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淼看了一下那毛筆:「抽籤吧。」


    老道嘿嘿一笑:「請。」


    萬淼拿起那簽筒,裏麵隻有三根簽,他取出一根遞給了老道。


    老道拿出來一看,微微頓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驚色,過了一會他問:「公子是問前程,還是問運勢?」


    萬淼道:「我想問一位故人。」


    老道微頓了一下,道:「如此,請公子賜字。」


    萬淼伸手執筆,在黃表紙上寫下了一個魚字,但因為墨汁浸潤,那魚漸漸暈染開來,他的手也沾上了墨汁,在上麵留下暈黃的廉價墨汁,仿佛一隻手掌。


    老道看完了那字,再問:「公子是問前程,還是問姻緣?」


    萬淼看老道,老道撚著鬍子笑起來:「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公子問哪一樣?」


    萬淼遲疑了一下,伸手在那魚字上點了一點,但那薄薄的紙張被風一吹,翻了一下,蓋在了舊木樁子的桌板上。


    老道道:「魚貼於木而求之,公子所問之人並不在此間。而所尋所思若緣木求魚,勸公子一句,兩位本是強求的緣分,此生不可強求。」


    占卜當中向來注重外應,此和卜算著的靈覺高低相互唿應。外應指的是在卜算斷卦時,突如其來的意外或者變化。這細微的變化,通常才是賦予卜算者的真正昭示。


    萬淼默然了一下,隻道是老道說此生已無望,是啊,溫宣魚已不在。他想了一想,終於再問:「若是問前程呢?」


    那老道聞言,頗有些遺憾嘆了一句:「老道兒日均一卦,今日已結。」他伸出手來要卦資。


    「在下明日再問真人。」


    老道搖頭:「某一生從出師起,隻餘三千六百五十卦,今為公子是來送最後一卦。」他看著萬淼,嘆了口氣。


    萬淼沉默了一會,忽問:「人當真有前世嗎?」


    老道遲疑了一下,還是迴答了他的問題:「凡事都有度,過猶而不及。公子信事在人為,凡事在握。也當知境由心造,萬萬不可過於執著,傷人,傷己。」他道,「公子,我已道破天意,實不能再卜。這一句話就送給公子吧。」


    說罷,老道匆匆拿起簡陋攤位旁邊的一把舊紙傘,其他什麽也沒要,他依舊拿了十個雞卵的等值卦資,幾乎是要跑著一般,快速向著人群中去了。


    那老道去了,旁邊另一個漢子這才大著膽子走向牽著駿馬的萬淼,殷勤來告狀:「公子,你可莫要聽那老道兒胡謅,他今兒來到這占了位置賣卦,你來之前問了好些人,隻有一個女人找他算了一卦,算了又忽說不準,死活不給他錢,方才才打得那樣。他方才還問我要不要算呢,說我今日有血光之災,還說道中他的小徒病了隻想要吃一碗滴酥水晶膾,就便宜給我算來著……公子看看,就這還說什麽隻能日算一卦,今天已經兩卦了——瞧他那瘋癲樣,這樣大好的月夜,偏偏要拿傘?」


    話音剛落,本晴空萬裏的天際忽然響起一聲悶雷,滾滾的春雷翻卷一聲,便是一聲雷擊,然後前麵一聲驚唿,隻看那老道在前方一樹下的滴酥水晶膾攤位前,砰的一聲被雷轟了個頭朝天,滿身頓時著了火。


    四周一下驚唿起來。


    萬淼沉默看著這一切,過了一會,他轉頭看向旁邊那個呆呆看熱鬧的漢子:「所以,剛剛我問的話,你都聽見了?」


    ~*


    早春的雷,向來來得不是時候,一聲悶滾之後,卻又安靜下來。


    此刻的麟州城,並沒有因為這隱隱一聲悶雷影響任何熱鬧。麟州的穿城河道隻二,在入城時候分開,被簡單成為南河和北河,兩旁種滿了桃李棗樹,逢了早春花開時,灑了一河的花瓣隨波逐流。


    南河水流和緩,又拓寬了河道,便有了麟州特有的竹筏挑燈夜遊,三兩人拚坐一條竹筏,船夫在後執長杆,齊齊進了那花燈鋪滿的河道。


    河岸上是各種江湖買賣人的天地,長安會有的百戲少了些,歌舞差了些,但倒吃麵,吞鐵劍,吐火球都是有的,隻要瞧得熱鬧,往前麵的罐兒瓦兒裏麵灑上一把錢的也是有的。


    世道不好,這元宵節慶,買賣之人無不使出渾身計倆。


    溫宣魚跳上了第一條竹筏,竹竿一撐,那竹筏便微微鬆開了,向著河裏緩緩前行,那船夫年紀極大了,滿頭的白髮,動作卻極為利索,一收一起之間,船就穩穩順著河道向下。


    溫宣魚向孟沛招手,示意他上第二條後麵的竹筏。孟沛並不著急,直接向前走去,走到了前麵的橋頭,他一手按在欄杆上。溫宣魚看清了他的企圖,頓時一驚,連忙擺手,孟沛促狹一笑,他垂下眼眸,利落翻身。


    在那竹筏過來一瞬,他從上麵跳了下來,驚得竹筏微微沉,溫宣魚差點滾了下去,幸好抓住了撐杆的船夫,卻還是禁不住一身是水。


    「你!」


    孟沛伸手給她去擦臉上的水,被溫宣魚推開:「阿兄分明就是故意的。」


    孟沛含笑搖頭:「阿兄分明不是故意的。」


    船夫穩住身子,笑道:「公子真是好身手。」


    路邊有人敲大鼓,咚咚的聲音就像是擂在人心上,那老船夫立刻微微移動了竹筏,有些自豪向兩人介紹:「那敲鼓的是我小孫女。今兒剛剛十歲,但可有力氣,家裏就她學會了我這手藝。」


    溫宣魚轉頭看去,果然見到前麵橋頭右邊,略微開闊的一片空地,支了一麵破舊的皮鼓,那十來歲的小姑娘正輪著比自己胳膊還要粗的鼓槌,咚咚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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