。”


    說到這裏,才覺得奇怪,頓住腳步看向阿俊:“真是怪了,我這一會兒都打死一麻袋蚊子了,阿俊怎麽都不吭聲?他不招蚊子的?”


    正在做瑜伽動作的塗菲媛,聞言動作一僵,隨後說道:“奶奶,你不知道,阿俊長得太俊了,連蚊子都舍不得咬他。”


    李氏被逗笑了,不再想這茬,到灶邊燒水去了。


    塗菲媛一邊做著瑜伽,一邊扭頭看向阿俊。阿俊的葡萄已經吃完了,饒是他慢騰騰了又慢騰騰,這麽一會子過去,也是吃完了。手裏把玩著吃剩下的光禿禿的枝梗,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俊,你認得字嗎?”塗菲媛忽然問道。


    阿俊聽到塗菲媛跟他說話,停下把玩葡萄枝梗的動作,抬頭看過來,搖了搖頭。


    “誰給你梳得頭發?”塗菲媛這才看見,阿俊的發型變了,之前沐神醫給他梳的頭發,變成了兩條麻花辮。隨即一想,還能有誰?塗老頭又不會,必然是李氏了,一時又有些好笑,“你臉上難受嗎?”


    他的臉上塗了胭脂,還有一些幹粉,也不知道他細嫩的肌膚受不受得住?塗菲媛見天色黑了,料得大晚上也沒人來,便說道:“叫奶奶給你洗把臉。”


    “奶奶,洗臉。”阿俊扭過頭,揚聲對李氏喊道。


    他腿上有傷,動作不便,也隻能這樣了,由著別人過來侍弄他。隻不過,塗菲媛看著他頗自在的樣子,不禁皺起眉頭。這小子,真純假純?莫不是借故叫人伺候他吧?他可賊得很。想了想,便道:“你不是還有一條腿能動嗎?單腿跳過去,別老是喊奶奶侍弄你。”


    李氏聽了,連忙道:“媛媛,別這樣,我走過去也不費事的。”水已經燒熱了,李氏便熄了火,走到井邊打了水,端了過來,擱在阿俊腳下:“彎下腰,奶奶給你洗臉。”


    阿俊乖乖彎下腰,把臉垂的低低的,叫李氏一伸手就能掬水洗到他的臉。李氏見他乖巧,不禁嗬嗬笑道:“阿俊咋這麽乖?真跟三歲的娃兒似的。”


    十四歲的少年,算是半個大人了,再有兩年就能說親了,擱在農村,什麽活都能幹了,可以當成大人看。莫說叫人給洗臉,便是摸一下頭都不肯的。偏偏阿俊就不,給他梳頭發,他享受的很。給他洗臉,他也聽之任之。隻要給他吃飯,叫他幹啥都行。


    也不知道什麽樣的人家,能養出這樣乖巧的男孩?竟比女孩兒還乖了,李氏心想。就連從前的小孫女兒,也比他有脾氣。給阿俊洗完臉,端著盆子就要走,卻被阿俊叫住了:“奶奶,還沒剪指甲、磨皮呢。”


    “磨皮?那是啥?”剪指甲,李氏知道,但是磨皮是啥?


    一邊,塗菲媛的臉上沉下來:“奶奶,別理他!”她看出來了,這小子真把自己當大少爺了,把奶奶當下人使喚呢!口氣一下子冷下來,“你還當從前呢?什麽都有人伺候你?”


    “從前都有人給我磨皮的。”阿俊伸出手,攤在李氏的眼底下,抬起眼睛說道。


    李氏放下盆子,把阿俊的手捏了一遍,但見指肚上、指節根、掌心,已經長了一層薄薄的繭子,笑了一聲說道:“你這點繭子算啥,不必磨。”然後把自己的手伸出來,“你看,奶奶這樣的,才要磨呢。”


    農人常年勞作,手上滿是老繭。男人家粗獷,不在乎。女人家有些愛美的,隔一陣子就要拿剪刀給剪掉。李氏年輕的時候也剪,後來年紀大了,兒女都有了,兒孫也有了,就不在乎了,已有好些年沒剪過。


    “不過,你這個指甲是該剪了。”李氏說完,端著盆把洗臉水倒掉,然後進屋拿了剪子,過來給阿俊剪指甲。


    “奶奶,你叫他自己剪。他這麽大的人了,有手有腳,怎麽還叫人伺候的?”塗菲媛不悅地道。


    李氏便道:“你瞧瞧他,被人伺候慣了的,他不會的。”


    “誰一生下來就會的?叫他學。”塗菲媛說道。


    李氏想了想,也是,便把剪子遞給阿俊:“都怪阿俊,他的眼神太勾人了,我一看到他就舍不得叫他做活,恨不得什麽都給他包辦了才好。媛媛說得對,他都是個半個大人了,哪能還叫我給他剪?”


