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岩昔來不及閃躲,即便心有不甘也隻能認命。


    冷不防,寨主長臂一伸,再次挺身擋在孟岩昔身前。刀,貫穿他胸膛,當即噴出口鮮血來。


    這一變數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孟岩昔怔愕地望著眼前滴血的刀尖,這本該是給他的致命一刀!


    身後的山寇們驚慌地喚著“寨主”,還沒來得及提刀殺向亓官懿,便聽得三寨主長吼一聲,一躍而出,舉刀劈來。他兩眼通紅,隻想著這一刀結果了眼前這個他帶進山寨來的男人。


    寨主雙手死死扣住刀刃,也沒能阻止亓官懿抽刀而出,他瞬間無力倒地,孟岩昔在他身後扶住了他。他此時泛著兇狠又慌亂的眼眸裏,是亓官懿揮刀反擊,輕鬆挑飛他三弟的刀,再一擊,三弟腹中一刀被踢飛出去,撞上自己被挑飛而陷在石縫裏的鋼刀,兩眼一瞪,瞬間咽氣。


    那噴湧而出的鮮血迷離了他的眼。


    山寇們的怒火燃起,一哄而出殺向亓官懿,當即與羽林軍再次廝殺起來。


    可是有什麽用呢?


    舉目山寨眾兄弟,武功最好的是他自己,此時卻一絲真氣也提不上來,而且胸口致命的一刀已將近要了他性命。


    篝火熊熊燃燒,火光裏閃爍著刀光劍影。


    他撐著最後一口氣站起來,吩咐:“狐狸,山雞,你們送孟岩昔離開!”


    “寨主?”那二人猶豫。


    “這是老子的最後一個命令!”他拖刀準備往祁詺承方向走去,卻因傷中寸步難移,“還不快走!”


    那二人咬牙下定決心,拽上孟岩昔往山寨後方逃去。


    孟岩昔迴頭時,看到寨主又中一刀,那張本令自己惡心的醜陋的臉在他眼中一點點下墜。寨主終於伏地不起,卻仍與他四目相對,那般堅定。嘴唇艱難地動了動,那口型,說的隻有兩個字。


    ——快走!


    孟岩昔終於逃走了。


    耳邊刀劍聲漸稀,寨主望向那燃燒著的篝火,眼神越來越空,蜿蜒在他臉上的醜陋的疤痕在火光映襯下好像越來越淡。


    他想起與孟岩昔的初遇。


    金陵城外,他扛著鋼刀意氣風發地望著山坡下那落魄狼狽又妖冶驚豔的男人。


    他說:喂!跟了老子吧,老子保你平安。


    愛過,恨過,怨過,他隻覺得對不起伏魔寨上下曾與他一道打家劫舍、尊他為主的兄弟們。


    刀光火影,鮮血四濺。


    祁詺承長身而立,月白長衫半點不沾血腥。他凝眸望向孟岩昔逃走的方向,神色冷酷而決絕。


    “小姐!”身後傳來素珊一聲低唿。


    他轉身,背光的臉神色難辨。


    素珊望了望他,小姐即便暈倒也死拽著她手腕,生怕她說出不該說的話來,不禁澀然道:“沒事,小姐隻是乏了。”


    靖辭雪醒來時,是在馬車上。她靠在素珊肩上,素珊知她醒來,也沒有說話,目光直愣愣地望著不斷搖擺的珠簾。


    良久,靖辭雪才坐起身來,靠著車壁,比劃著問素珊:怎麽了?


    素珊望向那雙無數次令她哀傷的煙灰色眼眸,一下子撲進靖辭雪懷裏,低聲哽咽:“小姐,你該怎麽辦?”


    聞言,靖辭雪隻拍了拍她顫抖的後背,神情淡然。


    踏平伏魔寨,祁詺承果然說到做到。一如當初血洗靖相府那般冷酷,不留一個活口。就連孟岩昔也沒能逃出去。


    因為靖辭雪暈倒,她沒能親眼見到。隻聽說夜色茫茫,蒼巒之巔,窮途末路的孟岩昔麵無懼色地望著緊追而至的羽林軍,仰天長笑。蒼涼的山風吹得他衣袂翩翩,冶豔的果如妖孽一般。他目光灼灼地望向祁詺承,笑得極其狂妄又神秘,隻道:“我孟某何其有幸!”轉身,跳下山巔。


    是啊,他何其有幸!


    素珊搜遍了山寨,也沒能找到蝕心散的解藥。這一局,他失了性命,可在他看來,將陪他共赴陰司的還有斕瓴國的皇後,靖辭雪。這一局,他輸在掉以輕心,而她們也沒贏。


    “娘娘,奴才給您學貓狗打架吧?”馬車外,傳來六子的聲音。


    六子揮動著馬鞭,半晌車廂裏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清了清嗓子,輕輕“喵”了一聲,像一隻被狗狗攔住去路的小貓兒,聲音裏帶著點惶恐不安。


    接著,他一會學貓叫,一會學狗吠,把貓兒從怯懦到炸毛和狗兒的張牙舞爪學得惟妙惟肖。


    策馬在最前邊的祁詺承迴頭望來,平靜的眼眸裏波瀾不驚,繼續策馬向前。


    亓官懿打馬行至他身邊。他望向漸白的天邊,眸灘裏倒映著幾片剛剛浮現的紅霞,良久,才側目看向身邊安靜驅馬的亓官懿,問:“沒尋到你要的東西麽?”


