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素珊的挑釁,時弈沒有生氣。他平靜地錯開目光,看向別處。


    素珊眉尖一挑,對他這般反應頗感意外,若非她深知時弈的內在是酷愛追名逐利的孟岩昔,她都不禁要懷疑時弈真的是簡單地想要助她一臂之力,別無它念。


    她無意間朝那方向看去,卻是煊王等人從肅英閣裏出來。煊王與小姐率先離去,看去向,應是北苑。素珊想起煊王妃死前將煊王與世子托付給小姐,但不知小姐能做到何種地步?


    又見白寧兀自想要離去,被顧青山叫住。兩人說了幾句,白寧遙遙頭後又點頭,那模樣有些倦累。顧青山目送著他遠去,神色擔憂。而白寧搖著折扇緩步走過假山石,他不懂武功,自然不會發覺假山上有人。


    素珊看他步履沉重,搖扇的姿勢亦不複往日裏的瀟灑不羈,輕輕一歎。忽覺有道異樣的目光輕輕打量自己,素珊斜眼看向時弈,暗含警告:“公子寧數次救過我性命,我絕不允許你對他下手。”


    “這個我無法保證。”時弈目光裏是淡淡的嘲諷,“一個是你主子,一個是你恩人,北苑裏還有個伍小六,你不要告訴我,這一個個的我都不能動。素珊,我覺得你並非心慈手軟之人。”


    三日後,煊王妃出殯。


    太子景弘親來王府吊唁,隨身侍從隻帶了一個赤雁。


    當赤雁雙手抱劍,麵無表情的跟在太子身後現身王府時,所過之處,一雙雙飛向她的目光堪比尖銳的刀子。她卻恍若未見,目不旁視地走進靈堂。


    白寧從她進來的那一刻起。就呆若木雞。顧青山擔憂地看了眼白寧,暗中扣上他的手腕,生怕他一個衝動衝了上去。若在平時,別說白寧,就連他也要上去尋赤雁理論,不但如此,他還要殺了太子為王妃報仇。但今日。王爺說過。誰都不能在王妃的葬禮上鬧事!


    感覺到腕間的疼痛,白寧晃過神來,衝顧青山輕輕搖頭。表示自己不會輕舉妄動。顧青山有些遲疑,到底還是選擇相信兄弟的自製力,鬆了手。


    太子上香祭拜,原本跪在靈位前燒紙錢的景諾。那雙與父親極其相似的眼睛冷寂而肅殺。景弘微微一怔,正欲拍上景諾的肩安慰。景諾卻側開了身子,撇開頭看也不看他。


    顧青山與白寧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為世子的傲氣所折服。


    在景諾的心裏,就隻有一種聲音。眼前這人不是他血脈相連的大伯。而是他的殺母仇人。


    他的大伯,害了他生母,亦殺了他養母。


    此仇。不共戴天!


    景弘麵容一僵,眸中已暗藏殺機。在煊王都不敢正麵與他叫板的時候。煊王的兒子卻給他臉色看!


    氛圍緊繃而尷尬,景璽卻冷眼旁觀。景弘咬牙暗恨,看來煊王是要跟他正麵交鋒了。好!真好!


    “世子年幼喪母,想必傷心,請太子勿怪。”說話者冷冰冰的語氣,顧青山明顯感覺到身旁人一顫。


    景諾揚眼看向赤雁,複又垂首,抿唇不語。


    雁三姨,你這是為諾兒開脫,還是給太子一個台階可下?


    景弘也看了她一眼,對景諾道:“你還小,生離死別經曆多了就好。”說完,也不看眾人臉色,轉而對景璽說道,“東宮事務繁忙,本太子就先走了。”


    走時,還特地迴頭看了顧青山和白寧一眼。


    這些日,因府裏事忙,素珊和伍小六都被派去幫忙。素珊抱著一摞素紗經過花園,蒼茫夜色下,她看到白寧與時弈在石桌前交談。白寧手執一隻小酒壇,就壇而飲,而時弈卻拿著隻小杯子,淺酌淺泯。


    啪!


    酒壇子碎了一地。


    白寧突然站起來,顛顛撞撞地跑著離開,速度之快,連素珊都覺得晃眼。那身形,像極了交手時赤雁的輕功。素珊來不及叫不住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慌亂地跑開,在她麵前留下一陣酒香。


    時弈泯了口酒,看到素珊,便擱下杯子朝她走來。


    “你對他說了什麽?”素珊詰聲質問。


    時弈看著白寧消失的方向,那處一盞白燈輕輕搖晃:“我與他說,人這一生或長或短,茫茫人海,相遇即是緣分。一廂情願,抑或兩情相悅,都很難得。”他垂眸看素珊,“我們隻有一世的緣分。下輩子,無論愛或不愛,你我都不再相見。”


    “你!”素珊怒睜杏目,將手裏的素紗一把扔到他懷裏,“如果白寧出事了,我絕不放過你!”話音未落,她就追著白寧離開的方向跑去。


    時弈靜靜地看著她急切的背影,夜色下他妖冶的雙眸色彩黯淡,繼而浮起一抹自嘲。


    白寧這樣神色匆匆,他會去哪裏?素珊隱約猜到,而當她跑到府門外時,早已不見了白寧的身影。管家周毅一臉擔憂地往裏走,素珊急聲問他:“周管家,你有沒有看到白寧公子出去?”


