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有夙青門門主夥同刺客入宮行兇,經查證,此人實為前相黨餘孽,聖心大怒,遂令擇日淩遲,以儆效尤。”


    聖旨下,舉朝震驚。


    他們驚訝的是,昔日威煞江湖震驚朝野的殺手集聚地——夙青門居然也是相黨的爪牙,所幸國主英明,相黨已滅,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聖旨並未明確指出夙青門門主的名諱和隱瞞了的身份。不然,何止舉朝震驚,恐怕都要動蕩了。廢後一事千辛萬苦才壓下,若是朝臣得知皇後乃夙青門門主的妹妹,就算皇後幹淨清白,斕瓴國也容不下她。


    當然,祁詺承不會相信靖辭雪是清白的。


    夜意闌珊。笛音漸起,嫋嫋飄揚,如晚間溫涼的風吹拂麵龐,拂去一身疲憊。漸飄漸遠,還在責罵小太監的公公停了下來,正在浣衣的宮婢停了下來,準備脫衣就寢的嬤嬤也停了下來,就連負責宮闈安全的羽林軍也緩下腳步,他們不知道這笛聲來自哪裏,隻覺得莫名的好聽,使人忍不住想要停下來靜心地聽完它。


    “這曲子真好聽。素珊,它叫什麽名兒?”


    一闋畢,素珊拿下笛子,望向天空最亮的那顆星,迴道:“流風迴雪。”


    “流風迴雪。”馨兒默默念了邊,笑說,“好名字。它是不是還有好幾闕?”


    “一共十二闕,適才吹的是第一闕。”素珊收好玉笛,束在腰間,迴身往皇後臥寢而去,“今晚不是你守夜,早些歇了吧。”


    “好。那下次有機會,你再把剩下的幾闕吹給我聽。”這曲子真心好聽,聽得她如癡如醉。


    素珊默了片刻,見馨兒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輕輕搖頭,喃喃道:“流風迴雪哪是那麽容易聽的啊?”


    十二闕樂曲,溫和如第一闕能穩心安神,夢幻如第二闕能催人入夢,可也有神秘如第七闕能亂人心智,亦有殺人魔音的第八闕,更何況是後邊幾闕樂曲?聽則聽矣,卻是以性命為代價,越是動聽,越是致命。


    夜深人靜。兩道隱在披風下的人影落在天牢外圍牆上。玉笛再現,置於唇間輕吹卻是無聲。月光灑在碧綠的笛子上,孔眼裏繞出幾道淺綠色熒光向天牢方向而去,無聲無息。


    隨後,兩人自暗中走出,光明正大地從兩列守衛中間穿過,順利進入天牢。而身後的十來個守衛仿佛什麽也看不到,目光直愣愣地互相對望。


    “哼。”黑暗中傳來女子不屑的冷哼。


    素珊點亮石壁上的兩盞燈,又聽那人冷笑:“好本事啊。戒備森嚴的天牢於你也能如入無人之地。”


    靖辭雪緩緩摘下披風的帽子,露出她絕色卻淡漠的容顏。


    “是來看我死了沒嗎?真不好意思,我還活得很好,就算是死了你也看不到。”靖子午艱難地撐起身子靠在石壁上,扯到肩頭的鐵鉤,瞬間冒出一排冷汗。可她滿是血汙的臉依然掛著嘲諷的笑。


    收手吧,你不是他的對手。


    看著靖辭雪的比劃,她縱使疼得渾身顫抖也不禁冷嗤一聲,咬緊牙關,不願示弱。


    “哼!有你暗中相助我當然鬥不過他!但我絕不認輸。靖辭雪我告訴你,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決不罷休!”她聲音嘶啞,陰戾的眼眸充滿仇恨、不甘和堅定。


    我不會殺你,你是我親姐姐,是我在這世上唯一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今日,我可以助你離開,但我也不會讓你傷他分毫。


    靖辭雪的比劃也很認真很堅定,她也有自己的堅持。


    靖子午疼得眼皮直往下掉,努力強撐著,細細打量,眼中閃爍著不確信:“你,真的放我走?”


    她點頭:我無法阻止你恨他,可是我愛他。你走吧……


    依然是流暢的比劃,可有著難以掩飾的淒傷。靖子午怔了怔,就在她晃神的片刻,素珊已經進了鐵牢,此刻正在她身前檢查她的傷口。


    素珊拿出一顆藥丸,她沒有猶豫,拿過來就吞下,然後仰天大笑。笑過後,她再次陰狠地看向鐵柵欄外的靖辭雪,陰測測道:“你知道我那天為什麽不告訴他你愛他麽?因為我要他親自發現,發現你是個多麽冷血無情多麽愚昧蠢鈍又多麽令人惡心的女人!你要幫他,又不想我死,天底下沒有這麽便宜的事。你重情,又冷情,靖辭雪,你不會得到幸福的。”


    素珊正欲取鐵鉤的手一頓,恨恨地望著她,又不安地望向小姐。


    卻見靖辭雪淡然地比劃:我此生作孽甚多,早已不奢求幸福。蒼天明鑒,我隻想護他周全。


    靖子午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真的是她妹妹。


    出了天牢以後,靖辭雪與素珊便不再管靖子午。她們相信,相爺培養出來的人,隻要沒死,就能活得下去。而她們,必須趕在天亮前迴去,素珊的笛子除了殺人奪命外都有時限。


    早朝結束,川王奉召入宮。他內心很不安,每次麵對這個二哥,他都覺得有種無名的壓力在他頭頂上拚命壓著他,有時候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紫宸殿除了他皇帝二哥,並無旁人。


