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生命中最熟悉的聲音,也是她生命裏的魔咒。


    清淺之中帶著淡漠與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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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府外停著一輛馬車,藏青色的布簾,尋常到不能再尋常。車夫的裝扮也很平常,生著一臉北方男子的粗獷相。然而,但凡有些眼力勁的人都不難看出此人武功高強。


    澹台綰晞走下馬車,早早候在府門外的小廝忙迎了上來。


    “公主可來了!國主和太後都在北園等著呢!”言語之中是難以抑製的激動和欣喜。


    她衝小廝點了點頭,朝車夫遞了個眼色,邁上石階。一抬眼,便看到了高懸的匾額——君府。


    ——


    北園裏,太後高坐在中央主位,精致的妝容讓她整個人顯得精神而華貴,雙眼忐忑不安又激動期待地一直朝外望著。澹台甫曄坐在邊上,他很能理解母後此時的心情,當初他北上認親沒能將妹妹帶迴墨羽,母後因此責怪了他好一陣子。


    二十餘年的骨肉分離,母後對綰晞除了最初的愧疚,還有經年累月的深深思念。


    小廝跑進來說:“來了,來了,公主來了!”


    太後激動得有些顫抖,視野盡頭已有一道倩麗的身影邁過北園大門。她轉頭,問靖子午:“你看看,哀家……哀家的妝還好嗎?”


    幾乎從未笑過的靖子午,平直的唇線微微揚起,“母後看起來很好。”


    她這才有了底氣,重新看向園子裏愈漸清晰的身形。


    澹台綰晞走進屋子,首先對上的就是這麽一雙飽含思念和期待的眼眸,深沉如墨。仿佛一碰就會滿溢出來。僅一眼,看得她喉間發緊,兩眼酸澀。


    她忽然很想逃離。


    許是看出她的情怯,太後忽覺滿腹心酸,眼中期待的星火黯淡,噙上了淚。澹台甫曄喚道:“綰晞,母後近日身子欠佳。你快上前來讓母後瞧瞧。”


    兒子有心相助。太後再次期待著望向她。


    這眼神,讓她無法拒絕。


    步步靠近,她在太後身前跪下。


    “綰晞啊……我的女兒……”太後輕喚著。邊喚邊落淚,手幾乎是顫抖地撫上她的發。此時的太後不再是處心積慮想要守護國家的女人,她隻是個尋常母親,思念女兒的母親。


    這樣的小心翼翼地觸碰。從未享受過母愛的澹台綰晞隻覺得一波又一波的酸澀湧上心頭,讓她失控。


    “母後……娘!”


    “噯!”太後應著將她抱進懷裏。喜極而泣。


    澹台甫曄靜靜地望著相擁而泣的他的母親和妹妹,任她們宣泄二十餘年的思念,不忍打斷。過了一會,見她們還哭著。他忍不住還是打斷了她們。


    “綰晞,母後身子不好,你收著點啊。”


    靖子午得到他的眼色。也幫著勸太後。兩人這才止住了哭。


    “你瞧你,都這麽大了。哭成這樣,還連累母後陪你一道哭。”澹台甫曄給妹妹遞了塊幹淨的帕子。


    “皇兄。”澹台綰晞嗔了他一眼,拿著帕子拭眼。


    “阿曄!”太後瞪了他一記。


    他無奈蹙眉:“行,我什麽都不說。”


    眼淚是澀澀的,可澹台綰晞覺得心裏很甜,滿滿的。


    她想,這就是她渴求多年藏於心的親人。還有,她的故鄉,她的家。


    “臣妾見過母後、國主。”


    屋內,原本其樂融融的氛圍霎時轉變。太後收起她的和善親切,冷哼了聲,“起來吧。”話裏,是明顯的不滿。


    澹台綰晞卻知道,那是她生命中最熟悉的聲音,也是她生命裏的魔咒。


    清淺之中帶著淡漠與疏離。


    ——


    “那是朵兒,馨兒的孿生妹妹。”澹台綰晞一直盯著朵兒離去的背影,靖辭雪沏了兩杯茶,“朵兒泡的茶很好喝,你嚐嚐。”


    “我知道她是朵兒。”澹台綰晞捧起茶杯,卻不喝,隻微微晃動著茶盞,溫熱的茶香撲鼻而來。目光,由始至終未從那處撤離,“馨兒與我說過,她有一個妹妹,公子說她們倆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果然,她們可真像。”


    “性子卻是不同。”靖辭雪淡淡開口,淺泯。


    “性子是要相處了才知道。”澹台綰晞迴眸,眼中閃過詫異,繼而笑道,“看來你們相處得很好。”忽然有些落寞,她垂眸盯著茶盞中沉浮的細葉,“沒想到,最終守在小姐身邊的會是朵兒。”


    “我也沒想到。”


    她抬眸,對麵的靖辭雪正擱下杯盞,依舊是淡淡的神色。


    “小姐,你在怪我什麽?”從來,她不論是素珊,還是澹台綰晞,都是如此尖銳,由不得半點模糊。


    “我已說過多迴,你無須再喚我小姐。”


    如此淡漠,如此疏離,她們本該是最親密無間的姐妹,卻走到了如今這步田地!澹台綰晞蹙眉,她想問為什麽,難道就因為她愛上她靖辭雪不愛的男人?