    周毅麵色凝重地點頭,“公子搶了段謀士的馬就跑了,一句話都沒留下。也不知他去哪了,我正準備去稟告王爺。”


    “那勞煩周管家去找王爺,我先跟上公子。”正巧,又一個將軍模樣的男子騎馬趕來。他一下馬,素珊就徑自奪過麻繩,道了聲,“借將軍的馬一用。”一翻身,躍上馬背。


    周毅還沒來及問她是否知道公子的去向,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裏。


    “末將聽聞王妃出事,這急匆匆趕來,還是遲了一步。”府門前,素白燈籠搖晃。男子歎了口氣,一點不在意自己的馬被一個陌生女子起走。


    談起煊王妃,周毅的眼中劃過一抹哀色,將男子引進府裏:“段謀士等人已經來了,都在肅英閣裏,王將軍,我們一道去吧。我正好有事要稟報王爺。”


    “周管家,你先行一步吧。末將……”王一海看向白燭搖曳的靈堂,有些哽咽,“末將先去給表妹上柱香。”


    “也好。”


    太子府。


    景弘坐在椅子上,垂眼,拿著杯蓋輕輕撥著茶水上的浮沫。赤雁一動不動,直挺挺地跪在他麵前,房內寂靜無聲,宛若死亡降臨。


    “太子。”一個長相醜陋的男子走進來,麵頰削瘦,大眼尖嘴,手裏捧著個正方的小紅木匣子。在簡雲楓出現之前,白寧曾嘲笑說,太子底下確實一個個都是“奇人異士”。此人正是東宮的四大殺手中的老四,論長相,是四人當中算是長得最能入眼的一個了。


    景弘緩緩抬眼,衝他微微頷首,搖曳的燭光倒映在冷酷無情的眸灘裏衍生出嗜血的光芒。老四恭敬地站到他身後,對底下跪著的赤雁,目露不屑,唇含譏誚。


    “赤雁,本太子苦心栽培於你,可不是要你來帶頭反叛的。”景弘的聲音,冷酷無比。


    “屬下不敢。”


    景弘冷笑:“不敢?那今日在煊王府裏的事情,你作何解釋?”他忽然彎下腰,狠狠捏住赤雁的下顎,迫使赤雁直視自己,“你怕本太子殺了景諾?”


    赤雁仿佛感覺不到痛,仍是麵無表情道:“世子不懂禮數,當眾給主子難看,他該死。”


    然而,她這話並沒有讓景弘放過她,反而加重力道:“他當然該死!赤雁,你放心,等本太子坐上國主寶座的那天,本太子一定準你親手殺了他。不過……”


    景弘一把推開她的下顎,重新靠迴道椅子上:“咱們還是先算算之前的賬吧。”


    “赤雁,你知道的,本太子向來賞罰分明,對做錯事或者背叛東宮之人,絕不心慈手軟。從賬本流失到慕容瑤屍體被盜,甚至你告訴本太子素珊那賤人已死,可今日在煊王府,本王分明看到她活得好好的。你說,本太子該如何罰你?”


    赤雁低頭求情:“都是屬下辦事不力,請太子責罰。”


    “責罰?”景弘輕挑長眉,“本太子覺得不夠啊。本太子的全盤計劃因你一句辦事不力都失敗了,這不免讓本太子覺得,你心裏是向著景璽的煊王府,而不是本太子的東宮。”


    “屬下絕不敢背叛東宮。”


    “相信你也不敢!”景弘冷冷道,示意老四把小紅木匣子拿給赤雁看。


    隻一眼看到紅木匣子的外殼,赤雁就已白了臉色。老四冷笑著欣賞她的臉色,打開匣子,裏邊赫然是一根斷指!


    那是赤雁父親的手指。


    赤雁此生第二次見到她父親的斷指。第一次是助白寧護送賬本那次。太子很生氣,下令說“如遇赤雁反抗,殺無赦”。她拚著一死也要將賬本帶迴煊王府,可是當她重傷迴到房裏,就看到一根小手指被飛到釘在她床壁上。小手指上有道疤,她認得出來,那是她父親的。


    “本太子不想廢了你,所以,再給你一次機會。當然,你如果夠狠心,本太子倒是不介意隔三差五地給你送上一根。老四,你去數數,那老頭還有幾根手指頭夠你們砍著玩的?”


    “嘿!屬下記著呢,還有八根。加上腳趾頭,是一十八根。”


    “哦?還多得很啊。”


    那一刻,赤雁隻覺得屋子裏空蕩蕩的,隻有太子殘忍的聲音在一遍遍迴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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