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雪花無聲飄落。


    祁詺承打傘走在最前邊,一把大黑油紙傘,為他也為羽妃遮去漫天飛舞的飄雪。一眾宮女太監遠遠地跟在十步開外。


    靜靜地走了一段路,祁詺承頓步,迴眸望向來時路,雪地上蜿蜒著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而凡靈宮早已隱匿在夜幕裏。


    不易察覺地一歎,祁詺承對羽妃道:“朕還有事,你自行迴去吧。”


    “皇上不是說去臣妾的宓羽軒麽?”羽妃眨著眼無辜地問他。


    “習習!”祁詺承欲笑難笑,口吻頗為無奈。


    羽妃反倒舒心一笑,見他眉間尚有鬱色,也不說話。直到他開口道:“謝謝。”


    “臣妾卻不知皇上所謝何事?”羽妃故意裝作遲鈍,為難地蹙起眉頭,“皇上說話素來喜歡說三分,留三分,剩下的便教旁人猜。可是並非人人都是朝中臣子,擅長揣摩聖意。更有些人,雖說聰明,可是皇上你不明說,她便懶得猜,不想猜。何況臣妾生來愚鈍呢?”


    祁詺承若有所思地點頭,難得笑道:“朕受教了,多謝羽妃提點。”


    羽妃大方接受他的恭維,伸手接了幾朵雪來把玩,一顆心卻仍糾結在之前的問題上:“皇上還未說謝臣妾什麽呢?”頓了頓,又道,“自然,臣妾更關心的是皇上的謝禮。”


    “你啊!”祁詺承忍俊不禁。複又歎了口氣,看向不斷在傘簷打圈滑落的雪,“有些話,不是不願明說,而是不知該如何開口,亦不知她能否接受。習習,朕謝你讓她安心,讓她在人心叵測的後.宮不再覺得孤立無援。至於謝禮麽……”


    “皇上以身相許,去臣妾的宓羽軒如何?”羽妃迅速接過話,還說得相當一本正經。見對方一怔,難以置信地地望著她,撲哧一笑,“瞧給皇上緊張的。”


    雪花忽大忽小,飄忽不定。羽妃伸手又接住了幾朵,“金陵城的雪就是不如邊塞城關來的磅礴大氣。”說著,看向祁詺承,“皇上可還記得當初的承諾?”


    伸出雙手接雪,雪花輕飄飄地掠過她指尖,不待祁詺承開口,她已繼續道:“皇上當初承諾,它朝相府滅,斕瓴安,天下定,便許臣妾關塞看雪,一生逍遙。”


    “朕記得。”目光落在半空中的纖纖素手上,不禁憶起一年前,靖辭雪也曾如此在亭中接雪,身單影隻。


    “那到時皇上也抽出些許時日,與皇後一起來陪臣妾,做一做這山間人,煮酒看雪。”一想到那般愜意自在的生活,羽妃忍不住心馳神往,“就是這個謝禮,皇上許麽?”


    乍一迴眸,她不禁一怔,那深似淵海的眼眸裏愛意猶存,卻早已越過她看的是另一人。


    “許,自然是許的。”相視一笑。對於羽妃的描述的未來,他同樣向往。


    “說來,臣妾也該感謝皇上。後.宮複雜,臣妾能結識皇後,真也很開心。”


    祁詺承微微一笑,思及某事,忽而鎖起眉頭。


    “皇上可是因曹公公送來的帖子而心煩?”羽妃如是問道,心中卻已知答案。見他如意料之中地頷首,她問道,“那可有臣妾為皇上分憂效勞的地方?”


    “暫時還沒有。”祁詺承深吸一口氣,眉間鬱色一掃而空,朝外伸出手來,當即從十步開外跑來一個小太監,送上一件水藍色披風,再退迴原地。


    祁詺承親手給羽妃披上披風,想起適才宴席上,羽妃在亓官懿麵前難得露出小女兒的嬌羞之態,如鯁在喉。沉默許久,終於歎息道:“對不起,習習。”


    羽妃無所謂地笑了笑,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卻眼神堅定道:“入宮伴駕,臣妾從未後悔過。”


    即便無愛,她也不後悔。


    祁詺承看她的目光中不止感激和愧疚,更有深深的欽佩。


    他把傘給了羽妃,獨自冒雪而行。


    羽妃站在雪地裏,身邊跑過四五個隨侍太監,其中一個忙不迭地撐開傘追上祁詺承。她靜靜地看了會,對身後的婢女道:“走吧。”轉身,往宓羽軒方向折去。


    深夜,凡靈宮。


    靖辭雪還未就寢,隻著了件中衣繞著樹狀燭台剪燭心。素珊與馨兒早已被她遣去休息,好在馨兒離去前將房中銀絲炭燃得通紅。


    一整晚,她心間不斷徘徊著那份能讓祁詺承驀然色變的帖子。


    帖子的內容她一直不得而知,直到除夕那晚的宮宴。


    雪晴,天朗氣清。黑綢般的夜空無數星子點綴。金蘭水榭內,歌舞升平,盆中紅梅暗吐芬芳。


    這是靖辭雪作為皇後以來經手操辦的第一場君臣宮宴,朝中大臣,宮中後妃悉數參加。


    她高坐後位,無上尊榮。


    觥籌交錯間,恭祝詞接連不斷。


    宴席過半,川王喝得微醉。他舉起酒杯走到水榭中央,舞姬前,遙敬道:“皇兄,這恭賀的詞都被大夥兒說完了,那臣弟這裏就提前恭賀皇兄的後.宮再進美人之喜呐!”


