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沉默,是她僅有的迴應。


    ——


    時弈說:“我無意害他,是他自己不該衝進來。”


    殺害伍小六,絕對在他的計劃之外。


    當時是深夜。澹台綰晞如約來到藏書閣,夜深人靜,藏書閣裏漆黑一片。忽然亮起一點光亮,她抬眸望去,見時弈靠坐在窗邊,手邊一支白燭。窗開著,夜風瑟瑟穿堂而過,昏暗的燭光映在他的麵具上,泛出一層冷冷的光輝。


    “怎麽約在這裏?”澹台綰晞走過去,居高臨下地望著窗外的夜色,口吻不悅。


    “不好麽?”時弈淡淡反問,“我以為這裏應該充滿了你最甜蜜的迴憶。”


    “孟岩昔!”她厲聲警告。蕭條的夜風送來了他輕微沉悶的低笑,聽不大真切。


    “好,言歸正傳。”時弈動作優雅地請她在對麵坐下,原本隱在暗中的俏麗容顏一下子在他眼前清晰起來。燭光下,他看到她眉間情韻益發嫵媚。


    時弈比出三根手指,澹台綰晞心下明了,他這是要說他的第三個計策了。


    “時機到了?”澹台綰晞問道,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第三計的具體內容。她隻是想起小姐被祁詺承劫走下落不明,她以為那就是時弈的計策,而時弈告訴她第三計他早有謀劃,隻是時機未到,不能告訴她。


    時弈聞言不語,算是默認。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時機?”


    時弈淡淡地看著她:“如果我有一官半職,見得到滿朝文武或出得了宮,那就不存在這個時機。”


    所以說。他看中的是自己的身份。澹台綰晞有些明了,不過她也未必能見到朝中大臣,但若助他出宮,倒是簡單。隻是,時弈究竟想做什麽,竟要見滿朝文武?


    時弈看她眸色微動,猜到她的所想。卻忍不住心中苦澀。澹台綰晞心思縝密。反應靈敏,隻一個晃神便能想到。可是他更清楚,隻要澹台綰晞再細想一想。就會看出——他不希望這個時機的存在,也就是說他其實是不想把第三計告訴她的。


    不是想不到,而是她壓根不會想。


    時弈自問,那究竟是什麽呢?


    似乎。他也不想看到她左右為難,痛苦糾結的樣子。他隻想為她掃平障礙。助她登上頂峰。


    第一計——留下。澹台綰晞力勸靖辭雪封後。


    第二計——趁虛。彌月國主夜醉藏書閣,澹台綰晞封妃上位。


    澹台綰晞接過他遞來的紙條,展開。暗橙的燭光映透紙背。


    第三計,同樣隻有兩個字。


    “身份。”她抬眼。目光越過白燭,咬字清晰。至此,她已然猜到時弈的計策。


    時弈點頭。肯定她的猜想:“不要說你做不到。”一句話,直截了當地斷了她所有後路。


    “如果。柳後沒有迴宮。那一切自然皆大歡喜。可惜,她迴來了。”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而尖銳,顯得更加魅惑,“你此時再狠不下心,這輩子你與國主之間就永遠都夾著一個人。”


    澹台綰晞沉默了,袖中兩手交疊,指尖糾纏一如她的心亂如麻。時弈卻不急,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等著她下決心。


    “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有了這個計劃,對不對?”她霍然抬頭,目光淩厲,“你把小姐的行蹤透露出去,你說你還沒想好下一步,你是騙我的!你知道,小姐不會跟他走!”


    瀲灩眸潭閃過一絲冰涼的笑意。


    “皇後娘娘就一個致命點,用情至深。”時弈轉開眼看向窗外,迎麵的風撫亂了他的發。當他親自目送澹台綰晞走上藏書閣時,他心裏就有了這一計。


    凝滯的空氣裏傳來澹台綰晞的深唿吸,然後他聽到她問:“你要我怎麽做?”


    平淡的語氣下,是她百轉千迴之後的決心。


    時弈迴眸看她,果然見她滿目堅定。他笑,眸灘蕩漾,笑意深沉。


    果然不出他所料!早在澹台綰晞能下定決心踏上藏書閣,他就知道她無法拒絕。沾染上世間的情愛,就像染了毒癮,得到了一些就忍不住想要更多。何況驕傲如她,如何甘願?


    時弈說了他的計策。寂靜的藏書閣裏隻有他的聲音。到最後,靜得如同死寂。澹台綰晞迴了他一個“好”字。


    而就在她“好”字脫口的刹那,門被人從外大力推開,然後他們就看到怒氣衝衝的伍小六,像隻被踩到痛處的小野獸,委屈又生氣。還有難以置信。


    伍小六指著澹台綰晞,流著眼淚,大聲詰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都是宸妃了,還不夠嗎?難道真要把皇後娘娘逼得走投無路,你才甘心?”


