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人卻不同。聽王爺所說,我覺得他行事大膽,劍走偏鋒,追求的是‘險中求勝’。”


    靖辭雪的這一番對比,直說到了景璽心裏。


    不時,小廝進來通報,說是北苑的素珊姑娘與一個戴麵具的陌生男子求見。景璽不動聲色地看了靖辭雪一眼,點頭允許素珊他們進來。


    誠然,素珊是靖辭雪命管家叫來的。


    “草民時弈,拜見煊王殿下。”時弈落落大方地下跪行禮。


    景璽示意他起來,“昨夜之事,先生的功勞最大,不知先生想要本王賞你什麽?隻要是煊王府能給的,本王一定給!”


    時弈坦然道:“草民別無所求,隻求煊王殿下能夠收留草民。”


    “你想留在煊王府?”雖是問句,景璽卻一點也不驚訝。眼前這個自稱“時弈”的男子,談吐魄力不凡,絕非尋常百姓。他既救了素珊,若不為名利,便不會與素珊同來煊王府。


    “是。”時弈點頭承認,“不瞞王爺,草民並非彌月人氏,乃逃難至此,在這世上已沒有親人。可歎天下之大,卻無草民容身之所。懇求王爺收留,草民願效犬馬之勞。”


    景璽默然未語,粗糲的拇指輕輕滑過手旁茶盞的杯沿,目光冷厲,難辨情緒。


    “你難道沒聽說過煊王府向來不收外人麽?”白寧見煊王久久未語,搖著折扇走到他麵前。


    豈料時弈目光尖銳地看向自己,道:“你,不也是外人嗎?”


    白寧一怔,倒是沒料到他會這麽不客氣。


    “放肆!”顧青山頓時火了,比當事人還生氣。指著白寧道,“他可是我彌月第一神醫,煊王府的公子寧!能與你相提並論嗎?”


    如今少了一個赤雁,顧青山就更不許旁人欺負白寧了。


    時弈聞言,微微欠身,抱拳道:“原是白寧公子,是在下唐突了。”他姿態謙卑。說出的話卻平淡至極。甚至讓人覺得高冷傲慢。


    “不過在下以為,王府上下除卻王爺、世子和王妃,誰都是外人。敢問公子。難道您不是麽?”


    “還是青山大哥懂我的意思。”白寧聽出他話裏挑釁的意味,一把合了扇子,擊在他的麵具上,“我說的‘外人’特指陌生人。尤其是你這種身份不明還戴著麵具裝神弄鬼的陌生人!”


    屋內的氣氛突然有些凝滯。


    “白寧。”景璽輕輕的一句製止了他想要進一步挖苦的衝動。


    白寧撇撇嘴,走到一邊。抬眼看到對麵的素珊正站在柳妃身後咬著唇。委屈地將他望著。他怎麽就忘了,眼前這人是素珊的救命恩人呢?他不給時弈麵子,連帶素珊也著下不來台了。想到這裏,他歉意地衝素珊眨了兩眨眼。


    “時弈先生。本王府裏確實不收外來之人。這麽些年來在府裏伺候的一直都是這些人。”景璽說話的口吻倒是客氣,畢竟能成功盜迴慕容瑤的屍體,時弈功不可沒。可是。他的話是順著白寧說的,非但沒有反駁。更有認可的意思。


    素珊在一旁聽了,暗自握了握拳。這種“客氣”,不正是對待白寧口中的“陌生人”才會有的疏離麽?


    而這時,時弈卻不緊不慢地抬起手。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他身上,看他緩緩摘下麵具。


    瞬間,滿堂寂靜。


    眾人各有訝異。顧青山雙目倏地一瞪,而白寧則是忘記了搖扇,怔怔地看著麵前這張堪稱世間第一醜的臉。唯獨素珊,平靜的麵容下帶了些許複雜神色。


    “往事已矣,草民早在死裏逃生那日決心忘記,求王爺恕罪。”時弈捏著麵具,就那麽站著,毫不忌諱周身一眾訝異的目光。


    時弈初時進來那會,那長身玉立行走如風的姿態讓靖辭雪覺得眼熟,而他敢於摘下麵具的勇氣著實令人欽佩。靖辭雪卻在他這份勇氣裏看到了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絕。


    “你留下吧。”景璽點頭同意。


    “謝王爺收留。”時弈跪地深深一拜,起身後複又把麵具戴上。他分明是個極要麵子、不能忍受旁人異樣目光的驕傲的人。


    “你們很像。”景璽轉而看向素珊,他說的是性格。不待素珊反應過來,又吩咐素珊好好帶著時弈,教他府裏的規矩


    素珊道了聲“是”,並屈膝行了一禮,畢竟時弈是她的救命恩人,畢竟是她帶進王府裏的人,王爺同意時弈留在王府,她自然也要感恩。


    “王爺,奴婢要向王爺請罪。”素珊沒同時弈一道退到肅英閣外,而是跪在地上,向景璽磕了個頭。


    景璽看著她沒說話,氛圍又變得凝重起來。靖辭雪上前問她:“出了何事?”


