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以有些訝異,揖一禮,拎起呆若木雞的李桓林,又道:「公主稍侯,天熱,動則汗出如漿,監牢裏雖無風無雨無日頭,卻有些悶熱,萬物易餿。小人先行領駙馬去清洗一番,再來見公主?」


    姬明笙幾可想見監牢中的模樣,有門無窗,一絲風也透不進去,悶熱難捱,人在裏頭都能跟著一塊發臭發餿。沐安辰清高自詡,既不屑同為「監下囚」的紈絝子,又不喜粗夫兵痞,想來在監中是度日如年。


    辛以卻在那暗忖自己機敏:不然,直不愣登的將駙馬領來見公主,公主一看,自己的丈夫餿臭餿臭的,萬一心疼,說不好就要找他們的麻煩。等會尋些澡豆來讓駙馬好好洗洗,再點丸香,給他熏熏。


    第20章


    沐安辰惡狠狠地瞪著一個拿著粗布要幫他絞幹頭髮的小兵,這粗布擱在臉盆架上,陳年醬色,平日不知有多少人共用著淨麵擦手洗腳。


    小兵很是委屈,駙馬真難伺侯,他體恤駙馬俊俏讀書郎,又是侯門公子,特地挑了一條幹淨,也不看看旁邊幾條,有如擱醃菜缸裏醃了好幾年,入味不說,還發硬呢。


    「不必。」沐安辰退後一步,幹絞了一把頭髮,由著發稍滴滴溚溚往下淌水。


    小兵道:「俺娘道,恁不仔細,要得頭風。」


    沐安辰冷笑:「無妨。」


    小兵熱臉貼個臉屁股,也懶得再多言,放下粗布,解下腰上掛著的火折,點了一把香艾,煙火繚繞地繞著沐安辰轉了一圈又一圈。


    沐安辰聞著香艾煙燻火燎的濃烈香火,鼻中發癢,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扣住小兵的手腕,怒道:「這是作甚?」


    小兵略有心虛,道:「香艾能祛邪風。」實則是他們辛尉吩咐他們給駙馬點些薰香,熏熏衣裳頭臉,還道要多熏些,好讓身過香留。辛尉也是異想天開,這裏哪來的香給駙馬熏?沒奈何,他們隻好尋了一把幹香艾,熏熏了事。


    沐安辰見他這般鬼祟模樣,隻當是消遣自己人,心中暗恨不已,虎落平陽,竟被這幫兵痞如此戲弄。


    小兵見他發怒,撓撓頭,摸摸鼻子老實告退。辛以早就等得不耐煩,蹲那揪了一根草,編了一隻蟲兒,托在掌心把玩,長嘆一口氣,女娘梳妝打扮也沒這等拖拖拉拉的,駙馬果然雅人,就盼公主不要等得太急,怪罪他們。


    沐安辰推門出來看了眼,把草蟲掛在衣襟上的辛以,生硬道:「勞辛尉帶路。」


    辛以深吸一口氣,艾草香味沖鼻而來,忙側頭一個噴嚏出去大老遠,暗喜道:駙馬香氣襲人,再嗅不到半點酸餿味,大妙。


    沐安辰臉黑得跟鍋底似得,咬牙道:「勞煩辛尉引路。」


    辛以抹一下打噴嚏打出的一點眼淚:「駙馬請。」他將沐安辰引到一處偏院前,又見院門口換上了姬明笙帶來的親隨,當即止步,道,「辛以不打擾駙馬公主聚首,先行告退。」說罷一揖禮,將長刀扛在肩頭,飛快地走了。


    院門口的阿骨看了眼麵色不好的沐安辰,揖一禮,道:「郎君,公主有請。」


    沐安辰點了下頭,看小院靜僻,阿骨言行敬而生遠,不知怎得,竟也生出幾分近鄉情怯之心。毆打李桓林之事,沐安辰自思自己縱有過錯,也不過微末,姬明笙不管不顧,他心中其實著惱,雖不敢埋怨,卻藏了一股羞憤,硬生生摁下後,自我寬解:公主對自己心生誤會。又想著:自己問心無愧,公主亦非跋扈不講理之人,好好剖開事理,不讓夫妻之間生出嫌隙才是。


    姬明笙立在一架獸皮屏風前,發堆高髻,一支紅花怒放發間,鮫綃輕透臂間寶釧,明明滿室肅煞,竟也與她這支富貴名花相合襯。


    沐安辰失了會神,輕笑,緩聲問道:「公主怎來了?」


    「駙馬在此可有受了委屈?」姬明笙不答笑問。


    沐安辰一肚子的忿然,到底不好效鄉間老婦喋喋訴苦,隻道:「倒還罷了,不比少時習武苦累。」他抬袖,嗅了嗅身上的艾香,「天熱,公主不喜燥香,可有不適?」


    「不妨事。」姬明笙笑著道,「我帶了一壺蒲桃酒,幾樣小菜,藏的冰也不曾化掉,駙馬坐下與我略飲一杯,何如?」


    沐安辰不明所以,看看周遭:「公主雅興,隻這裏……」


    「這裏很好。」姬明笙吩咐茜紅等人擺酒,慢聲道,「妝罷憑樓觀舟,隻雁不落晚渡。獨擲骰子爭酒,幾點紅色來復。還休,還休,卻憶橋邊日暮。駙馬,我不但有好酒,也備了骰子,看看這紅色,如何來復。」


    沐安辰隻感九雷轟頂,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四周茫茫,人聲去了又遠,張嘴開合,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作者有話說:


    短小的一章


    ——————


    第21章


    「謂情之何物,相思可入骨。」姬明笙彎下腰,撿起案幾上一支斷箭,「曾聞雁失其伴,哀鳴不絕,心死之下,觸壁而亡,生死相隨。」


    沐安辰抖動了一下雙唇,道:「公主許不相信,但我與羅家女前緣已斷,更無半點苟且之事。」


    姬明笙將斷箭放迴案上,見茜紅等人在旁擺好酒菜,道:「駙馬入座。」


    沐安辰無法撩衣就座,琉璃杯中蒲桃酒殷紅如血,浮冰其中,杯凝寒露,觸手,涼意從指尖入心肺,一時不能察屋外炎炎烈日。


    「前緣也好,舊愛也罷。 」姬明笙在他對麵坐下,半支著臂肘,「隻是,駙馬將羅家女引為弟婦,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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