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誤會了,月伊不是雪兒的孩子,是阿承與洛貴妃的女兒。”靖辭雪解釋了一下,心下卻對師傅的異常起了疑。她以為師傅已經離開,卻沒想到竟然在月伊房間裏,適才看著月伊的目光竟還那般深沉,像在冥思,又像在迴憶,但更像在確認什麽,帶著點小心翼翼。


    這哪裏像她隨性好樂的伯熹師傅?


    “月伊?”伯熹大吃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靖辭雪,聲音瞬間拔高了許多。


    靖辭雪愕然,輕輕點頭。


    許是發覺了自己的失態,他幹笑了下,喃喃道:“她叫月伊?她怎麽會叫月伊呢?”


    “當初她母妃生產時因受過複離花毒,險些難產,是雪兒用月伊仙草護住了她們母女性命。後來,阿承便以‘月伊’作為小公主的封號。”他聲音雖低,靖辭雪卻聽得真切,疑雲更甚,又是一番解釋。


    “許是緣分吧……”伯熹輕聲喟歎,這無緣無故的歎息有些莫名其妙。忽然,他又說,“小雪兒,為師在她身上感應到你的氣澤,這是怎麽迴事?”


    伯熹仙人就是伯熹仙人,單憑看著就能感應到她人的氣澤。靖辭雪無意隱瞞,便把近些日子月伊公主的異常狀況細細說了遍,以及她救月伊時感應的那股力量,她想以師傅的本事應是能救月伊的。


    哪知伯熹聽完後,大聲斥責了她:“胡鬧!你真是胡鬧!”隻有這時的伯熹,才有個正經師傅的模樣。


    靖辭雪卻還處在適才伯熹聽她講述時臉上一閃而過的痛楚帶給她的震驚中,又聽到伯熹對她的斥責,才反應過來就被伯熹施法定在原地。


    她定定地望著麵前白發勝雪卻容顏似錦的男子,纖長的指尖點在她的眉心,渾厚的銀白光澤不斷地傳入,暖暖的散至四肢百骸,連素來冰冷的手指腳趾都布滿暖意。


    伯熹卻嚴厲地瞪著她,他不悅,更生氣。可盡管如此,靖辭雪心裏滿滿的都是感動!


    “小雪兒,你太胡鬧了!我說小月伊身上怎麽會有你那麽強烈的氣澤!救人是這麽救的麽?為師當初是怎麽教你的?”約莫半柱香時間,伯熹收手,說出的話裏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怨念,“你啊你,若有……”


    他忽然收住,頓了頓,改為一聲抱怨,“你們一個個的,太不讓為師的省心了!”


    “對不起,師傅。雪兒讓師傅操心了。”


    靖辭雪垂著眼,她知道師傅“若是”後邊的意思。師傅想說——若是你有素珊的一半就好了。年幼時初到桑央穀,師傅曾抱著她,狠狠地用力捏著她臉頰說“小雪兒真俊呢,將來啊會更俊,德才兼備。隻是這顆心,要是能有這女娃的一半就好了。”說著手指了指素珊方向。


    經過孟岩昔一事後,她明白師傅的意思,她的心,若有一半素珊的決絕就好了!


    “罷了,罷了。”伯熹無奈了擺了擺手,坐迴到月伊旁邊,“雖說桑央穀有規定,弟子一旦入世就得逐出師門,與桑央穀再無半點瓜葛。但是,不論是你,素珊,還是爾玉,你們都是我伯熹悉心教養出來的好徒兒,為師這心還是疼著的。看到爾玉奄奄一息,差點魂歸陰司,為師就想,要是當初沒允他出穀入世多好啊。”


    聽到這話,靖辭雪默默地歎了口氣,她記得師傅曾說,桑央穀的弟子一定要相親相愛,萬萬學不得那些同門相殘的把戲。


    伯熹卻看向了靖辭雪,也是一歎:“小雪兒,剛才看到你年紀輕輕就和為師一樣滿頭銀絲,為師又那麽想,如果沒有允許你和素珊出穀,這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你們從為師這習得了絕世本領,三個響頭就當還清了這份恩情,為師委實虧得很啊!”


    “如有來生,雪兒一定不出桑央穀,好好地孝敬師傅。”對於伯熹師傅的這份教養之情,靖辭雪一直覺得無以為報,想來想去,竟隻能托付在虛無縹緲的來生。


    伯熹笑了,很歡樂,那一笑,當真是仙姿綽約。靖辭雪不知,在她看來虛無縹緲的來生之說,落在伯熹耳朵裏卻成了一份承諾。靖辭雪是何人?她可是蓬萊仙島島主的托生啊!這一世盡了,自是要重迴仙身的。


    於是,伯熹說:“小雪兒,你要說到做到啊!”得到靖辭雪的點頭認可後,他目光再一次落迴月伊身上,臉上又是一閃而過的黯然,“今生為師留不住你們,你們都有各自的劫要曆,就像為師……為師也有命定的劫難,逃不掉的……”


    最後一句話,幾乎無聲。耳聰如靖辭雪,也未能聽得真切,隻隱約聽見“逃不掉”三字。


    “師傅,您能救一救月伊麽?”


    “救!哪能不救?”他微側的臉,唇線隱約掠起。


    第二日,馨兒醒來並不記得昨晚的事,想來是伯熹施法抹去了她看見自己的記憶。靖辭雪沒再讓她留在月伊房裏,一大早便讓她迴去休息。


    月伊的房間裏,留著伯熹,靖辭雪,和素珊。對於師傅的滯留,素珊的驚愕完全不亞於靖辭雪!


    月伊醒來,癟了癟嘴,又開始新一天的無聲痛哭。待到伯熹出現在她眼前時,她忽然停住了,晶黑水潤的眼眸湧動著各種異樣的情愫。


    傷心,害怕,痛恨,驚恐!


    素珊嚇了一跳,這哪裏是兩歲都不到的小女孩會有的神色!靖辭雪亦是同樣的吃驚,唯獨伯熹苦笑了一下,伸出手,隨著他指尖的靠近,月伊眸中的驚恐和恨意更甚!


    因為震驚,靖辭雪與素珊都把注意力放在月伊身上,故而忽略了伯熹在施法的那一刻雙眸裏無邊無際浩瀚的悲哀,隨著他斂眸的動作而被遮掩。


    月伊終於不哭了,陷入了沉睡,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珠。伯熹細致地替她抹去,對靖辭雪和素珊解釋道:“小月伊會如此,是因為川王妃之死無意間勾起了她前世的記憶。那麽多陌生的場麵突然湧進腦子裏,別說她一個小女娃,就是你們,怕也承受不住那種恐懼!”


    靖辭雪有些詫異,難道真有前世今生之說?卻說:“小月伊的前生怕是很了不得吧。”不然,怎會連前世修習的術法都迴到她今生的身軀裏呢!


    伯熹笑了笑,卻說:“為師要帶她迴桑央穀。”他這話說的極為自然,仿佛月伊生來便是他的一樣,隻是月伊鬧脾氣離家出走,然後他要帶她迴家。


    “師傅要收小公主為徒麽?”素珊問道。


    伯熹大笑起來,眉飛色舞道:“對,最後一個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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