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極目望去,黑魆魆一片。


    靖辭雪抱膝坐在簡樸的榻上,背靠著窗,仿佛置身於空曠無垠的荒涼之地,目光所及之處盡是虛空。廣袖下的十指越攏越緊,心底深處滋生的恐懼逐漸蔓延全身,幾乎要將她吞噬。


    身後傳來兩記輕微的扣窗聲。


    她身體一顫,窗外有人輕聲喚:“雪兒?”


    “亓官哥哥!”靖辭雪又驚又喜,對亓官懿的到來難以置信。


    窗外忽然沒了聲響,靖辭雪又喚了聲,“亓官哥哥?”


    “嗯,是我。”聲音傳到耳朵裏帶了點壓抑。


    一時沉默,屋內又如適才那般寂靜。靖辭雪卻覺得無比安心,不自覺地彎了彎唇。她輕輕挪了挪身子,側靠著窗子坐。


    “雪兒,你怕嗎?”他問。


    “不怕了,有亓官哥哥在,雪兒不怕。”


    “嗯。”窗外人頓了頓,又道,“你把眼睛閉上,看不到黑暗就不會怕了。亓……亓官哥哥就在你身邊,陪你說話,好不好?”


    “好。”靖辭雪聽話地閉上眼。感受了下,似乎真得不怕了。她又道,“這感覺,好熟悉。亓官哥哥,我以前是不是來過這兒?”


    良久,窗外才傳來輕輕的一聲“嗯”,如鯁在喉一般。靖辭雪卻心如明鏡一般。


    “雪兒,你恨阿承嗎?”


    “恨?”靖辭雪淡淡反問,耳邊似乎聽到窗外的人唿吸一滯。“我為什麽要恨阿承呢?就因為他兩次把我關進這裏?”


    “難道你也不怪他嗎?明明知道你怕黑,而這兒一到夜裏半點光亮都沒有,他還是把你送進來了。”


    靖辭雪輕笑:“不怪。我是皇後,隻管轄後.宮,便已知不易。何況阿承是斕瓴國一國之主?他要考量、要思慮、要平衡的,遠比我這個皇後要多得多。所以,我不怪他。”


    “阿承要是能聽到你的這番話,他一定很高興。”


    窗外傳來舒聲輕笑。


    卻聽靖辭雪喃喃道:“可是我怨他呀。”


    “嗯?為何?”他有一絲錯愕,靖辭雪從未顯露過如此嗔怨的態勢。


    靖辭雪輕歎,頭歪靠在窗上:“亓官哥哥,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嗎?”


    “這是自然。”語氣果斷。


    “那阿承呢?”她再問,口吻卻又輕又淡。


    “他自然也是信你的。”他有些急,“不然阿承也不會允許我來看你。”


    “那他為何不來?”靖辭雪還是淡淡地反問。


    “我……”隻一聲,便是沉默。


    黑暗中,靖辭雪緩緩睜眼,滿眼黑幕,心悸卻不再閉上:“他若對我有半分愧疚,就該來看我。他有苦衷,我不怪他,可他如此對我,我何嚐不苦?”


    窗外仍是沉默。靖辭雪卻知他未走。


    似乎是思考了很久,窗外人終於開口道:“雪兒,我能問你個問題?”靖辭雪輕輕“嗯”了聲。他又默了會,“雪兒,那日我明明站在阿承身後,你為何會先問我?”


    靖辭雪還是閉上了眼,眼前浮現那日初醒時的場景。她握了握右手,記得那時阿承一直握著她的手。


    “我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確實是阿承。他的眼裏有好多東西,太複雜。可是亓官哥哥不一樣,你的眼裏隻有單純的欣喜。”頓了頓,她笑道,“還有,亓官哥哥真的很好看。”


    窗外,同樣傳來淡淡的笑聲。


    彼時,已入初冬。靜思堂還未設炭盆,榻上的被子也還單薄,布料也相當硬實。靖辭雪閉著眼伸手摸索了一會,扯過被子一角蓋住膝蓋,再緊緊抱住,下巴擱在膝蓋上。


    “亓官哥哥,你冷不冷?”她問。


    “不冷。我是練武之人,這點冷不算什麽。倒是你,我明日去稟明阿承,讓他命人送些銀絲炭來。”


    “不用了。我這有被子,也不冷。”靖辭雪拒絕,“別再為難阿承了,我雖是皇後,也需一視同仁才對。”


    “那好。”他仰首望了望天,“天快亮了,雪兒,你睡吧。不要怕,亓官哥哥不會走的。”