    他跪下行禮後,沒聽到讓他起來的聲音,他便垂著頭一直跪著。約莫跪了一盞茶時間,膝蓋麻了,他偷偷揚眼看了下上頭的人,隻看到他皇帝二哥批完一份奏折又拿過另一份,目光正好向他看來,他一個激靈,趕緊低頭跪好。


    就這麽又跪了會兒,川王實在受不住了,想他生來嬌貴,何時受過這些苦,當下覺得委屈:“皇兄,臣弟腿麻了。”


    沒聲音。


    “皇兄,您再不讓臣弟起來,臣弟這雙腿就要廢了!”他提高了聲音。


    還是沒反應。


    “皇兄!”川王急了,便自個站了起來,氣衝衝道,“臣弟犯了什麽錯,您說就是了。您這麽不聲不響讓臣弟跪著,臣弟不服!”


    祁詺承終於抬眼掠了他一記,又繼續看奏折:“你說你犯了什麽錯?”


    川王心下有些虛,但一想到出門前孟岩昔的幾句囑托,便挺直了胸膛,坦然道:“臣弟沒犯錯!”


    “確定?”祁詺承頭也不抬。


    “確定!”


    川王再次挺了挺胸,十分堅定和肯定。不料話音才落,數份奏折迎麵飛來砸了他一身。


    “跪下!”


    一聲嗬斥,川王立即氣短,撲通跪下。


    “你以為你頻繁出入凡靈宮朕會不知道麽?你以為你穿件鬥篷就能糊弄所有人麽?你做的那些荒唐事朕都不計較,可你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收買人心栽贓嫁禍,為了廢後,你居然連繆瑩都算計!”


    “臣弟沒有。”川王否認,“至少,臣弟沒有算計繆……洛貴妃。”


    “若不是繆瑩不在宮中,你以為就憑你們的伎倆,朕能讓那碗藥端進水宜宮麽?”祁詺承寒下臉來,對於弟弟的敢做不敢當,他相當生氣。


    “藥?”川王不解,低頭思索了片刻,猛然抬頭,難以置信地望向他皇帝二哥,咽了口口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心虛地別開眼,心下暗罵孟岩昔真是個混蛋,放權給孟岩昔一人決斷,居然敢傷害他最愛的女人。所幸宮裏的不是繆瑩。


    他知道孟岩昔是為了幫他,可是傷害繆瑩就罪無可恕。


    祁詺承看他沉默,臉色還變幻莫測,乍青又白,當他是心虛默認:“朕以為那通板子能讓你長點記性,可你還是不明白。三弟!”他沉聲喚道,“你無心朝政不善謀略,朕許你當個逍遙王爺,可你為何非要淌進這趟渾水裏?”


    緩過神來後,川王跪直了身板,也聲音響亮地叫了他一聲“二哥”。


    “二哥!你能狠心當眾鞭屍,為什麽就不能廢後呢?臣弟是不善謀略,可臣弟清楚地知道她是靖行光的女兒,是我皇族的仇人,你為什麽要讓仇人的女兒做我斕瓴國的皇後!她沒有資格!有靖辭雪一日,臣弟就不服!臣弟恨她,恨靖家,如果不是他們,父皇皇兄也不會慘死!不管是哪個女人做斕瓴國的皇後臣弟都不會管,就是她靖辭雪不行!父皇皇兄的亡靈也不會答應!”


    陳詞激昂,語氣堅定,字字句句戳在他二哥心上。


    緩緩攏指,緊握。祁詺承麵目鐵青,難看至極,冰冷的目光如劍般看向他,冷冷道:“孟岩昔果然把你教得很好!”


    “什麽?”川王緩不過來,不知道為何會提到“孟岩昔”。


    “孟岩昔此人,留不得!”


    陰冷狠戾的言辭聽得他渾身一顫。他總算明白他二哥的意思了,瞬間慌了:“二哥!不,皇兄!皇兄,您什麽意思?”


    祁詺承冷麵不語,眸中卻透著凜然殺氣,縱使川王再愚鈍也感受到了。


    “皇兄,你不能殺他!他是臣弟王府裏的人,是臣弟唯一……唯一可信任的人,皇兄,您不能這麽對臣弟啊,皇兄。”


    唯一可信任的人?


    祁詺承喃喃自語,眼中的殺氣漸斂……


    “皇兄,臣弟求您,求您了!”川王一個勁地磕頭,想起前一日傍晚,孟岩昔和他在樓台上說的話,他恍然,原來岩昔早料到了啊。可是岩昔,皇兄不止要趕你走,他要的是你的命啊!


    然而川王怎麽也想不到,就因他“唯一可信任”這五個字卻救了孟岩昔一命。而事關性命孟岩昔又怎麽會算錯呢?


    算計人心的險惡是難,可算計一個人的本性,倒也不是很難。


    就在川王拚命磕頭的當會兒,亓官懿疾步進來,沒行禮,直接越過川王來到祁詺承身邊,附耳低語,祁詺承瞬間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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