    而說出口的話卻是:“那喚什麽?皇嫂麽?”


    她含著笑,略帶挑釁地想要看靖辭雪反應。出乎意料,那淺淡的眸光隻在她身上輕輕掃過。


    靖辭雪說:“你若願意,也無不可。”


    天知道,她不願意!


    澹台綰晞,她能和祁詺承暗鬥,能和孟岩昔明鬥,能和滿朝文武周旋。戰場上的刀光劍影也好,權利場中的明槍暗箭也罷,她從來都能鎮定自若,泰然應對。一介女流,她已勝過眾多男子,更遑論是女子?唯獨靖辭雪。


    她向來清楚,靖辭雪隻是不願爭。


    “你這次來墨羽,目的是什麽?”北邊暫時歇戰,彌月宸妃就悄悄來了墨羽,直覺告訴靖辭雪,這並不簡單。


    “郢城是我的家鄉,我總該迴來瞧一瞧。”她終於泯了口茶,看向靖辭雪,笑道,“知道你不信。實話與你說,我來是為了要讓他死。”


    眼尾輕掃,果然,靖辭雪擱在桌上的手已緊攥成拳。


    她暗自輕歎,不知是出於習慣還是於心不忍,她握住靖辭雪的手,掰開。


    帕子小心地拂過靖辭雪的掌心,那裏有四道清晰的指痕。她忍不住心疼和埋怨:“小姐,你的弱點太明顯了……”


    ——


    一連數日,君府裏宴會不斷。太後對澹台綰晞極盡寵愛,似乎是想把欠缺的二十餘年的疼愛一次性全補上。澹台甫曄也是,對這個妹妹的要求凡事有必應。而她再多的要求,無非是要兄長陪著在郢城裏遊玩。


    太後不喜靖辭雪,因此除了第一天的宴會,靖辭雪再未出席。澹台甫曄邀她同行,她也是拒絕。她不知道,那幾日裏,澹台甫曄帶著妹妹走遍了他曾與靖辭雪說過的所有地方,還嚐了美食,看了景觀。


    而靖辭雪,她一直在書房裏苦思冥想情蠱的破解之法。盡管澹台甫曄沒有說過,但她很清楚,澹台甫曄不願將情蠱的解蠱術告訴她。她無從怨懟,能學會情蠱已經是澹台甫曄對她最大的容忍。


    綰晞的到來,於她而言,同樣是個警告。敦促著她盡快破解情蠱。可她嚐試了不下十次,結果總不盡如人意。


    她甚至想過以身試蠱。


    對情蠱,她幾乎到了如癡如狂的地步。


    ——


    這一夜,忽然來了靈光。她從床上起來,披了件薄外衫,走出房間。因是深夜,她沒有驚動任何人。


    長廊光線陰暗,她的步子踩得極輕。


    書房的燈還亮著,暗暗的橙色映在窗紙上。她有些躊躇,一連數日澹台甫曄都陪著妹妹,都沒來過書房,因此她經常深夜光顧,從未遇見過他。這次卻……


    她在墨羽封後,已經一年。一年來,澹台甫曄始終對她以禮相待。她想,或許她可以趁現在問一問澹台甫曄,到底她的破解之術缺了什麽。就算得不到答案,能得到些提點也好。


    這麽想,她不再遲疑,徑直朝書房走去。


    “哦?你要我對祁詺承下蠱?”


    裏邊傳來澹台甫曄的聲音,她的手就這麽頓在空中。


    書房裏,澹台甫曄挑眉望著妹妹,似乎並沒有多大意外,反而勾唇一笑:“原來,你迴墨羽的目的是為了這個。算是為兄和母後自作多情了麽?”


    “皇兄北上認親,也不全是為了讓綰晞認祖歸宗,不是麽?所以說,你我兄妹,彼此彼此。”


    “景璽答應結盟了?”


    “隻要皇兄幫妹妹這一次,結盟是遲早的事。”


    “這麽說,景璽不知道你來墨羽?”


    “他以為我迴封安養傷了。不過現在,應該是知道了。”


    “你受傷了?”


    “是祁詺承設下的天羅地網,他還真是個可怕的對手!嗬,能一夜之間鏟除靖相府,他的手段我算是真正領教了!”


    “所以你要我下蠱害他?你要他死!”


    “也不盡然。他如今是彌月最大的絆腳石。一旦除掉他,斕瓴國就會大亂,張有風、亓官懿、十一將領,都將不足為患。滅斕瓴,指日可待。”


    明明是夏天,靖辭雪卻渾身發寒。


    “滅掉斕瓴國,對墨羽有什麽好處麽?難道彌月的下一個目標不會是墨羽?妹妹,你雖是我親妹,可我是墨羽一國之君,再怎麽寵愛你也不會拿祖上基業與你開玩笑。”


    “可是皇兄,你別無選擇。”


    澹台甫曄沉默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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