    “素珊!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澹台綰晞默然站起,之前她可以理直氣壯地跟伍小六說,她隻是深愛一個人,她沒有錯。而眼前這一刻,她澀然無語。因為無論是哪個理由,它都顯得——虛!


    “你為什麽不說話?”伍小六怒瞪著她,她仍是不語。他揚眼看向一旁的時弈,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你就是那個幫助川王篡奪皇位,又遊說洛國舅圍城兵變的孟岩昔?原來你沒死啊!你怎麽就做不出一件好事呢!”


    然後,他又指著時弈,問澹台綰晞:“是他誘惑你,是他逼你的,對不對?素珊,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他逼迫你的!”


    時弈冷漠地打開他的手,他最討厭被人指著。


    麵對伍小六小心翼翼又滿含期許的眼神,澹台綰晞卻是無言以對,沉默著別開眼。


    伍小六失望至極,仍不願放棄任何機會,他急切地握住澹台綰晞的手,“我們去找國主,去找皇後,咱們把孟岩昔抓起來,殺了他。說這一切都是孟岩昔迷惑了你,逼迫你,國主和皇後會原諒你的。素珊,你跟我走,快跟我走,我們先去找禁衛軍,先抓人,好不好?”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哭著求她。


    “對不起,我做不到。”澹台綰晞麵無表情地撥開他的手,從未正視過他。


    她的無情,仿佛將他的心直接丟進了地獄。


    “好……好……好……”伍小六的眼淚流不盡,“你不去,我去!我真替皇後娘娘心寒啊!”


    時弈看到澹台綰晞的身子晃了一下,剛不動聲色地扶了澹台綰晞一把,他的手就被伍小六扣上,使勁往外拉。


    “我先抓你過去!”伍小六咬牙切齒。


    時弈沒留神,被他拉走。可是沒走幾步,他二人就定住了。澹台綰晞驀然一陣心悸,上前一看,他二人的身體靠得極近。她看到露在時弈手外的匕首柄,而匕首已沒入伍小六的胸口。


    伍小六艱難地轉頭,眼裏全是來不及落下的淚。他的唇動了動,聲若蚊蠅,澹台綰晞還沒聽清,時弈握著匕首的手一轉,她聽到了心髒絞裂的聲音。


    伍小六不動了,眼淚和血一起掉落。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迴想著伍小六的口型,那分明是——快跑。


    他至死,仍還牽掛著她的安危。


    “禁衛軍很快就會發現,我們快走。”時弈聲色平淡地催她。她才發現時弈已將一切都打點好,包括在伍小六右掌下的石磚上留下一個血字。


    時弈的用意很明顯,就是趁機惡化靖辭雪與祁詺承的關係。不論這晚斕瓴國主有沒有夜探皇宮,這個黑鍋,他是背定了。


    確實啊,如果那晚伍小六沒有衝進來,他就不會死。


    “孟岩昔,一命嚐一命,你不懂麽?”


    “懂。”時弈點頭,忽然傾身靠近,他雖不如北方男子高大,但身形頎長,這一貼近,也足以將澹台綰晞罩在他的身影下。


    “我發現,每次你生氣懊惱的時候,都會喚我‘孟岩昔’。我想,你的恨應該隻針對‘孟岩昔’,而非‘時弈’。對不對?”他嘶啞陰沉的嗓音帶著魅惑。


    澹台綰晞一怔。他卻已抽身迴去,若無其事地將她望著。


    “東西呢?”他問。


    怔愕的思緒活生生被他拉迴到正事上,澹台綰晞把袖中的賬冊遞給他:“三日後,墨羽的人馬會離開皇宮。我已和皇兄說好,到時你就混在裏邊。”


    正在翻賬冊的時弈聽到她的話,不禁揚眉看她:“知妹莫若兄。”


    “六子尾隨我,皇兄尾隨六子。那晚的事,是皇兄先與我說開的。”深吸氣,眸光轉向光線昏暗的庭院。時弈說的沒錯,知妹莫若兄,她還沒開口,澹台甫曄便已說破。


    皇兄說過會幫她,隻是希望她凡事留點餘地,不要將人心傷得徹底。


    她想起皇兄說這話時的口吻,也是淡淡的。


    她說,“皇兄放心,靖辭雪永遠都是素珊的小姐。”


    ——可如今我是澹台綰晞,我心中依然有你,卻更有景璽。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我隻做我覺得該做的值得的事。


    一切,從她走進藏書閣的那一刻起,就再沒了迴旋餘地。


    “好好保重。”


    不含任何情感的道別,她轉身離去。腕間驀然一緊,時弈將她拉了迴去。


    “萬一迴不來了呢?你許諾的榮華富貴我就得不到了。”


    她看到他唇角一勾,然後就吻了下來。


    隻是兩唇相貼,沒有深入。


    澹台綰晞一把推開他,惱怒地揚手,眼見著又是一巴掌。


    半空中,時弈截住她來勢洶洶的手掌:“得不到榮華富貴,我就要這一個報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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