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自由天堂城南,大墓園。


    自由天堂的墓園與別處不同,在它的前半部分,有一個巨大的長方形土坑,裏麵積澱了不知幾多深的細灰;隻有在墓園的深處才有大片墓碑,其最中心高大者則理所當然的屬於範海辛家族。


    天幕下,人們整齊的排列在墓園之外。他們的身前,無數的逝者躺在木板之上,排列在新挖的圓形火坑四周,用白布遮掩著自己不堪的麵容。


    距離第一場戰鬥已經過去四天,異常溫暖的冬日下,不少屍首已經出現了巨人觀。空中有惡臭的腐爛味道不斷彌散,卻沒有人掩住口鼻。


    克萊恩伯爵站在人群的最前端,他的身前是一具巨大的棺木,其長度怕是接近四米。


    毫無疑問,厚重的棺木裏沉睡著的就是他的兒子,戰死在許德拉身前的道格拉斯·範海辛。


    這幾片規整的木頭,是這位伯爵之子最後的特權。


    在新陸,不知從何而起,人們認為死去的人會去往冥界,然後在世界最深處的無垢淵海裏洗去自己身上的浮塵,化作純潔的靈;而這些逝者的力量則會迴返陽間,融匯到新生的族人身上,讓他們越發的茁壯。


    故而不論各地占據主要地位的宗教如何,人民們總是會在親人離去後唱響餞別之歌,祝願向下的亡者一路順利。


    時間緩慢的推移,到了最後的離別時刻,石像般的範海辛族長終於醒來,轉過身,麵向人群而立。


    他開始為戰死者的送行曲起頭:


    “晅日昭昭,懷彼英魂,晅日昭昭,懷彼英魂。”


    到第三遍,眾人齊聲合唱。


    “


    晅日昭昭,懷彼英魂,


    灑血疆場,神武絕倫,


    酋顱飲血,更勝饈珍;


    仗彼勇力,吾得劍盾。


    姮月皎皎,思彼英魂,


    父母之靠,荊妻之紳,


    家族之蘊,子女之尊;


    支彼辛勞,吾得依存。


    璨星耀耀,送彼英魂,


    黃昏之徑,通接混沌,


    無垢淵海,滌盡塵瘟;


    托彼餘烈···


    ”


    眾人三唿。


    “托彼餘烈,吾後得興盛!”


    縹緲而繾綣的哀聲飄揚起來,仿佛是燃燒後的餘燼,被風吹入了雲霄。


    待離歌被唱盡,餘音卻仍如縷,綿延不願絕。克萊恩呆呆的望著天空,好似在那比遙遠更遠的地方,有人牽著他的視線。


    良久,都沒有人動作。


    直到馬丁上前示意,恍惚的伯爵才迴過神來。


    “入葬吧。”


    他意興闌珊地命令道。


    十幾位全身明亮鎧甲的飛龍騎士走到了最前方的火坑邊,探下火把,將坑內柴火上潑滿的火油點燃。


    熊熊烈火騰起,開始炙烤身下的木材。


    自從兩百年前開始與矮沼澤進行較大規模的戰爭,自由天堂所有的戰死者都必須火化,以防止魔物殘存的毒性製造瘟疫。


    久而久之,在這座城市裏,火葬完全代替了土葬,哪怕是範海辛家族成員也不例外——他們的骨灰都會被撒入墓園中的方坑內,隨著日曬雨淋,逐漸難分彼此的混合在一起。


    這個新挖的火坑確實巨大,怕是直徑不下三十米,但是要將四千具屍體化灰,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很快,第一批五十具屍首被騎士們用工具置入了火中,烈火開始盡職的蒸幹水分,將屍骨灼的離散。


    這場火,怕是要燒上近兩個日夜。


    ————————分割線———————


    在儀式完成後,莫寧和抱著威廉骨灰盒的夜翼等人依然默哀了片刻,然後就安靜的離場,將空間讓給了自由天堂的人們。


    不知不覺中,時間從上午流逝到了傍晚。但是身處高塔房間內的莫寧還是可以通過窗戶望到南方明亮的火光,甚至站在最前的克萊恩的衣著,憑他的視力也能看清。


    伯爵已經站了一整天。


    哎,離別真是人生中特別難又特別頻繁的一件事,獵魔人想到。


    所以有時候,活著就是這麽讓人厭煩。


    無所事事的莫寧從邊上的書桌上隨意拾起一本詩集,然後坐在沙發上讀了起來。


    才讀沒一會兒,窗外就有淅瀝的雨聲開始輕扣石質的窗沿,逼迫莫寧起身去關窗。


    蒙蒙細雨裏,神裔再次望見遠處火光邊的人影們,他們都還原樣佇立著,未曾移動。


    咚,咚,咚。


    有敲門聲響起。


    莫寧打開房門,他的麵前是恭敬的城堡侍者。


    “尊敬的白龍大師,有兩位來自鋼鐵王國的騎士大人想要求見您。”侍者說道:“他們自稱是來自鐵拳城堡的王家近衛騎士,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議。”


    這可真是出乎神裔的意料之外。他離開鋼鐵王國已經過二十年了,此刻突然有來自這遙遠地方的使者指名道姓的找上門來,讓人有些奇怪。


    “請他們上來。”


    過了一會兒,隨著沉重的腳步聲,兩位衣甲鮮亮的騎士到達了莫寧的會客室。


    實際上,托德和索爾在到達自由天堂的當日就想見到莫寧,然而他們在國內百試百靈的身份於間地卻真的有些不好使。在北方人看來,間地的民眾野蠻且頑固,而正相反的,間地人卻討厭北方人的趾高氣揚和虛偽。


    這幾天來,兩人已經多次向範海辛家族提出要求,但都被“大師需要休息”的話語所搪塞。若是在鋼鐵王國,被這般敷衍的兩位騎士可能已經發作,但是那日天地變色的神話場景顯然給他們上了一課,告訴他們身在外地,一定要謹言慎行。


    故而此刻,兩人用完美的騎士禮節希望博取一個好印象。


    “莫寧大師,我們是來自鐵拳城堡的王宮近衛騎士索爾(托德),奉坦尼斯陛下的旨意,向您發布一個委托。”騎士開門見山的說道。


    “哦?”神裔顯然有些意外,什麽樣的委托需要兩位騎士專門不遠千裏的過來尋他呢?要知道作為鋼鐵王朝宮廷禦魔顧問的逝光家族可是對付魔物的好手,莫寧幾乎想不到有什麽可怕的對手需要他們不顧一切的尋找外援。


    “是這樣的。”看著獵魔人不置可否的表情,索爾連忙補充道:“我們的陛下察覺到了一些特殊的敵人正在暗中覬覦王子殿下,故而希望您能夠北上王都,保護我們的王子殿下。這是陛下的委托書,以及宮廷首席禦魔顧問蓋文·逝光給您的親筆信。”


    騎士遞上了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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