    阿俊垂著眼睛,接過剪子,有些不開心。把手指頭伸出來,張開剪刀,就剪了過去。


    “哎喲!孩子,哪能這麽剪?你是要把手指頭剪掉啊?”李氏慌忙攔了。


    阿俊抬起眼睛,嬌嬌地道:“奶奶,我不會剪。”


    “不會剪就別剪!”塗菲媛火了,走過來,把李氏推一邊去,伸出手指頭,戳著阿俊的腦門子:“有人伺候你很舒服是不是?要不要我把你送迴去啊?那邊可是有的人伺候你,給你剪指甲,給你磨皮,你要迴去嗎?”


    見塗菲媛生氣了,阿俊立刻坐直了,低下頭,一點一點剪起指甲來。雖然動作生疏,磕磕巴巴的,倒是也能剪下來。不一會兒,就把指甲全都剪好了。


    “奶奶,你看。”阿俊剪完,伸出一雙手,湊到李氏的眼下。


    今晚的月亮很明亮,柔和的月色灑在他的手上,又白,又細,李氏不禁握住了,感慨道:“你說,就是這雙手,咋能活生生抓到羊的呢?”


    一抬眼,又看向阿俊的臉,但見那張臉被擦幹淨了胭脂,露出本來的麵貌來,眉毛是那樣清秀,眼睛是那樣媚人,巴掌大的小臉兒,簡直好看得晃花了人的眼。


    “你說,就是這張臉,這張小嘴,怎麽就把羊咬死了呢?”李氏想起那張羊皮,忍不住掰著阿俊的嘴巴,一會兒看看他的小嘴,一會兒看看他白生生的牙齒。


    這副打量人的架勢,可不像看人,更像是看牲口。塗菲媛不禁笑了,隻覺得李氏這動作正合適。阿俊這小子,何嚐是個人呢?他就是一隻披著人皮的小獸,野性的很。


    “從明天開始,我教你讀書識字,你就不無聊了。”塗菲媛說道。


    這個念頭,不僅僅是看見阿俊無聊的擺弄葡萄枝梗而起,更因為讀書識字能教化人,他這樣懵懂未開化,擱在身邊便是隱患。她不僅要教他讀書識字,還要教他道理。想到這裏,塗菲媛的眼神閃了閃,唇角漸漸勾出一抹邪氣。


    塗菲媛做完瑜伽,便打了水進屋擦洗身子。塗老頭就走過來,把阿俊抱進屋裏,又關上了門。


    除了阿俊,一家人都擦洗了身上,涼快了一會兒,便進屋歇下了。第二日一早起來,塗菲媛做好了飯,吃過之後便出了院子,準備進城。


    不料,才走到半道,又看見許淩雲。


    自從知道許淩雲來家裏,借口借書、見她之後,塗菲媛對他就有些生理性厭惡。若非看在他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而非二十六七的大男人,早就將他一頓揍了。此時見了他,也隻作沒看見,繞過一邊就往前走。


    許淩雲已經打聽過了,塗菲媛如今在城裏的書局給人做賬房夥計,日日早上都要進城的,在此已經守了一會兒了,終於見著她了,哪裏會叫她走?便在前麵攔住,說道:“塗姑娘……”


    “你要點臉行嗎?”塗菲媛沒耐心聽他說什麽,退後一步,與他拉開距離,皺起眉頭厭惡地道:“你糾纏我做什麽?一,我不會借給你書;二,我不喜歡你。你馬上就要科考了,你不去準備,你糾纏我做什麽?你腦子有病吧?”


    這番話,不可謂不難聽,說出口後,直是叫許淩雲的臉色立刻變了,嘴唇抿得緊緊的,渾身都有些發抖。想他許淩雲,這些年在村裏,誰見了不是恭恭敬敬的?便是村長見了他,都要點一下頭。而塗菲媛,卻對他說這樣的話!


    “以後別再纏著我,不然打死你!”塗菲媛舉起拳頭,威脅地在他麵前晃了晃,扭頭走了。


    原以為這樣就能擺脫他了,誰知,才走了不遠,身後響起一陣小跑的腳步聲,竟是許淩雲又追過來了!塗菲媛惱了,她看他年紀小,不跟他一般見識,他怎麽如此臉皮厚?舉起拳頭,就要打得他心涼。


    驀地,許淩雲開口了:“塗姑娘,我心裏慌,讀不下書。是你害得我如此,你不能不管。”


    ------題外話------


    說起豆沫湯,阿風就是淚。這是阿風的粑粑做過的一道湯,特別香,阿風聞著就流口水。終於等到要出鍋了,粑粑卻告訴阿風:“糟了,把麵堿當成鹽放進去了。”於是,香噴噴的一鍋湯,一口也沒喝上。後來,阿風的粑粑再沒做過,十多年來一直遺憾的不行不行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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