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者,憂國憂民,寸寸思量無不為了江山社稷。


    那天下臣民,可否容他一次驕傲,許他一迴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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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後,宓羽軒裏的小公主呱呱墜地。


    辛曆四年,作為辛隸王朝史上的第一位公主,百日宴恰逢上元節,景璽賜她封號“晉南”,史稱宓羽晉南公主,單名一個“鈺”字。


    開春後不久,景璽下旨在金陵城外朝南建一座高塔。初時,左右二相皆不讚同,認為此舉勞民傷財,非明君之道。素來廣納諫言的景璽,在建塔一事上,始終固執而堅定。是以,拖到暮春,兩廂仍舊相持不下。


    偶次,澹台綰晞聽到馬立忠的歎息,細問之下,才知景璽個把月來時常鎖眉的原因。心下尋思了一番,挑在一天氣甚好的日子裏去了紫宸殿,剛剛好碰上搖扇出來的白寧。


    近日,白府喜事連連,先是馬廄裏新添了兩批小馬駒,再是赤雁被診出喜脈。白寧樂嗬得不行,顧不得赤雁冷冰冰的眼刀,替赤雁順道替自己向景璽告了假。整整十個月的產假期,景璽蹙眉看他即將為人父而喜不自禁的模樣,便準了他。


    樂嗬嗬謝了恩,收起書冊和毛筆,折扇一甩,就這麽大搖大擺甚是得意地出了紫宸殿,險些撞到神色凝重的皇後。


    此時的白寧正誌得意滿,兩手往前作了一揖,“見過娘娘。”


    澹台綰晞因聽了他白府的喜事,道了聲“恭喜”,又說,“金陵買不到的藥材宮裏的都有。本宮已經與太醫院打過招唿,凡白府所需的藥材,勿需請旨。”


    “謝娘娘。”白寧揚著滿臉的笑,兩眼幾乎眯成了線。


    澹台綰晞笑了笑,正要往裏走,卻被他叫住。於是轉身詫異地看他。


    白寧斂了笑,“自古以來。曆朝曆代都有明君。多少不計。明君者,以天下蒼生為重。可又有多少明君能保證他一生皆為天下所奉?人活一世,須臾光陰數十載。誰能不犯一個錯?縱使聖人在世,也難以做到。”


    “為君者,憂國憂民,寸寸思量無不為了江山社稷。那天下臣民。可否容他一次驕傲,許他一迴任性?”


    說罷。白寧躬身再作一揖,不等澹台綰晞開口,便已自顧離去。


    澹台綰晞怔了一會,倏爾笑了。原路返迴。


    ——


    梵心島上,和風陣陣。


    靖辭雪斜倚在躺椅上假寐,陽光落下。在她白皙的臉上鋪了一層金光,那感覺像極了冬日放晴時那覆著厚厚積雪的金陵皇城。


    院子北邊。朵兒拿著鋤頭,彎著腰,刨土挖坑。新翻出來的泥土隱約散發著濕濕的腥氣,不一會就消散在空氣裏。


    不時,一個不大不小,將將能容下一個小木匣子的坑就挖好了。


    朵兒丟下鋤頭悄聲走過來,還未開口,靖辭雪便已睜開了眼。


    “好了?”她問。


    “嗯。”朵兒扶她坐起來。


    靖辭雪拿過一旁矮幾上的紅木匣子。朵兒垂下眼睫,她知道,匣子裏裝著曾屬於雪姑娘的三枚鳳印。


    親手捧起一掊土蓋上,埋下鳳印。靖辭雪臉上雲淡風輕,沒有感歎亦沒有不舍。


    墨羽破,斕瓴亡,彌月更替。三國妖後的罵聲,也終在新朝建立後漸漸退去。史冊將如何記載,後人會如何看待,已非她能左右!


    “姨娘。”清脆的女音響起。


    靖辭雪感覺自己裙擺處一緊,淺笑著撫了撫小女孩的柔軟的發。那是姐姐的女兒,剛過了五歲生辰。


    “姨娘,這是什麽?”珺瑤指著小山丘死的土堆,清透的眸子裏寫著不解。


    靖辭雪想了一下,“衣冠塚。”


    衣冠塚?


    珺瑤點了點小腦袋,腦袋瓜裏卻飛快地尋思著戲本裏說的衣冠塚多是活著的人埋葬逝者的衣物或隨身之物用以紀念。眨眨眼,她仰頭問:“姨母可是有要紀念之人?”


    “有。”清風似要吹散她唇邊若有似無的淺笑。


    “可有珺瑤的父皇與母妃?”


    童聲雅脆,如入耳清風。靖辭雪笑了笑,點頭。


    珺瑤鬆開她的裙擺,盯著衣冠塚瞧上好一會,然後跪下磕了幾個頭,將手中的小風車插於衣冠塚上。


    清風吹過,小風車輕快地旋轉。


    朵兒從屋裏轉出來,往這邊瞅了一眼,訝異地問:“哪來的小風車?”


    “是外邊一個怪叔叔給的。”珺瑤站起來,拍了拍衣服。


    朵兒皺眉,努力板起一張臉:“你又跑到外邊玩啦?與你說了那麽多戲本,還不知道人心險惡四個字麽?”


    “珺瑤錯了,朵兒姑姑別生氣。”珺瑤討好地撲進朵兒懷裏。


    朵兒被她撲得往後踉蹌了幾步,忽然反應,神情變得凝重:“怪叔叔?”梵心島除了那人大哥,還會有誰來?


