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雲看來,徐青玉就是一個雛兒,二十出頭年紀,連媳『婦』都還沒娶,曉得個啥呢?


    但偏偏這麽一個雛兒被上頭派來做他的上司,或者說是搭檔。上頭確實沒有定過誰是他們這個二人小組的頭兒,但那是明白著的事,這小年輕已經是登記入冊的執法員,懷裏揣著白紙黑字蓋過朱紅大印的執照。而他哪怕是三十年的老公門,卻還是一個試用期內的助理執法員,沒有獨自行動的權力,這當然要讓人心裏不平衡。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是曹雲經常腹誹的一句話。沒辦法,誰讓自己是後娘養的呢,他們這些舊差役與流求來的什麽事務官就是天上地下。但“州縣舊官吏需要試用半年才能正式任用”,這可是總理他老人家親口定的規矩。曹雲就算不服,那也不敢質疑總理的決定。


    說起來,過去的衙門中人,確實是過分了一些,不管什麽阿貓阿狗,隻要穿上一身公服,戴上一頂吏巾,立馬就變成了老虎豺狼,一心想著吃人血,刮百姓的脂膏。他曹雲自認為是行端坐正、辦事公允的,哪怕收點錢,那也是辦的成事才收,昧良心的錢肯定不收的。也正是這樣的行事原則,過去州衙裏誰不說他一聲好?


    而且,他曹五爺的名聲也不僅僅是收錢辦事就能掙來的,還是三十年來破獲那麽多的大案要案顯出來的本事。正是如此,他才成為州衙裁汰舊吏時第一個被留下來的人。


    曹雲和徐青玉的搭配顯然是有以老帶新又以新帶老的意味,名義上徐青玉是正式在編的執法員,曹雲作為助手。但在實際的工作上,徐青玉這樣的年輕人是一張白紙,要全靠曹雲這樣的老衙門提點。乍一看這樣的安排確實是有點不公平,能力和地位似乎不匹配。但深層來講,張鏑定這個規矩也不無道理,選人要重才德,才能與德行需要兼具,如若不能,那寧願重德而不唯才,尤其是衙門裏幹事的人,如果道德不過關,腦子越活反而危害越大。從流求調來新任的這些執法員,雖然業務上不那麽精通,但至少思想上、政治立場上是百裏挑一的,可以保證忠誠。業務不熟還可以練,但思想歪了那就很難糾正了。至於那些舊衙門的留用人員,或許能力上確實強一點,但恰恰思想上還需要考驗,讓這些年輕人做他們的搭檔和上司,並不是羞辱,而是監督和警醒,隻要思想德行過關了,將來才能說唯才是舉。


    曹雲是聰明人,不是聰明人走不到這一步,他當然明白總理這麽做的意圖,但心裏終歸有一點過不去。好在他的這個搭檔還算是謙遜有禮的,並不因為地位上的差別而自以為是,凡事都要請教他這個“助理”兼老師,不像某些本島來的年輕人,總覺得高高在上的樣子,不把他們這些老師傅看在眼裏。


    搭檔以來不到一個月的接觸,曹雲對徐青玉的成見小了很多,但心裏的那點芥蒂還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的。


    此刻他倆正坐在南門碼頭附近的一個小茶館,徐青玉不出意外的向曹雲請教案情。


    徐青玉在老家慶元沒讀過書,沒想到卻頗有天賦,全民識字運動中成了甲等識字標兵。經推薦,跳過蒙學直接上了通學,沒等畢業,又參加了刑部舉辦的刑獄事務短訓班,訓練完沒多久,正逢泉州急缺人才,他又被征召上陸,做了州城的執法員。他的經曆好比是點了快進鍵,一路都無比順利,是隨著中興社的發展而保持同步突飛猛進的一批年輕人。


    一開始,徐青玉躊躇滿誌,有心要在偉大的張總理領導下幹一番大事業。但在做了執法員以後,才發現人生履曆太順利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太缺乏曆練了。


    在偵查破案方麵,徐青玉沒有任何實際經驗,那兩個月的刑獄短訓班在現實麵前成了紙上談兵的東西,並不能對眼下的工作有什麽實質上的幫助。他隻能多多請教自己的搭檔曹雲,這位衙門裏的老刑獄有著三十年的豐富經驗,有時候畫龍點睛的一句話就能讓自己茅塞頓開。


    他們兩人從州城西邊的案發現場出發,一路踏勘。曹雲通過車轍印的深淺特點就認定了其中的一輛馬車極有可能是賊人們用來轉移的工具。循著蹤跡到了城南碼頭以後,發現這輛馬車似乎沿著走了一陣子。但到了後麵蹤跡就越來越不明顯,與各種印跡混雜在一起難以辨明了。城南碼頭極為繁華,每天來來往往的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想要找到一架普普通通的馬車談何容易。


    線索就此斷了,徐青玉有些焦急,千頭萬緒也不知道該抓住哪一點。


    曹雲頗為悠閑的呷著茶水,似乎對他這位上司、搭檔兼徒弟的煩惱無動於衷。


    過了半晌,似乎覺得賣關子也賣夠了,才慢條斯理的開口解答徐青玉的疑問。


    “東西肯定已經下水了,邊的不知哪個私港,必然有賊人的接應。”


    “啊!當真嗎?”


    “當然。那幾杆火銃又大又沉,攜帶著太過招搖,哪怕藏的再小心也難保不被人看到。一旦走漏了消息,躲無可躲。但你看這泉州各個港口碼頭,停泊的船隻何止千百,想要在哪隻小船的隔倉裏藏點東西,縱使神仙也難尋,一有風吹草動,還可以迅速轉移。我看隻要這些賊不都是蠢豬,絕不會放著絕好的水路不走而去走官道的。”


    “五爺果然厲害,小侄佩服。那咱快去州衙報告吧。請求水路布防,休要走漏了這些賊人!”


    聽曹雲的分析很有根據,這正是多少年經驗的體現,徐青玉由衷敬佩,既然被盜的火銃很可能走水路,那自然要請示上級下水布防嘛。


    曹雲卻擺擺手,“不忙。東西真下了水,又何必急著去抓,抓也未必抓的住!”


    “那咱們……?”


    “咱們仍在這南門碼頭,東西雖然下了水,但總還有人在岸上,就像放飛的風箏,你沒法蹦到天上去抓它,但你可以抓住放風箏的人,抓住那根線……”曹雲篤定,殺人搶火銃的如果真是北元的『奸』細,那他們絕不會幹一票就走,必然要長期潛伏,完全可以放長線慢慢的調查。


    “那麽,放風箏的人還在這南門碼頭!”


    “當然,跑不了!”


    “哦,也對……執法長當時說的也是讓咱查出韃子的『奸』細,並不是說一定要追迴火銃呢!”


    “嗯,你小子還算開竅了。這個案子,抓到人才是關鍵,咱們要沿著那風箏線,抓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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