    素珊咬著下唇,看了看目露關切的小姐和高高在座的煊王,有些不敢說出口。


    “你平時膽子挺大的,這會怎麽不說了?”白寧也看出不對勁,“說吧,沒事的。”


    “奴婢……把賬本弄丟了,求王爺責罰!”素珊鼓起勇氣。


    靖辭雪一怔,不由得去留意了下景璽的臉色,仍無多大變化。白寧問她:“怎麽丟的?”


    “那會奴婢從山坡上滾下去,掉進了湖裏。賬本也掉下去了。”


    白寧沉默了。


    景璽終於開口,示意素珊起來:“算了。丟了總比落在太子手裏好。”


    靖辭雪親自扶素珊起來,輕聲勸慰了她幾句,讓她不要放在心上。素珊之於靖辭雪,是特殊的存在。是主仆,更是姐妹。相比賬本,她更關心素珊的傷勢。而她也相信景璽,不可能說沒了賬本就動不了東宮。


    靖辭雪囑咐她迴北苑好好休息。素珊出了肅英閣,沒好氣地看了眼時弈,頭也不迴地快步走開。時弈不置一詞,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不論她速度加快還是突然停下,兩人始終保持著一步距離。


    又一次,素珊突然頓住,轉身沒好氣地等著他。時弈語帶輕嘲道:“他沒罰你,不是意料之中的事麽?你生什麽氣?”


    “可是我欺騙了他。”素珊壓抑得很,聲音漸轉呢喃,“賬本……賬本明明在我手裏……”


    “你騙他的可不止這一件。”


    素珊驀然抬頭,聽出他話裏的嘲諷,麵色唰得一白:“對哦……還有你!”


    “你居然連自己到底為什麽生氣都不敢承認!這可真不像我認識的素珊姑娘!”時弈平靜地與她對視,嘲諷得更徹底。


    對啊,她到底為何生氣?素珊不禁苦笑。她生氣的是,煊王不罰她全因小姐的存在,就像當初在斕瓴皇宮煊王對她接二連三地救助!


    她忽然目光淩厲地瞪著時弈。原本藏得好好的情緒都被這個人挑了出來。


    恨極反笑,素珊對他說道:“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討厭!”


    “還有惡心。”時弈替她補充了一句。


    素珊唇泛冷笑,想起適才肅英閣裏的情形,一字一頓地咬出他的名字,嘲諷道:“孟岩昔,我記得你以前沒這麽硬氣的呀?甚至為了榮華富貴,你連出賣色相、出賣*的事情都幹過。更別說阿諛奉承,巴結討好。怎麽今日說話就這麽衝,這麽尖銳,這麽咄咄逼人呢?難道是因為死多了,人有所覺悟?”


    “要說覺悟,那多少是有的。但要說人性情變了,我自己倒沒覺得,興許我以前就是這樣,是你沒發現而已。”時弈的目光忽而變得悠遠。


    素珊翻了個白眼,轉身往前走,來到了一處假山。那是煊王府裏地勢最高的地方,又因臨近肅英閣,下人們都不敢來此晃悠。因此,環境清幽得很。


    待時弈爬上假山時,素珊早已坐在那裏看了好一會日落。時弈在她身邊坐了會也沒見她開口,便道:“不過是句玩笑話,你也生氣?素珊,你的氣量真是越來越小了。沒聽王爺說你我很像麽?我變成現在這樣,八成是受了你的影響。”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在肅英閣裏那樣說話,以公子寧在王府裏的地位和影響力,他一句‘不可’就能徹底斷了你進煊王府的念想?而且,就算王爺答應了讓你留下,可從剛才王爺的話裏明顯看出,王爺他不喜歡你!”


    素珊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她氣量小?她氣量小就不會帶時弈,不,孟岩昔進煊王府!


    時弈卻道:“王爺不是斷袖,自然不會喜歡我。何況以我現在的這副尊榮!這點你大可放心。而且為避免再度被你惡心,我以後都不會再喜歡男人。”


    “孟岩昔!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喜歡什麽人與我何幹?我隻是提醒你,要想在王爺身邊出人頭地就好好說話,不要得罪人。”素珊惱了,咬牙切齒地盯著他那雙目光漣漣妖冶依舊的眼睛。


    默然相視,一個目含怒火,一個眼神認真。


    “素珊,你忘了我與你說的話了嗎?我進煊王府是為了你。”時弈仿佛在她眼裏看到了在火焰裏燃燒的自己。


    “別說的這麽**。你心裏在想什麽我很清楚。”素珊被他看得一陣心慌,又不想被他看出端疑,轉而看向天際橙紅的落日。


    身邊人難得不與她互刺,素珊看著看著,想起孟岩昔那雙給她帶來心慌的眼睛,恨恨罵道:“妖孽!你真是個妖孽!”


    “死了這麽多迴都沒死成,連我自己都忍不住相信自己是妖孽了。”時弈笑著,聲音輕微而嘶啞,難聽至極。與他當初那把溫潤如春風的聲音天壤之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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