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能住持轉動著手上的佛珠,然後用有些低沉的聲音道:”趙隊長,您還想問什麽?”


    雖然修能住持的神『色』有些凝重,但他仍然從眼角和嘴角裏擠出一點微笑來。


    進寺幾天來,修能住持一直是用這種微笑麵對趙子蒙他們的。


    笑容沒有什麽變化,可是神情卻有一絲不自然。


    令狐雲飛從皮包裏麵拿出那個裝有兩顆佛珠的塑料袋。


    趙子蒙從令狐雲飛的手上接過塑料袋,打開袋口,拿出一顆道:“修能住持,我們在柳阿寶的屍骸旁邊發現了兩顆佛珠,我手上這顆佛珠是其中的一顆。”


    “昨天,我已經請教過修能住持了,今天,我還想和修能住持談談這兩顆佛珠。”


    修能住持理了理身上的袈裟和脖子上的掛珠,本就凝重的臉,變得更加凝重,眼角和嘴角上的微笑也淡了許多——他在等趙子蒙的下文。


    “是這樣,我們已經對珠子進行了檢驗,這兩顆佛珠是水晶材質。”


    “趙隊長是如何知曉的?老朽眼拙,倒不太看得出來。”說話間,住持眨了幾下眼睛。雖然老禪師的眼睛並不大,眨的幅度也輕微,但頻率似乎高了點,趙子蒙和令狐雲飛觀察到了這一點。


    趙子蒙一行人進寺已有三四天,和修能住持也接觸了好幾次,之前,他一直是神情自若,今天麵部的微表情從不曾出現過。


    趙子蒙接著從塑料袋裏麵拿出一個小一些的袋子,遞到修能住持的手上:“修能住持,您請看……”


    修能住持放下右手上的佛珠,將塑料袋湊到眼前看了看,然後冷冷地望著趙子蒙。


    他的眨眼的頻率越加頻繁起來。


    “我們把另一顆佛珠砸開,這個塑料袋裏麵就是那顆砸開的珠子。”


    趙子蒙一邊說,一邊從大塑料袋裏麵拿出辛華強寫的那份鑒定報告,“經過成分分析,我們從柳阿寶屍骸旁邊發現的兩顆佛珠是水晶佛珠,這是鑒定報告。”


    “哦,原來如此,趙隊長想說什麽,不妨明示。”修能住持隻掃了一眼趙子蒙手中的鑒定報告。


    其實,在趙子蒙拿出鑒定報告之前——或者在看到被砸開的水晶佛珠的殘片的時候,他就應該知道答案了。


    “修能住持,我看這兩顆佛珠和您脖子上的掛珠差不多大,比您手上的佛珠要小一些,這兩個佛珠應該是掛珠上的珠子吧!”


    “趙隊長說得對,是掛珠上的珠子。”


    “修能住持,我們想知道冷月寺有哪些僧人的掛珠是水晶質地。”趙子蒙有意試探一下修能住持。


    趙子蒙明白:普濟禪師知道的事情,修能住持也一定知曉,但這就要看修能住持肯不肯說實話了。


    如果修能住持有問題的話,大家進駐冷月寺,必會引起他高度關注。


    大家前後兩次拜訪過普濟禪師,修能住持作為一寺之主不可能不知道,說不定他會在暗中留意大家的一舉一動。


    如果他了解到同誌們和普濟禪師接觸過兩次,他就一定能猜出普濟禪師會跟大家都說了些什麽。


    如果實情如此,修能住持或許會正麵應對趙子蒙的問題。


    如果修能住持身正的話,他也會正麵應對趙子蒙的問題。


    這迴輪到趙子蒙期待修能住持的下文了。


    所有人都凝望著修能住持的臉。


    修能住持沉默了一會道:“據老朽所知,在冷月寺的僧人中,隻有兩個人有水晶掛珠。”


    在冷月寺,這應該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修能住持不正麵應對估計也說不過去。


    趙子蒙和令狐雲飛對視片刻:“請教,哪兩位禪師有水晶掛珠?”


    “一個人是老朽,一個是誡誠監事。”


    趙子蒙注意到了修能住持言辭上的變化,前幾次接觸,修能住持自稱“老衲”。


    而今天,他始終自稱“老朽”,突然變得低調了許多。


    修能住持竟然沒有迴避趙子蒙的問題——事實是,這個問題無法迴避。


    誡誠監事已經作古,如果修能住持有問題的話,誡誠監事倒是一個很不錯的擋箭牌。


    因為誡誠監事早就躺進墳墓,誰也無法讓一個死人開口說話。


    更何況據這些僧人的說法,誡誠監事是在那次大修之後病逝的,他也有重大的嫌疑。


    趙子蒙無法將這位已經逝去的僧人排除在外。


    “您怎麽看誡誠監事?誡誠監事為人如何?”趙子蒙道。


    “誡誠做事認真,勤勤懇懇,以寺為家,任勞任怨,深得清風住持和老朽的信賴。”修能住持毫無遲疑道。


    “否則,清風住持也不會把水晶佛珠獎給他。清風住持一共有兩串水晶掛珠,一串傳與了我,一串獎給了誡誠。從清風住持到老朽,誡誠做了兩任監事。老朽沒看出誡誠的身上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趙子蒙聽著修能住持這一番說辭,忽覺老主持為人老道,心思深沉。


    按照常理判斷,修能住持應該把公安的注意力往誡誠監事的身上引,以撇清自己的嫌疑。


    可他卻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沒有對誡誠說長道短,反而把誡誠狠狠誇獎了一番。


    這位住持八成已經知道趙子蒙問話的目的了。


    “請問住持,誡誠監事那串水晶佛珠現在在誰的手上?”


