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複打馬向前,向南岸拱手喊道:“請黃鎮帥出來答話!”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對於北岸的『亂』戰,黃之觀打定了主意不去打聽、不去理會、不去摻合,就是坐視不理的三不策略。


    卻不料見了個熟人,陳複、字複公。


    這陳複是州衙幕客,交情不算深,也還見過幾麵,於是上前幾步也出來答應。


    “複公別來無恙!”


    “不勞掛懷!黃鎮帥今日到此,不知有何貴幹?”陳複出言,卻是明知故問。


    “特來防備『亂』民渡江。”


    其實黃之觀一見陳複出來就更加確定所謂『亂』民是無稽之談,但口上還是要這麽說,公事公辦的意思,總不能說自己是被劉怡耍了,來給元軍當槍使的吧。


    “在下有幾位朋友要往南邊去,可否先予通行?不會為難鎮帥公幹!”見對方以捉拿『亂』民為托詞,沒有直說要來抓兩個小王,那便是還沒撕破臉的意思,陳複覺得有戲,看來確實可能說動。


    “複公若自己要走時,本將自然放行,但你身後之人,不行!”雖說沒多少敵意,但現在情況不清不楚的,黃之觀也不來通融。


    “鎮帥看看。我這身後可有你說的『亂』民?”


    “複公不是,但其他人我可說不定!”


    黃之觀既然不肯鬆口,陳複便也冷了臉:“實不瞞你,眼下等著渡江的,乃是我大宋益王和廣王殿下,黃鎮帥還想攔嗎!?”


    “這……本將是奉命行事,對不住!”聽到益王和廣王幾個字,黃之觀著實震動了一下,事情不簡單啊!關乎親王之尊,所涉不小,有些幹係實非自己能擔當的。這該死的劉怡,原來是拋給自己這麽大個難題,早知就不來了,不過元軍近在咫尺,遲早得降附。若是得罪了他們,也不好過,所以猶豫之間還是選擇堅持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奉命?你是奉的誰的命?劉怡嗎?他有什麽權力調動安撫司鎮兵?誰給他的權力!黃鎮帥,你要記得自己吃的是誰的餉!現在你可還是大宋的官,韃子還沒到呢,你就先跪下了?”


    做大宋的官,久食宋祿,就算不能守節,但隻要有點良知,總還知道臣事二主是件羞恥的事情,被陳複一連串誅心之語數落,黃之觀麵紅耳赤,默不作聲。


    “黃之觀!你要做斷絕大宋的千古罪人嗎!?”見黃之觀廉恥尚存,陳複緊接著加上一把火,要將斷絕大宋的黑鍋往他頭上罩去。


    千古罵名實在太沉重,這鍋太大也太黑,他一個末流武將擔當不起。


    黃之觀低頭側臉、閉上了眼睛。


    那意思就是,不管發生什麽,我都當沒看到。


    閉上眼睛就是天黑,管他外麵洪水滔天。我現在啥也看不見,你們誰也不要看見我,就這樣!


    黃之觀做了三十年宋將,吃了三十年宋祿。不論這差事做得合不合格,至少還有那麽點香火情在。打心眼裏,誰願意做貳臣降將呢,不過是形勢『逼』人而已,不過是為了苟活下去而已,不過是想繼續安安靜靜做個好漢子而已。


    小王都跑出來了,局勢是真的不行了。大宋啊,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陳複的責罵點醒了他,黃之觀有些悲傷,也許亡國勢不可擋,也許投降仍舊是他最終的選擇,但不是現在。他還要再做一會宋人,就一會兒。


    ……


    “快走!快走!”陳複忙揮手招唿後方。


    張鏑大喜,親自帶人掩護,趁此機會簇擁著二王上了橋。


    黃之觀的提鎮兵一個個站著不動,任由張鏑的人搬走拒馬,清出道路,隻當不知。


    兩位國舅牽著馬,各自扶著益、廣二王,匆匆過了弘濟橋,恰似虎口脫生,好一番驚險。


    嗚……淒厲的號角吹響,這是收兵的信號。


    等到二王渡河,再急招部屬迴撤,三麵戰況都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西麵的姚八是情況最好的,雖然被步步壓縮,不斷後退,轉圜的餘地越來越少,不斷有人被不知哪裏飛來的箭矢『射』死,或被『逼』近的槍矛刺落,但騎兵打步兵至少還能進退裕如,聽到號令還能成功撤出,不過去時的五十騎,來時隻剩二十多騎了。


    北麵的周黑炭打的艱難,敵人幾乎沒完沒了,不斷的湧來,但五十名勇士以血肉之軀組成了比銅牆鐵壁更堅牢的防線,一個個戰友身死,餘下的人無一稍卻,原本三四層厚的人牆減少到了兩層、一層,但敵人始終無法突破甕城。連番惡戰,周黑炭的人折損大半,而元軍被殺者更數倍於此,門洞前雙方的屍體足有上百具,在宋人的防線前層層壘疊足有半人多高,幾乎成了另一道防線,元軍每一輪攻擊都要先踩上前人的死屍。


    聚在甕城中的元軍仍有三五百人,但久久難以攻下五十人的防守,終於氣沮,哪怕上頭許以重賞也不願再拿命去拚了。甚至等周黑炭聽到號響撤出門洞上了馬,元軍中還有很多人反應不過來。


    東麵的枚成已與元軍的大隊騎兵對衝了三輪,五十騎終於隻剩下十五騎,而且無人不帶傷,無人不流血。


    第四次衝鋒,也許是最後一次吧。


    馬蹄交錯,一樣的刀光血影,一樣的以死相拚,又有人身首分離、又有人血肉模糊,地上多了幾具死屍,馬上少了幾個活人。


    枚成忽覺的眼前一空,竟又一次透陣而過,竟又一次傷而不死。


    枚成的身後隻剩下可憐的三四騎,但是戰猶不止,不死不休,他還要衝,還要殺!


    隱約的,好像聽到了什麽。哦,是約定的撤兵信號。可是,自己大概是走不了了。


    枚成的身上已是十幾處創口,破碎的甲衣已完全濕透,從胸前到腹部無不是又長又深的刀傷,臉上也被豁了口,本來年輕英俊的臉龐變得扭曲可怖,左股也被槍頭紮出了一個大洞,下袍全紅了,實不知他如何還能坐在馬上。


    隨著撤兵號響,西側的姚八已奔上弘濟橋,甕城中的周黑炭躍出了城門口,西、北兩側的元軍都尾隨追來上去。


    “哈哈哈!殺啊!”這一次,枚成沒有反身發起第五次騎兵對衝,而是向著密匝匝湧出赤鬆門的元軍殺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故宋帆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正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正邱並收藏故宋帆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