    “好。”靖辭雪還是保持那個姿勢。


    窗外也沒了聲響,她卻能聽到平緩的唿吸聲。安心入睡,一夜好眠。


    天亮時,再看身後白亮的窗子,空蕩蕩,哪還有亓官懿半點身影。送早膳的宮女給她帶來了絲線和錦帕,她便有了消磨時間的方式。再入夜,她便又靠在窗子邊上,閉著眼不去看不去想。


    她在靜思堂裏關了整整十天。


    白天,她以刺繡消磨時間。夜裏,她便靠著窗子等亓官哥哥來。而他真的每晚都會出現。有次,靖辭雪問他:“亓官哥哥是如何進來這裏的?素珊跟我說,宮裏最鐵麵無私的就是羽林軍。難道因為你是統領,所以院外那幾個羽林軍就不會攔你?”


    他笑道:“雪兒你素來聰明,這會兒怎麽會想不通呢?他們自然不會讓我進來,我是他們的統領,他們卻隻是阿承的羽林軍。可是,正門進不來,不還可以翻牆麽?”


    靖辭雪恍然。


    可他的出現或早或晚,而多半都是深夜而來,靖辭雪始終一直等著他。


    他讓靖辭雪相信他,不論多晚他都會來,所以他若來的晚了,雪兒就先睡。


    靖辭雪答應了,卻每晚仍是他不來,她不睡。他無法,因為他知道她對黑暗有著深深的恐懼。所以,後來的幾天,他盡量早些過來陪她。


    然而,第十日那晚,他遲遲未能出現。


    靖辭雪久坐在榻上,緊緊抱膝,雙手抓在被子上,修剪整齊的指甲被她生生壓斷。睡不著,眼睛也閉不住,她隻得埋首於膝蓋上。


    屋外忽而淅瀝瀝下起雨來。冷意透過窗縫,竄進她體內。腦海裏全是亂七八糟的畫麵。一會兒是一個女子抱膝蹲在黑暗的角落裏,那種害怕她感同身受。一會兒是那女子在一個高大的男人掌心寫字,同樣是在黑暗的屋子裏,什麽也看不清。一會兒耳邊又響起木魚聲,眼前燭台翻倒,明晃晃的的燭光朝她傾來。


    她輕聲嗚咽,門“嘭”的一聲打開,她以為是幻覺。直到耳邊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皇後娘娘。”


    熟悉的聲音中帶著焦急和緊張。


    她驀然抬手,滿室燭光中,她隻看得到那張熟悉的美如冠玉的臉,“亓官哥哥!”她激動地撲了上去,摟住他的脖子。


    這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失態!


    亓官懿的身體僵了一僵,懷裏的人略略打顫,他這才抬手輕拍她手背,柔聲道:“沒事了。”


    門外,站著祁詺承,漆黑的眸灘深不見底,不起波瀾,亦無悲傷。


    沐扶宮“毒”錦帕一案終結,原來是蘭嬪所為。蘭嬪是後.宮妃嬪之中最擅長刺繡的,每次都是她在靖辭雪麵前帶頭奚落羽妃。她伏法時說道,皇後信任羽妃,隻與她親厚,如她這般久無恩寵之人,父親又慘死相黨之手,她在宮中若無人可依附,下場將何其淒涼?所以她才想要扳倒皇後,扶持洛貴妃。


    蘭嬪一語道出眾多妃嬪的心聲,祁詺承初聽那會除了氣憤,也覺愧疚。蘭嬪伏法,他亦命人好好將其收殮入葬。


    “念沙場,葬忠魂,埋義骨,可歎這宮闈之中,卻是怨魂聚,枯骨深。”這是靖辭雪蘇醒後,說的第一句話。


    “娘娘,這些紅顏枯骨之說,您還是莫要細想的好。喝藥吧。”馨兒端來太醫院配的驅寒藥,服侍靖辭雪喝下。


    素珊卻一邊挑著炭盆裏的銀絲炭,一邊涼涼道:“娘娘也受了不少苦不是麽?”說著,起身走到床邊,心疼地握了握靖辭雪發寒的手。


    “好在有亓官哥哥陪著,本宮無妨。”靖辭雪淡淡道。


    “亓官大人?他不是……”馨兒疑惑,她才開口,素珊飛速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噤聲。靖辭雪疑惑地望向馨兒,馨兒搖頭道:“沒什麽。”


    靖辭雪倒也沒太在意,想了想,道:“後.宮出現這事,確是本宮失職了。不過經此一事,應能安生一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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