    聞言,亓官懿靜靜地望了他一會,點頭。


    祁詺承和他對望了會,沒再問他。其實,祁詺承隻知道亓官懿沒和他們一起下山是為了在伏魔寨裏尋一樣東西,至於那東西是什麽,他並不知曉。


    “阿承,你不問我麽?”祁詺承的不以為意反倒讓亓官懿開口反問。


    “孟岩昔已死,你想要的應該尋不到了。”想起孟岩昔跳崖時亓官懿的欲言又止中閃過一絲焦急,祁詺承猜想,此物必和孟岩昔有關。


    亓官懿手握韁繩,看著他清俊的側臉,沉默了會,也看向天邊浮起的紅霞,緩緩道:“在伏魔寨裏,我就關在娘娘隔壁。”


    “蝕心散,娘娘中了蝕心散。”亓官懿微微側目看了身邊人一眼,阿承還是那樣,神色平靜到恍若未聞。可是他很清楚,阿承是聽到了的。


    彼時,他與皇後主仆僅一牆之隔。他貼著牆壁,細心聽著,生怕孟岩昔會傷害她們,卻讓他聽到了素珊的一番話。


    素珊說,若皇後死了,就把一切都告訴他,讓他活著比死還難受。


    亓官懿當場很震驚,心中飛快地閃過一個想法,可惜速度之快讓他來不及捕捉。他想,素珊口中的“一切”指什麽,“他”又是誰?


    “能活幾日?”祁詺承問。


    “三日。”亓官懿迴道。


    迎麵飛馳而來一匹棕色駿馬,速度極快,晃眼間就到眼前。


    馬背上的羽林軍匆匆下馬,跪拜道:“啟稟皇上,小公主病危,洛國舅與貴妃娘娘求皇上速迴!”


    祁詺承神色一凜,朝亓官懿臉色凝重地說了句“朕先行”,立即揚鞭重重一記抽下,馬兒揚蹄一路狂奔而去,揚起一溜飛塵。


    亓官懿驅馬在原地轉圈,待後邊皇後的車駕趕上來時,他才策馬與馬車並排而行。


    “慢點,不用急著趕迴去。”他對趕車的六子說。


    “奴才曉得了。”六子放緩了車速。


    車廂裏,素珊聽到他們的對話,望了眼窗子,晃蕩的珠簾外,是亓官懿策馬緩行的側影。


    一進瓊林院,焦急凝重的氛圍便迎麵而來。


    粉衣宮裝的婢女們來迴跑著,請太醫或拿藥方或取藥煎藥,各個麵色青白。洛貴妃發話,若月伊公主有個三長兩短,定要瓊林院裏所有宮婢、嬤嬤陪葬。


    聽聞,昨夜淩晨三更天時,給小公主守夜的宮婢半夜醒來,錯把屋外的幢幢樹影當做森森鬼魅,“啊”的一聲尖叫,驚醒了洛貴妃整一院落裏的人。


    小公主驚醒後再也不睡,隻一個勁地啼哭,七月暑天,竟不斷地冒冷汗身體發寒。老太醫診完脈後,神情凝重地搖頭,脈搏無恙,他也不知道小公主為何如此。


    洛貴妃又急又氣,著羽林軍去捉拿那名守夜宮婢,羽林軍迴來稟報說,那名宮婢早已瘋癲,一路往後院跑去,最後投井身亡。屍身被打撈起來時,已然麵目青紫。


    方天鑒的大技師繞著屍體走了三圈,訝然道:“此人身上陰氣甚中啊!”一語出,驚嚇到所有人。當即擺壇做法。


    亓官懿親自護送皇後主仆迴到住處,才告辭離開。


    他走後不久,靖辭雪再壓製不住,嘔出一灘黑血。素珊驚慌失措,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手心裏驀然塞進來一塊玉佩。


    “小姐!”素珊扶她到床上躺好後,望著手心裏的錦繡祥雲玉佩,又嗔又惱,“你都這樣了,還想著救人麽?”


    蝕心散的毒開始發作,像削尖的冰錐一下又一下地搗著心髒。靖辭雪咬牙搖頭,術法反噬加蝕心散,如今的她莫說施法壓製陰靈,就連抬手比劃的力氣都沒了。


    素珊握著玉佩,細細凝望靖辭雪微攏的蛾眉,恍然。她苦笑著撫平靖辭雪的眉峰:“素珊明白了。”


    聞言,靖辭雪用盡力氣握了握她的手,然後昏沉沉睡去。


    錦繡祥雲玉佩,是當年拜入桑央穀時師傅所贈,曾受天地靈氣三百年,又在清氣最盛的桑央穀養了數百年,可壓製天下陰邪之物。


    小姐的意思,是要她尋個時機把玉佩放到祁詺承身邊,以免受麗嬪惡靈的陰氣侵擾。


    素珊輕輕一歎,把玉佩收在腰間,又替靖辭雪掩好被角,才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她坐在院子裏望著院外紛亂的宮婢,琢磨了許久。敲定主意,準備完成小姐交代的任務時,祁詺承卻來到了她們院子裏。


    同行的,還有身披道服,手拿拂塵的男子。


    “臣,方天鑒大技師,特來此為月伊公主向皇後娘娘求一碗鳳血。”


    祁詺承冷鷙不語,說話的是那大技師,朝靖辭雪的房間彎腰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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