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半年前的安德羅妮,此刻或許隻能閃避,但是當前已經被獨角獸強化後的她卻可以選擇正麵交鋒。


    狹長的維吉爾如同掠過長空的獵鷹,精準的捕捉到了重劍的劍身,然後歪曲了它的軌跡。


    騎士的必殺再次落空,隻得將憤怒傾瀉給大理石地麵。令人不適的斬擊聲中,碎裂的石屑飛濺,受到劇烈反震的執劍者雙手虎口瞬間開裂。


    安妮得勢不饒人,銀劍側壓在對手的劍身上,自己則旋身突進,一記肩靠撞在了騎士的胸側。以小擊大之下,重甲騎士居然被矮了半頭的安妮整個人撞飛出去,一時間無力再起。


    兩人交手數招便分出勝負,不能說是騎士太弱。若是換維米爾今日在此,即便能敗敵也要好一番龍爭虎鬥。可是此刻的安妮,身體素質已經靠近二階,一對一之下,尋常武人已經遠不是她的對手。


    “給我進攻!”


    眼見同伴敗落,第二位騎士的臉色激烈了起來,他高聲下令,然後亦拔出自己的闊劍,從側麵向安妮包抄過來。


    十數位手持長矛的士兵緊密成陣,顯出了高超的戰術素養,齊步朝前逼來。林立的鋒利矛頭好似一片鬆木森林,若是刺中,恐怕安妮的屍首都無法得全。


    徒弟小姐手持利劍,麵對槍尖組成的城牆,也隻能步步後撤。很快,粗大的大理石柱擋住了她的退路。她的對麵,瘮人的利刃射著寒光,被主人們雙手握緊,在士兵們齊聲唿喝之下,幾乎同時的刺出。


    報複的快意已經在半支起身體的騎士臉上浮現。


    然後戛然而止。


    快到看不清的白影閃爍間已經切入戰場,深色的魅影劃過,十幾隻槍頭同時掉落,必中的攻擊刹那間全部落空。


    斷裂的槍首還未落地,第一排的士兵已經被再次擊中,紛紛倒飛出去。


    “雷蒙德,”莫寧清冷的聲音與曠野之息的還鞘聲同時響起:“卑微的老鼠再多也無法威脅雄壯的獅鷲,你要懂得這個道理。”


    一直鎮定的子爵此刻再也無法保持自己的儀表。他親自見證自己千錘百煉的騎士和士兵被莫寧瞬間擊敗,卻連過程都沒有看清楚。


    差距之大,如同天淵。


    高貴的冷汗從高貴者的高貴腦袋上流下。


    兩位子爵的騎士強自振作,來到封君的身前,擺出了防守的姿勢,眼中的神情卻如同將要殉道。


    “哈哈哈···”雷蒙德終於止住了自己的恐懼,他低下頭,讓棕色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眸,然後哂笑出聲。


    “南希一條命換我一條命。這是她的光榮,卻是所有勞倫斯的恥辱,所有貴族的恥辱。”


    “勞倫斯會記住今日!”


    末路的子爵高聲叫到,不知是說給誰聽。


    “不,不要傷害我父親!”


    尖利的哭叫聲從樓梯上傳來,這是一位約莫十餘歲的小男孩,他的身後則跟著他的母親。


    兩人顯然沒有踐行子爵的囑托,在樓梯口偷看了許久,眼見父親(丈夫)大禍臨頭,終於忍不住跑下樓來。


    小男孩跑到父親的身前,用盡全力將他遮在身後,然後拚盡全力的叫到:“不許你們這些人傷害我父親!”


    他的母親此刻也是臉上掛滿了眼淚。她鼓起勇氣走到獵魔人師徒的身前,居然一下子跪倒在地。


    “我知道我的丈夫十二年前在醉酒後犯下大錯,但請兩位大人看在他十多年來辛苦治理勞倫斯城的份上,放過他吧!”


    生死之間,眼見妻兒不顧危險和尊嚴的保護,一直咬緊牙關不願求饒的雷蒙德終於壓抑不住,流下淚來。


    “治理勞倫斯城?我在綠平原裏見到了好多從這座城裏搬出去的居民,他們寧可去麵對魔物也不願留在這裏,現在你也能拿它來惺惺作態?”


    安妮最是吃軟不吃硬,見到婦孺哭泣,小姑娘的堅定殺心本已經去了大半。但是這下聽聞子爵夫人的哭求,又再次重燃。


    “南希的事確實是我的錯,但是那些人的離去,我自問問心無愧。這些農人們早就賣出了他們的田地,是我願意以低租借田予他們耕種。收成不好,本就是他們的風險,年末還租,也是他們要承擔的責任。”


    雷蒙德本已經默然不語,但是此刻聽到安妮的指責,又言辭激烈的辯駁起來。


    “我向來最重信義和規矩,那些人為了逃過佃租自己逃走,又怎會是我的過錯?”


    子爵昂著頭,顯然最是無法忍受有人說他治城不力。


    佃戶租田,還不起租就賣身為農奴本就是新陸的通行規矩,出身富家的安德羅妮自然也是知曉,此刻麵對貴族的自辯,她亦說不出話來。


    子爵夫人眼見小姑娘沉默不語,此刻又是拚命懇求,更是將丈夫執政近二十年所有的善政一一說出。


    本來為怨靈小姐出頭之心甚堅的安妮開始有些禁不住眼前女子的苦苦求情,隻好強行板著小圓臉,用自己的藍眼睛偷瞄邊上的老師。


    靈敏的神裔馬上感覺到了小徒弟傳遞的電波,隻好又在心裏感謝起了那隻獅鷲。


    莫寧終於還是開口說話,場間立刻安靜到落針可聞。


    “為人處世,就要為自己做的事承擔後果。雷蒙德,我不會審判你,但是有人會。”


    獵魔人自懷裏掏出了一枚發簪。


    “你拿著這枚發簪——我希望你還認得它——然後到南希的木屋裏住上一晚,不論結果,我們都會離去。”


    “那個屋子裏有鬼魂的,大人···”子爵夫人頓時麵色惶然,就要繼續哀求。


    “夠了!我雷蒙德·勞倫斯不是那種低三下四苦苦求活的卑鄙賤民。白龍大師,我犯的錯我自己去承擔,就如你所願,我今晚就帶著這枚簪子在她的屋子裏住上一晚。”


    子爵厲聲打斷了妻子的話,一口應承了下來。


    天色黯淡了下來,火與熱被從人間抽離,月亮在天際現出身形,開始統治這個世界。


    騎士懷抱著柔軟的天鵝絨被子和枕頭,一馬當先的走在前方。


    很快,包含莫寧和安妮在內的勞倫斯府一行人已經到了幽宅的門口。


    強壯的騎士取下了門上釘死的木條,將塵封多年的木門打開,吱呀聲中,大量灰塵紛亂的逃離出來。


    雷蒙德子爵沒有說話,隻是像莫寧點了點頭,然後就帶著暗紅色的發簪步入了長久未曾使用的房屋前門。


    兩位騎士遞過了手裏的物什,小心的將門關上,然後各自背身站在房屋的左右兩側,開始為自己的封君守夜。


    莫寧沒有再停留,哪怕不用在現場,明日他也自有辦法了解雷蒙德今晚是否履行了諾言。


    很快,闊別了柔軟大床多日的安妮終於再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做溫柔(溫暖柔軟),不一會兒就打著小唿嚕沉沉的睡去。


    生人的恩怨此刻已經了結,逝者的情仇今夜也將注銷。


    明月同照,十二年前,十二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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