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猶記映月照初雪】


    如今墨羽尚有金木水火土五行部落,上效皇命,下理各政。


    澹台氏所謂的一統,不過是互相牽製罷了。


    ——


    馬車一路往南駛去。


    途中的景致也從大雪紛飛過渡到鳥語花香。


    “公子,再過一日,我們就能迴到墨羽了。”車夫蕩著手中馬鞭,馬車在他的駕駛下行得相當平穩。近鄉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車廂內卻飄出一句平淡的話:“不急。”


    “哦。小的曉得了。”車夫一路趕車,一路仔細留意,是否有客棧可供他們投宿。


    原本一個月不到的行程,他們卻花了一個半月還未踏進墨羽國境。一路上,天未黑便投宿,日上三竿才上路。有時途徑荒漠遇到一家客棧,公子便命他停下,即便那時才過未時,日頭仍舊高懸。


    公子的命令,他不敢違抗,心有疑惑也不敢提出。明明剛出彌月國境時,公子與他說的是——早日迴國。


    他猜,或許這些改變全是因為途中救下的那位女子。很明顯,公子與那姑娘是舊識。


    不對!是少夫人。


    最初救下少夫人的那日投宿,馬車才剛剛停穩,公子就抱那女子匆匆下了馬車。他嚇了一跳,跑上前去,瞅見寬大的鬥篷下那張容顏,隻一眼,便驚豔。


    “姑娘怎麽了?”驚豔是一迴事,姑娘那蒼白得比雪狐鬥篷還白的臉色不容忽視。


    “她沒事。”公子麵無表情的,常年不消的溫和笑意隱匿不見。他明白,有些話有些事不是他作為奴才該問、該曉得的。


    “那小的讓店家準備晚飯。”他聰明得轉了話頭,剛要走卻見走在前邊的公子頓步。他詫異。但也立即停住,以防公子另有吩咐。


    卻聽公子說道:“以後叫她少夫人。”


    少夫人?


    他大驚,想起他在接受上陽城守將盤問時確實喚過這個姑娘少夫人,可那是權宜之計啊。他隻是個小小的馬車夫不假,但他知道公子是他們墨羽國的一國之主,早在登基之前就已有數房姬妾,登基之後雖一直未曾封後。但府中妃嬪美婢雲集。何況墨羽第一皇妃自三年前冊封以後就一直極受恩寵,聽說太後也十分喜歡,有意封她為後。


    如今。忽然出現一個陌生女子,容貌倒是比第一皇妃還美,可是公子讓他喚她“少夫人”,難道是認定了這位姑娘?


    盡管心下百轉千迴地猜測並疑惑著。他嘴上還是恭謹又嚴肅地道了聲“是”。


    車夫甩了甩頭,不再多想。


    “別擔心。”


    冰冷的手驀然覆上一層暖意。靖辭雪側目看向身旁溫潤如玉的男子。隻一眼,複又離開,重新看向窗外倒退著的風景。


    “我不擔心。”


    音落,原本隻覆在手背的手改為緊握。


    她沒有掙紮。反而平靜地開口:“我想,該擔心的人是你。”


    身旁人靜默不語,她也無意迴頭去看她的話會給澹台甫曄帶來怎樣的心情。馬車裏又一次陷入沉默。


    澹台甫曄唇角含笑,目光靜靜地描摹著她的側臉輪廓。絕美卻疏遠。帶靖辭雪迴墨羽,他知道他即將步上景璽的後塵,可是墨羽不是彌月,他也不是景璽,隻要是他想要做的,即便天下人都反對,他也義無反顧。


    他鬆開她的手,雙指探上她的手腕。


    “今晚再喝最後一劑藥,就好了。”


    側臉依舊孤寂遙遠,她的手卻下意識地動了,離開他的指尖。


    他淡笑著收手,見靖辭雪肩上的披風滑落了點,他細致地替她拉上,指尖擦過靖辭雪的麵頰,靖辭雪往邊上一側,躲開他的手。


    一個半月,他的好意,她總不願接受。


    澹台甫曄想起那日靖辭雪答應隨他去墨羽,他心下歡喜得緊,卻見靖辭雪麵色難看至極。他連聲喚她,她似乎都聽不到,眼神渙散,身子搖搖晃晃。即便如此,他也能明顯感受到靖辭雪在極盡全力地保持清醒,不願靠到他身上。


    心下不知為何,徒然而起的惱意衝散了前一刻的欣喜。


    他一把攬過靖辭雪,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懷中人想反抗卻是無力。探上她的脈搏,他悉知了真相。


    “孩子呢?”他問,麵色不比靖辭雪難看,沉沉的,像北方飄雪的天色。


    “沒了。”蒼白的唇微動,聲若蚊蠅,卻讓他的心一疼。


    他抱緊靖辭雪,為她拉好雪狐鬥篷,再將自己的披風包裹在她之外。垂眸落目,是她堅韌而蒼白的麵容。


    從彌月到上陽城,半年之久,僅他所見就有殺手刺殺,那些他不知道的呢?他不敢想象,那段逃亡的時日裏,靖辭雪究竟經曆了什麽!


