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者的數量似乎並不算多,或許也就兩三千人的樣子,但對少貳景資和他的武士們產生了強大的心理威懾力。他們或許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場來自蒙古軍的入侵,那是幾百年來日本國本土遭受的唯一一次重大威脅,好在諸天神佛的護佑下,一場“神風”把元軍龐大的艦隊都摧毀了。


    這次的入侵者比文永十一年的那次元軍要少的多,但同時似乎又精銳的多。二三十艘巨大的艦船上下來成群的士兵,手持刀槍弓箭和從未見過的一些武器,以整齊的隊形,出現在了日本武士們的麵前。這些登陸者排列成三個大方陣,每個方陣都由盾牌保護,在鼓點的號令下行軍或是待命。


    少貳景資的手下有不到三千名武士和隨從,更多的增援仍在趕來,他們或許就像是添油一般投入戰場。


    相較於入侵者的嚴整方陣,日本武士依舊停留在“一騎討”形式的單打獨鬥階段。在一場“日本式的戰鬥”中,武士的首要任務是尋找有價值的敵將,然後展開一對一的搏鬥;但入侵者的戰鬥形式居然是排成方陣一擁而上,憑數量優勢和武器配合將敵人殲滅。


    這是戰術上的差距,也是軍事發展階段的差距,同時又是武器裝備上的差距,這種差距很快產生了立竿見影的影響。


    在衝向嚴陣以待的商社軍陣時,隻有少數日本士兵擁有全副的鎧甲,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將麵對一支經曆過技術革命的軍隊,而這場革命,已經改變了戰爭的規則和形式,也將讓他們的勇武不堪一擊。


    這場革命的主題是鐵與火。武裝商船的優勢,恰在於其使用的各種火藥,其千料大船上的火炮甚至不亞於中興水師的正規炮艦,兩千斤乃至三千斤重的火炮發射幾斤、十幾斤重的炮石,射程遠達數裏之外,就像鐵犁一樣犁過日本軍隊的密集的人群,造成成片的死傷。等靠近半裏以內,就輪到海灘上架設的輕型“鐵火迴迴炮”發揮威力,一個個裝滿火藥的鑄鐵球——震天雷,拋射向天空,在人群中,甚至就在人群的頭頂發生猛烈的爆炸,傷及方圓十幾步以內日本士兵。


    艦炮和鐵火迴迴炮的轟擊足以讓大部分日本人潰退,隻有最勇敢的武士才能更進一步,衝殺到兩百步以內。但這個距離上他們就要麵臨輕型火炮的散彈更猛烈的射擊,那些倒黴的中彈者幾乎被近距離打成一團碎肉。


    下一步,如果還有人能夠衝殺到方陣的百步之內,那麽就可以見識到排銃的威力,偏居島國的日本人也終於“有幸”體驗一把聞名天下的火銃三疊陣。


    盡管日本武士們都表現的兇悍異常,但這些超出想象的武器很快擊碎了他們的驕傲和勇武,給他們帶來了無盡的恐慌,這是從未有過的恐慌。


    午前時分,兩軍的第一次交戰令少弍景資備受打擊,在人數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入侵的商社軍隊顯而易見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三千名武士和隨從軍隊發起的悍不畏死的衝鋒未能靠近登陸者的方陣就倒斃了大半,對手根本沒有給他們靠近肉搏的機會,而商社軍隊憑借著精良的火器,卻幾乎毫發無損。


    經過短暫的戰鬥,商社軍隊在博多灣的海岸成功建立了灘頭陣地,開始向既定目標推進。到當天傍晚,日本人已被迫向太宰府方向撤退了數裏。作為最高指揮官,少弐景資冷靜下來以後決定依靠水城抵擋敵軍進攻。


    水城並非城池,而是一道幾百年前修建的工事,據說是為了防備當時的唐朝軍隊的入侵,其數丈高的城牆在丘陵間延伸,綿延達八十多裏,就像中原的長城那樣,成了阻止入侵者的最後屏障。在曆史上,它曾不止一次給日本人以抵抗“唐朝入侵”(這些入侵隻存在於日本人的想象中)的信心,但經過幾百年的風吹雨打,到了祥興二年(日本弘安二年),這道防線已經開始衰朽。


    水汽的侵蝕、此起彼伏的地震令它不斷地崩塌,而“水城”腳下上演的也完全是一副淒涼景象:武士的隊列越來越稀疏,中興商社的軍隊則排列成緊密有序的空心方陣,伴著唿喊聲步步緊逼。


    這個時候,商社軍並沒有強行突破防線,而是在方陣的掩護下,又耗費了一點時間於水城前架設了數以百計的輕型鐵火迴迴炮和散彈炮。


    少弍景資幾乎感到了絕望,這條脆弱的防線終歸沒法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好在更多的援軍終於在落日時分趕到了前線。


    這些入援的武士們未參與此前的戰鬥,自然也就不了解火器的威力。他們自詡勇武,抱著效死的決心,似乎對任何力量都無所畏懼。


    前方的炮火聲震如霹靂,光閃似雷電,但對這些勇猛粗鄙的日本武士來說,這種武器隻是讓他們變得更加暴躁。


    二十九歲的竹崎季長就是其中之一,在鬆樹掩映的小路中,他騎在一匹灰黑色的矮種馬上,身旁伴隨著四名身著輕甲的“郎黨”。在崎嶇不平的林間小路上,不斷有受傷的士兵從他們身旁經過。這種景象讓竹崎的部下產生了好奇——他們都來自九州西部的肥後國,受貧窮和歧視的刺激,他們必須離開自己的家園,以尋找一個獲得封賞的機會。在不假思索的情況下,竹崎一行朝著交戰最密集的鹿原地區奔去。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他們在殺聲最高處看到了期盼的場景:在初春暗淡的陽光下,一個嚴整的敵軍方陣正在進攻。經過短暫的猶豫,他們幾乎是目中無人地衝向了入侵者的方陣,但令人驚訝的是,其遭遇的不是自報家門的敵方武將,而是密如飛蝗的炸彈和銃丸,這些武器立刻在進攻者當中製造了一場浩劫。


    情況很快出乎了竹崎季長的預料:他的戰馬倒在了敵人的排銃之下,一顆裝滿火藥的“震天雷”在他頭頂爆炸,原來墨綠色的鎧甲被鮮血染紅——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他的好友,另一名叫白石通泰的武將策馬趕到,將竹崎季長拖出了交戰區。


    事實上,竹崎季長這樣的傷者已經是幸運兒,在混戰之後,多數膽敢衝陣的武士已被銃炮的彈雨射成了碎肉。在生死時分,竹崎季長觀察了這些敵人,並看到對方穿著鮮豔的紅色戎服,並沒有披掛厚重的甲胄。大致四方形的方陣分為好幾層,在堅如鐵殼的刀盾手和密如刺蝟的長槍兵後麵,還排列著一些手持奇怪長杆的步兵,大量致命的傷害就出自這些閃著黝黑金屬光澤的奇怪長杆。此時他的感覺,儼然就像是打量一群掌握了傳說中的怪力亂神的施法者施展他們的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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