    “在法正的手上,法正從很小的時候就跟著誡誠監事。平時,法正和誡誠形影不離,誡誠病逝以後,水晶掛珠就留給法正作為紀念。”


    “哦,這樣啊。修能住持,您脖子上的這串掛珠就是清風住持傳給您的那一串水晶掛珠嗎?”趙子蒙故作不知。


    修能住持從脖子上取下佛珠,遞到趙子蒙的手上:“這串掛珠是琥珀佛珠,清風住持傳給老朽的水晶佛珠,老朽獎給了本寺的守門僧人空雲。”


    “您是什麽時候獎給空雲禪師的?”


    “有十年了吧。”修能住持扳著手指頭算了一下。


    “修能住持,那串水晶佛珠在您手上的時候,有沒有缺失過佛珠呢?”


    “不曾缺失過,那串佛珠是清風住持傳給修能的,空雲是冷月寺的老人,他勤於佛事,看了大半輩子山門,老衲便將那串佛珠獎給他了。”


    趙子蒙轉念一想:這麽說那一串水晶佛珠在修能住持這裏是完整無缺的,難道是在空雲禪師的手上出了問題?


    可案子是在十五年前發生的,那時候,佛珠還在修能住持的手上。


    “修能住持,能不能把空雲禪師請到這裏來?我們想見識一下您獎給他的那串水晶佛珠。”


    “可以。”修能住持朝門口招了一下手。


    侍僧淨水走進禪房:“師傅請吩咐。”


    “你去把空雲請到這裏來。”


    “是。”淨水退出禪房。


    半盞茶的工夫,淨水領著空雲禪師來了。


    空雲禪師笑容可掬地走到修能住持的跟前,行了一個禮。


    他的脖子上掛著一串佛珠。


    趙子蒙和令狐雲飛看得清楚,那串佛珠就是之前以珠換珠,做過手腳的那一串。


    掛珠的繩頭在下麵,繩頭還是令狐雲飛親手打的結,當時他把兩顆木製假水晶珠放在了繩頭兩邊。


    淨水從臥室裏麵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修能住持的旁邊。


    趙子蒙站起身,將空雲禪師讓到椅子上坐下。


    待空雲禪師坐下之後,修能住持道:“空雲,你把佛珠拿給趙隊長看看。”


    空雲遲疑片刻,站起身,從脖子上取下佛珠,遞到趙子蒙的手上,然後坐下。


    趙子蒙將佛珠拿在手中,一顆一顆地檢查。


    修能住持和空雲禪師目不轉睛地望著趙子蒙的手。


    最後,趙子蒙將手落在繩頭旁邊的兩顆佛珠上抬頭道:“兩位禪師,失禮了!”


    遂即將兩顆佛珠在茶幾上輕輕敲了敲,又將另外幾顆水晶佛珠在茶幾上輕敲了幾下。


    空雲禪師目睹了趙子蒙怪異的舉動,募地站起身,不明所以,皺著眉頭盯著趙子蒙。


    修能住持抬手揮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令狐雲飛站起身,走到趙子蒙的跟前,解開繩頭。


    將繩頭旁邊的兩顆佛珠拿在手上。


    趙子蒙又從繩子上取下一顆水晶佛珠,然後將繩頭係上。


    修能住持卻十分坦然,手中的佛珠仍然按照原來的節奏做勻速運動,但他的眼睛不曾離開過趙子蒙和令狐雲飛手上的佛珠。


    “空雲禪師,請問,您這串掛珠有沒有動過?”趙子蒙道。


    “趙隊長,貧僧不明白您的意思。”


    “您這串佛珠有沒有缺失過佛珠,然後找其他佛珠補上數呢?”


    空雲禪師搖了搖頭:“自從修能住持把這串水晶珠獎給我以後,貧僧視若珍寶,不曾掉過一顆珠子。”


    “修能住持,您能給我一碗水嗎?”趙子蒙道。


    “淨水,拿一碗水來。”


    淨水走出禪房,不一會,端著半木碗水走進禪房。


    淨水將木碗放在趙子蒙麵前的茶幾上。


    趙子蒙先將水晶佛珠放進水中,水晶佛珠迅即沉入水底。


    趙子蒙又將兩個假水晶佛珠放進水中,兩顆佛珠卻漂浮在水麵上。


    修能住持望著漂浮在水麵上的兩顆佛珠,神情怪異。


    空雲禪師的臉也陰轉雨,他瞥了修能住持一眼,然後將視線迅速聚焦在碗中兩顆漂浮的佛珠上。


    佛珠是僧人隨身攜帶的法器,應該算是聖物,修能住持獎的水晶掛珠更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


    可這串水晶掛珠裏麵竟然有兩顆木質的,這完全是對佛的褻瀆,空雲禪師也感到了一種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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