    “沒事了,我會為你調好身子,不會再有第三人知道這事。”


    披風下,他雙手緊握。迴他的是一車冷寂。


    ——


    墨羽國四季如春,氣溫甚是怡人。馬車所過之處,花團錦簇。靖辭雪半挑著簾子看窗外的景致,有些花卉她隻在書上看到過,有些甚至叫不出名字。有時,馬車經過一處,她還在細細琢磨適才看到的眼熟的花卉,眼前又出現另一種花。


    她的身子在澹台甫曄細致的調理下,已然恢複。入了墨羽國境之後,又有風景賞心悅目,原本鬱結的心情倒是鬆緩不少。


    澹台甫曄見她看得認真,時而沉思的模樣安靜又令人心動,於是湊了上去,替她一一介紹——除了花卉,還有墨羽的風土人情。他知道,他說的內容有好些靖辭雪都是知道的,可是她能安靜地聽著,他覺得很高興,很滿足。


    “百年前。墨羽還是各自為政的部落。”靖辭雪忽然開口。


    澹台甫曄一頓,繼而笑道:“是啊,我澹台氏的先祖將其一統,這才有了墨羽。”身為澹台氏的後代,他確實該驕傲。


    靖辭雪收迴欣賞花卉的目光,迴頭看他:“如今墨羽尚有金木水火土五行部落,上效皇命。下理各政。澹台氏所謂的一統,不過是互相牽製罷了。”


    笑,驟然凝滯。


    望著靖辭雪平靜的麵容。仿佛她緩緩所道的隻是尋常事。澹台甫曄忽然明了,難怪妹妹會如此忌憚她。靖辭雪的心思玲瓏,平靜中早已看透世事,三言兩語就道出他心中症結所在。若讓她迴到祁詺承身邊。於彌月墨羽都不利。


    百年前,在墨羽這片土地上。各部落間糾紛不斷。澹台氏先祖有意將其一統,奈何自身部落實力不足以與所有部落抵抗,於是與其中實力較強的幾個大部落聯合,也就是後來的五行部落。在收服過程中。澹台氏先祖坐鎮後方,負責指揮調度,因此到最後。小部落收服了,大部落也傷了元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澹台氏成了實力最強的部落。為使那幾個大部落臣服,澹台氏祖先掌最高權力,將墨羽劃分為金木水火土五個部落,每個部落各由原部長任職長老,執印掌管。長老與國主之位,皆世襲傳之。


    當時,僅剩那幾個部落,論武,自是不敵澹台氏。可要臣服於澹台氏,他們又心有不甘。而五行部落,讓他們覺得,那是最好的選擇,畢竟部落的民眾較之以往,變得更多了。他們想,等他們元氣恢複了,就再起兵,自己坐大。可是他們沒想到,等他們恢複元氣後,五大部落虎視眈眈又都不敢妄動,生怕自己一謀反,其餘四大部落就會聯合起來,攻打自己。


    於是,百年來,五大部落表麵聽命於澹台氏,私下裏各自猜忌,倒也相安無事。


    而這落在澹台氏眼裏,並非長久之計。


    “不知,夫人有何高見?”澹台甫曄忽然起了興致,往後一靠,噙著莫名的笑意。


    換來的,卻是靖辭雪眉心一蹙,別開眼看向窗外,留給他的隻有淡漠疏離的側臉。


    意料之中的反應,澹台甫曄伸手勾了勾她鬢角落下的發絲:“夫人不給為夫出謀劃策麽?畢竟,以後墨羽就是夫人的家了。”


    “家?”


    她輕聲呢喃,眼睫微微垂下。


    澹台甫曄看到她寂落的唇角微揚,淺淺淡淡的弧度,而他的目光再也撤不開。盡管他深知,她難得一現的溫和暖意並非為他。


    他忽然很羨慕,羨慕此刻鮮活在靖辭雪腦海裏的那個人。


    他不但羨慕,而且深深地嫉妒。


    凝望間,靖辭雪忽然開口:“若再有個百年,你澹台氏或能真正一統。”


    澹台甫曄微怔,卻隻一瞬,他便恢複如常。他笑問:“為何?”


    “時局所致。”


    “哦?”


    靖辭雪終於抬眸與他對視,靜靜地對望:“你很清楚,當今的時局,等不了你將墨羽真正大統。”


    聞言,澹台甫曄唇角笑意依舊。仿佛在等她繼續往下說。


    “其實,馨兒早與你說了素珊的事。你助我們離開斕瓴的途中,你知道素珊的真實身份,可是你們沒有相認。你在等待一個時機,而素珊封妃,無疑是出乎意料的好時機。”


    “多年來,你忌憚彌月忌憚斕瓴,你怕兩國坐大,將來蠶食墨羽。你還擔憂墨羽內政,你怕戰火未起,墨羽先分崩離析。而此時你很慶幸,你終於為墨羽找到了極強的後盾。”


    “你數次北上,為求結盟。但無論結盟成功與否,你皇妹的彌月貴妃身份足以為你鎮住墨羽內部蠢蠢欲動的五行部落。”


    “一統三國,還天下安穩清明。說是如此,可戰火將起,受苦的終是百姓。”淡淡一聲輕歎,“澹台甫曄,你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國主。”


    他深知單憑墨羽一國之力,敵不過彌月或斕瓴。他所做的,無非是不想墨羽子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或許……”靖辭雪頓了一會,而澹台甫曄的神色始終未變,含笑將她望著。


    她繼續,“你是墨羽國主,又豈會不覬覦這天下?”語氣堅定之中,帶著輕嘲。這份嘲意,不單是為澹台甫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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