    珺瑤重重點了下頭:“對啊。那怪叔叔長得同姨娘一樣好看,就是腿不大靈便,看著像是瘸了,真可惜。”小臉上兩道纖細的眉皺起,看來是真的很替那叔叔惋惜。


    “雪姑娘?”朵兒神情越發凝重。


    而靖辭雪除了初聽時臉上閃過一抹訝異,現已恢複恬靜。耳邊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接著院門被推開。朵兒與珺瑤聞聲望去,珺瑤盈盈笑著,衝來人揮了揮小手。


    “你來啦,亓官。”她轉身,唇角嵌著抹淺淡的笑。


    ——


    夕陽漸落,暖暖地餘暉鋪陳在小小院落。珺瑤舉著新得的小風車,歡快地跑著。朵兒衝她喊了聲“當心著點”,便拐進了廚房。


    衣冠塚旁,亓官懿望向身邊白衣白發的女子,心想,他沒能守住阿承的國土。現下能替阿承守住靖辭雪也是好的。隻是……


    餘光落在歡快的小身影上,他仍是心有遺憾。


    “祁肅安夭折,祁家無後。”


    無意之間念出,亓官懿歎了聲,卻見靖辭雪衝他緩緩搖頭,煙灰色的眼眸難辨深意。


    “我與阿承的孩子養在三虛嶺,卻不知現下他過的如何。”垂眸想了一想。她伸手比了個高度。“七歲……估摸有這麽高了吧。”


    亓官懿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怔在原地,久久難語。


    ——


    而彼時,同樣大受震動的還有立於他們身旁卻隱去身形的辰冥上仙。


    靖辭雪笑著。晚風迎麵而來,帶走了將落未落的一滴淚。伯熹幽幽然感歎道:“想她一心下凡助你曆劫,不曾想你已歸來,她卻還在凡塵受苦。”


    左手往前一伸。食指尖上點落一滴水漬。伯熹長歎:“最是無辜紅顏淚啊……”


    眼尾餘光輕掃,身旁人依舊冷著一張臉。伯熹不滿地皺眉。這是當他不存在麽?


    “司命與我說,小雪兒在輪迴前做了一件事。”他故意停頓,餘光再瞟,奈何某上仙就是不為所動。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伯熹心下因賣關子失敗而覺得堵,可不說就更堵得發慌,遂暗暗咬牙把後續講完。


    “那年恰逢你父……咳!你凡間的父親祁衡親赴蓬萊仙島。小雪兒心係你將有一劫,便贈了一枚玉菁丸給他。為的是有朝一日能解你身上的蠱毒。卻不想……”


    伯熹搖搖頭,再次停頓不是為了賣關子,而是你接下來的事情辰冥比他更清楚。那玉菁丸反被祁詺承用來救了靖辭雪自己。


    “你看小雪兒對你癡情如此,那日她歸位後,你們……”


    “我與她仍不會有半點交集。”辰冥冷冷地打斷他的話。


    伯熹一時瞪大了眼,像看負心漢一樣看著他。


    “祁詺承與靖辭雪,他們的情起於凡塵,落於凡塵。正如,此刻的我與月伊,沒有父女之情。”辰冥冷眼掃來,伯熹隻能是啞口無言。


    見他冰冷的眸光下移,伯熹十分著緊地把牽住他一根手指的小月伊藏到身後,連連瞪他好幾眼。


    這赤.裸裸的威脅是幾個意思?他不就想幫小雪兒說幾句好話嗎!居然威脅他!不說就不說,才不會承認這人……額,仙,是月伊的父親!


    辰冥看著伯熹,眸色沉了沉:“你這樣,我很不習慣。”


    “你這樣倒是挺好的。”伯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隻有這樣,你才壓得住仙界那些老頑固!”


    “千萬年過去了,你還放不下?”


    “如果當年灰飛煙滅的是小雪兒,你會放下?”


    “我和你不一樣。”


    “你還是否認自己的心意?”


    “……我不知道。”


    …


    ——


    同年六月中旬,工部尚書奉旨監造高塔。


    曆時八年零五個月,高塔落成。整整一百零八層,佇立在金陵城外,背依連綿群山朝南望去,開闊土地上蜿蜒的水渠猶如銀龍橫臥。


    辛曆十二年,十一月。


    高塔落成之日,帝後攜手一道登上塔頂,接受萬民朝拜。臨風而立,極目遠眺,萬裏河山盡收眼底。


    他與她,笑看這如畫江山,江山如畫。


    ——


    這一場烽火狼煙下的血淚之爭,澹台綰晞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姐妹,也失去了她遙想多年的親人,而她也終究沒能得到她想要的愛情。


    但是有一點,她證明了自己,最終能夠與景璽並肩而立,俯瞰天下的女子唯有她一人而已。


    她看向身邊那個她愛了半輩子還將繼續愛下去的男人。她知道他的目光早已越過萬水千山,落在最南邊的那座孤島上,那裏也有他深愛一生卻不得求的人。


    而此刻的梵心島上,靖辭雪默默地坐在未立碑的孤墳前,那裏葬著三枚鳳印,也葬著她的一生。


    ——正文終——(未完待續)


    ps:《帝門引》終於完結啦!感謝堅持不懈看文支持長浮給長浮鼓勵的真愛及好友,麽麽噠!這本書裏,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結局,所以,長浮的本意是不寫番外。但如果有真愛想看番外,請在評論區留言,寫明想看誰的番外,長浮到時一定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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