    笙簫喧鬧,僅位次靠前的幾位大臣聽到了川王的話,紛紛停杯,一時臉色各異。位次靠後的則麵麵相覷,不知所言。


    洛繆璠停杯,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滑過對麵瞬間神色緊繃的妹妹,最後落在川王身上。而在他身後位次的亓官懿不禁抬頭望向臉色陰沉的祁詺承。


    氣氛詭異,唯獨廳中舞姬不間斷地旋舞。


    “臣弟聽聞,彌月國的明安公主生來俊俏,雖說比不得皇嫂,但確實是個美人兒。皇兄可真豔福不淺。”川王舉杯作揖,高聲恭維。


    這下所有人都聽清楚了,知情的臣子當下便想起晚春時朝堂上驚現的婚約國書。


    時隔近一年,那明安公主想來已經成年。當初國主許諾一年後如期迎娶公主,如今時期將近,怕是離迎娶之期亦非遠矣。


    後.宮妃嬪也曾聽聞兩國婚約,不由得失了臉色。尤其是妃嬪席位首座的洛繆瑩,恨恨地咬緊了下唇,手中錦帕被她折磨得不堪入目。一個靖辭雪都還對付不過來,還來個彌月公主!


    靖辭雪卻不知。她淡淡地看了眼身側之人,正好對上那雙滿是探究的深邃眼眸。


    “朕一月前的確收到彌月國的帖子,說的正是此事,朕業已迴帖致意。”祁詺承收迴目光,掃視群臣一圈,最後看向底下的川王,“想來眾卿大都已有所耳聞了。”


    群臣垂首不語,確實,他們之間早有所聞。隻是迎娶彌月公主一事,他們都心知國主不樂意,未免自討沒趣,紛紛選擇緘默不語。


    “既然彌月國已在準備婚嫁事宜,我斕瓴國又豈能落後?”祁詺承看著他三弟,胸口莫名藏有慍氣。正準備把這個大任交付給川王時,靖辭雪開口了。


    “公主下嫁,兩國聯姻,這天大的喜事,不若交給臣妾來打理準備吧。”靖辭雪起身,朝祁詺承盈盈彎腰。


    瞳孔驀然一縮,祁詺承望著她,不語。


    “皇嫂果然嫻雅淑德,不愧為我斕瓴國一國之後。”川王朝靖辭雪彎腰作揖,餘光卻偷偷瞟向洛繆璠,“嫻雅淑德”一詞更是當初朝堂上祁詺承拒絕立明安公主為後時誇讚靖辭雪所用。洛繆璠亦不動神色地點了記頭。


    “皇後娘娘千歲!”隨即,有人起身附和,“若能得皇後親自操辦,必能不落彌月君臣的口舌,亦能顯得我斕瓴國對此樁婚事的重視。娘娘英明。”


    洛繆璠眼尖地捕捉到祁詺承眼中一閃而逝的痛楚,也起身附和。見哥哥也如此,洛繆瑩雖不知其間深意,也帶領眾嬪妃高唿“皇後英明”。


    祁詺承望著身前的盈盈身影,忽覺她遙遠飄渺。


    “準奏。”良久,他才吐出這二字。


    那晚宮宴,素珊站在靖辭雪身後,親眼目睹祁詺承一杯又一杯地喝酒,臉上不喜不慍。再看皇後,麵容素雅淡靜,偶爾看向身邊之人卻不過是一瞬停留。


    素珊忽而覺得心安。


    洛繆瑩望著堂上之人手中酒杯起起落落,心下豁然明了,也悶悶地引了好幾杯。香醇酒液入喉,卻是苦澀難咽。


    他果然對靖辭雪動情了……


    除夕宴罷。


    靖辭雪喚住亓官懿,道是有事與他相商。


    亓官懿看了眼眾人簇擁著走出金蘭水榭的祁詺承,點了點頭。


    不久,深夜又至。靖辭雪披著披風推門而出,裏邊僅著了件薄薄的中衣。


    她緩步踱到院中,踩雪聲異常清晰。腦中迴旋著亓官懿與她細說的斕瓴彌月婚約一事,包括那次煊王攜國書進昭清殿。


    寒風迎麵,吹起院中積雪,紛紛揚揚,又似下雪了一般。


    她抬眼望向空中迴落的雪屑,腦中忽然閃現幾個舞步。循著模糊的印象,她舒展雲手,披風曳地。


    ——料峭寒冬,不及心灰意冷。


    她一怔,停下舞步。不知耳邊為何會響起素珊的聲音。


    無意細想,卻見幾株玉梅寒冬吐香,心下一動,便去折了一枝。馨兒說玉梅過於素雅,不夠喜氣,是以,花瓶裏皆插著禦花園裏采擷而來的豔麗紅梅。哪知她心之所係,卻是這素雅玉梅?


    抬眼間,目光穿過交錯的梅枝,正好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眸。


    ====


    ps:長浮還是要厚著臉皮來求推薦啦!!!有看到這了還沒收藏的真愛麽?快快收藏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門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顧長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顧長浮並收藏帝門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